第37章

沈清河的衣裳, 周月琦有命人準備嗎?當然有。

不過,此時此刻面對沈清河的問話,周月琦依舊是不變的清冷語氣, 只有兩個字:“沒有。”

“那就只能煩請琦兒陪為夫一塊去置辦了。”絲毫沒有被打擊到,沈清河說着就掀開車簾吩咐外面的馬夫, “去東城。”

馬夫頓了一下,見五公主未有出言反對, 當即應了聲,調轉方向朝着東城奔去。

“琦兒可有相熟的成衣店?傍晚時分便要進宮, 只怕沒有多餘的時間現量尺寸, 再精細裁剪了。”沈清河對穿衣并不講究。若不是今晚要去的是皇宮,他随意一身盔甲便能出門。

不過,宮裏不比宮外, 即便身為武将,他也必須卸掉一身盔甲。故而, 就得另外挑選衣裳了。

周月琦不想跟沈清河說話。既然打定主意要進宮,她需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要怎麽應對即将到來的危機。

“琦兒要不要也一塊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成衣?琦兒嫁給為夫半年有餘, 為夫卻從未為琦兒添置過衣裳, 是為夫做的不夠好……”見周月琦不理他, 沈清河臉上的溫和笑容慢慢散去, 随之而來的是不加掩飾的愧疚和歉意。

沈清河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當他挂上溫和的笑容時, 所有人都會覺得溫暖。可當他露出失望和沮喪的神色, 周遭的氛圍剎那間就發生了變化, 好似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全憑他的情緒所扭轉。

而周月琦,便是感受最深的那個人。

很快就察覺到了沈清河的低落情緒,周月琦回過頭看向沈清河,稍稍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妥協了:“去縷衣坊。”

“縷衣坊嗎?好。琦兒想去,為夫自然要陪着的。”笑容再度浮現在沈清河的臉上,車廂內登時恢複了先前的輕松氣氛。變化之快,着實非常人能敵。

周月琦抿抿嘴,卻是不再走神多想其他。

顧及着沈清河的心情,周月琦沖着沈清河點點頭,暫時抛開了心底的那些擔憂和着急。

精準的探測到周月琦的心思波動,沈清河眼底笑意加深,面上更顯無辜,好一副品性高潔的君子模樣。

公主鳳駕一路順利的抵達縷衣坊門外,沈清河率先掀開車簾,下了馬車。随後,帶着謙遜溫和的笑容,朝着周月琦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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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琦平日裏下鳳駕,都有踏腳凳,也有绮羅和绛雪的攙扶,出行陣仗極大,也甚是風光。此刻沒有绮羅和绛雪在身邊,周月琦其實并不介意自行踩着踏腳凳走下馬車。

偏偏,沈清河帶着繭子的修長手指就停在她的面前。

周月琦遲遲沒有将手遞給沈清河,沈清河也不急,耐心十足的站在鳳駕旁,靜待周月琦的下一步舉動。

周月琦最終還是将手放在了沈清河的手上。再這樣僵持下去,只怕天黑他們都還回不了沈府。

雖然是自己的私産,可周月琦并沒來過縷衣坊。此刻陪着沈清河走進縷衣坊,她還真是第一次。

縷衣坊的掌櫃并不認識五公主。先前帶着繡娘去沈府量尺寸的時候,他只見過沈家女眷。至于五公主的尺寸,則是绮羅直接交給他的。

不過,他認識公主鳳駕啊!而且清河将軍昨日率軍進城的時候,他也有幸親眼見過清河将軍的真容。

認出五公主和沈将軍的身份,掌櫃的連忙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态度很是恭敬和熱情。

周月琦慣常都是極為高傲的,待人也甚是冷漠。盡管掌櫃的很熱情,她的反應則異常冷淡。

相形之下,沈清河就實在好相處多了。對待掌櫃的很是謙謙有禮,态度也很是溫和。

如若五公主不是自家主子,掌櫃的肯定會心有計較。然而,五公主正是自家新主子,掌櫃的完全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一心只琢磨着如何讨好五公主。

是以,掌櫃的對五公主的态度便越發谄媚了:“回公主殿下的話,沈将軍的成衣,縷衣坊早已備好,這便拿出來。”

“本将軍的成衣?”沈清河面露詫異,看向掌櫃的,“不知縷衣坊何時拿到過本将軍的尺寸?”

“之前縷衣坊的繡娘曾經登門為府上女眷量寸裁衣。沈将軍的尺寸,是府上下人交予繡娘的。”掌櫃的沒有說謊。當日确實是沈府下人給出的尺寸,只不過提出索要尺寸的人并非他,而是五公主身邊的绮羅姑娘。

想也知道绮羅姑娘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必定是得了五公主的命令。掌櫃的是生意人,腦子聰明,心眼也活泛。很多事情不需要他開口的,他自然樂得裝聾作啞,權當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沈清河點點頭,不再多問,靜待縷衣坊拿出成衣。

而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掌櫃的已經拿出賬簿,恭恭敬敬的雙手呈上。

“本公主今日前來,并非為查賬。”沒有接過賬簿,周月琦神色清冷,甚是淡漠。

“是,是。”心底的猜想得到證實,掌櫃的連連點頭,幹脆利落的收回賬簿,轉身親自去拿成衣了。

屋內便只留下了沈清河和周月琦兩人獨處。

“縷衣坊是琦兒的産業?”沈清河問道。

“皇祖母贈與的嫁妝。”并不是什麽需要遮掩的事情,周月琦本也沒打算欺瞞沈清河。

沈清河輕輕颌首,不由就笑了:“琦兒的嫁妝想來是可以抵得上沈府數百倍的家財。”

周月琦皺了皺眉頭,靜默半響,道:“待到将軍收下和離書,本公主的嫁妝不會帶走分文。”

換而言之,周月琦的嫁妝,便是打算全部贈與将軍府的。

“在為夫心中,萬貫家財亦比不上琦兒分毫。”沈清河再次笑了,笑的溫和,暖人心扉。

周月琦氣悶不已,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沈清河并未接話,親手為周月琦斟了一杯茶,送上:“琦兒喝茶。”

“本公主不渴。”每每都被沈清河的溫和語氣擊退,周月琦亦是有些無所适從。

若是沈清河對她橫眉冷對,周月琦不怕。若是沈清河對她冷漠待之,周月琦也無懼。可是,明明她就那般的冷漠傲慢,沈清河依然對她甚是溫和有禮。她……

縷衣坊的辦事速度很快,片刻後,掌櫃的就把好幾件成衣都送了過來。

“琦兒,幫為夫挑選一件?”沈清河站起身,任由縷衣坊的小厮拿着成衣在他身前比劃。

“全要了。”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周月琦起身就往外走。

沈清河嘴角微揚,轉身看向掌櫃的:“有勞,全部送去将軍府。”

掌櫃的當即應是,态度尤為熱切。

“到了将軍府,只管找管家結賬。”留下這麽一句話,沈清河轉身朝外走去。

“主子早先就有過交代,沈府諸位主子們的衣裳,縷衣坊是不收取銀錢的。”對着沈清河的背影,掌櫃的喊道。

可不能讓他們主子的良苦用心給埋沒了。這樣的時候,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方是對自家主子的忠心。

沈清河腳步未停,大步邁出了縷衣坊的大門。這樣的琦兒,他一丁點也不意外呢……

縷衣坊外,周月琦已經上了鳳駕。

馬夫站在一旁,手中牽着一匹駿馬。無疑,是為沈清河準備的。

沈清河微微挑眉,卻也沒有拒絕,接過缰繩,翻身上馬。

聽着外面的動靜,周月琦雙手無意識的握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不能繼續這樣跟沈清河獨處下去了。否則,她很快就會潰不成軍的。

今日聖上設宴,為的是慶功,滿朝文武三品之上皆可出席。而女眷,除了一國之母的皇後,便唯有跟沈清河一并到來的五公主周月琦了。

這是周月琦第一次當衆與沈清河走在一塊,還是在今日這樣的宴會上。

一襲盛裝步入宴會廳,周月琦和沈清河共坐一桌,倒是打破了她先前總是獨坐的慣例。

聖上和皇後是最後到來的。伴随着兩人的出現,在場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禮,無一例外。

“今日我大周國得以戰捷,燕關将士們能夠凱旋而歸,皆是清河将軍之戰功。在此,朕欲封清河将軍為兵馬大将軍,特将西北和燕關共計十萬兵馬,交由兵馬大将軍沈清河統帥。自此,兵馬大将軍便将成為我大周國最堅實的壁壘,護我大周國子民福泰安康,免受颠沛流離之苦。”聖上的興致看上去很高,情緒也頗為愉悅,當衆宣布了他的封賞。

“末将叩謝聖上隆恩。”沈清河當即向前走出兩步,叩謝封賞。

周月琦的臉色瞬間變得尤為冷冽,直直的看向了面帶愉悅笑容的當今聖上。

世人皆道皇恩浩蕩,可皇恩如若真的那般浩蕩,又怎會有功高震主一說?當今聖上絕對不是什麽大度的君主,反之,他們這位聖上是出了名的多疑和小氣。

就如同十年前沈家一門虎将盡數戰死沙場,真實原因根本禁不住考究和探查,聖上何曾有過丁點愧疚和補償?再不然,沈府一衆女眷前世又怎會落得那般凄慘的境遇?

當今聖上确實是強龍,可是強龍榻前,又豈容虎嘯?

沈清河而今被封兵馬大将軍,手掌十萬大軍的兵權,較之曾經的沈老将軍還要兵力強盛。這樣的沈清河,又哪裏是當今聖上容得下的?

可偏偏,正是因為皇恩浩蕩,所以沈清河不能抗旨不尊,必須滿懷感激的接受這浩蕩的隆恩。否則,無需等到聖上日後的清君側,沈清河今夜便會人頭落地。

進也是死、退也是死。當今聖上不愧是玩弄權術的高手,将所有人的性命都盡數捏在掌心。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這個被精心挑選出來、用以牽制沈清河的皇家公主。

過了今夜,所有人都會知曉,沈清河是如何的備受皇恩,尊崇榮耀。有她這位身份尊貴的五公主下嫁,還有十萬兵力供他随意差遣,沈清河必将成為所有人眼中最是炙手可熱的權臣和寵臣。

那麽接下來,等着沈清河的會是怎樣的發展和結局?

朝中文武百官各個心有謀算,都将開始絞盡腦汁的試圖籠絡沈清河。

權勢滔天的賀宰相但凡籠絡不成功沈清河,勢必會将沈清河視為最大的對手和敵人。随之而來的,必定是數不盡的爾虞我詐和陰謀詭計。

賀宰相那般老謀深算,又極為陰險狠辣,沈清河這般性子溫和的正直武将,又哪裏會是賀宰相那老匹夫的對手?又哪裏擅長那些官場上硝煙彌漫的算計和陰謀?

還有一衆皇子。

聖上至今都還沒立下太子。儲君未立,新君的位置自是人人垂涎。既然同為皇子,當然誰也不會謙讓,誰也不會輕言放棄。

之前也就算了,諸位皇子各憑本事,成敗在天。可是今夜過後,沈清河便将成為所有皇子最大的助力。只要得了沈清河的扶持,皇位便唾手可得,試問誰又會不動心?

那麽,等到被扶持上帝位,新君需要整頓朝綱、需要籠絡政權、需要殺一儆百。而最為大出風頭、最受新君忌憚的那個人,又舍沈清河其誰?

曾經的周月琦,只當自己是被皇家舍棄的棋子,被丢進将軍府任憑她自生自滅。

可是真當到了臨死那一刻,她才終于明白,其實她并不是棄子。反之,她是當今聖上手中最為關鍵的一枚棋子。

只要有她在,沈清河就會理所當然的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皇親貴族,是飽受聖上和皇家厚待和看重的兵馬大将軍。只要她還頂着“沈夫人”的身份,沈清河便注定會成為衆矢之的,飽受當今聖上和新君兩代帝皇的無盡猜忌,掙脫不得。

周月琦并不喜歡權謀算計,更加不喜歡受到威脅和利用。她曾以為自己是可以置身事外,永遠秉持自己的清冷性子,不受皇家的黑暗所腐蝕。

誰曾想自始至終,她都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她以為自己是超然脫俗,她以為自己一直守住了自己的信念和堅持。可真到最後她才發現,她就是所有陰謀的開始,亦是當今聖上拿來牽制沈清河最重要的籌碼。

聖上沒有看周月琦。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落定在沈清河的身上:“兵馬大将軍快快平身。日後朕的江山和公主,就都交到兵馬大将軍手上了。”

“末将必定鞠躬盡瘁,不負聖上所托。”再一次的,沈清河認真謝恩。

周月琦神色清冷,毫無預兆的忽然上前兩步,站在了沈清河的身邊:“啓禀父皇,女兒要和離。”

和離書,沈清河不要。那她就鬧到聖上面前,讓滿朝文武皆親眼目睹,沈清河這位兵馬大将軍也并非他們眼中的風光顯赫。

“小五!”皇後猛地站了起身,面上盡是驚慌,搶在聖上發怒前,“不許胡鬧。”

“女兒意已決,還請父皇母後成全。”刁蠻傲慢的惡名,周月琦毫不在意的一力擔下。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先确保沈清河不會再一次落入重重危機和圈套。

“小五莫要任性。父皇知曉,兵馬大将軍在成親當日便開拔征戰,丢下你一個人獨守空閨,惹你生氣了。但是你當記住,兵馬大将軍先是保家衛國的英勇大将軍,随後才是你的夫君。不要仗着自己是皇家公主,就肆意妄為。朕當日的賜婚,可不是為你挑驸馬,是為沈家擇佳媳。”極為少有的,聖上當衆訓斥了五公主。同時,也借機越發彰顯了他對沈清河的器重,将沈清河推向了更為尊崇的位置。

在場一衆官員皆是面面相觑,互相之間都沒了言語。

在沈清河凱旋歸來之前,五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受寵。哪怕是身懷龍子的蘭妃娘娘,也被五公主鎮壓的動彈不得,接連被禁足,至今都未有被放出來。

可是現下沈清河一回來,不但被封兵馬大将軍,連五公主都因此遭了聖上的斥責。聖上甚至當衆言明,沈清河并非五公主的驸馬,五公主反倒是沈家的媳婦……

果然,沈家又要恢複往日的顯赫威名了。

周月琦皺了皺眉頭,正要回聲反駁聖上的話,就被身邊的沈清河握住了手。

“末将知錯,還望公主息怒。和離一事非同兒戲,不可時時挂在嘴邊。”迎上周月琦的冷眼,沈清河面容溫和,語氣極為溫柔,輕聲哄起了周月琦。

“沈清河你閉嘴!”不能心軟,也不能妥協,周月琦猛地甩開沈清河,怒道,“本公主便是要與你和離,你又能奈本公主何?

“小五,朕已經說了,勿要放肆,不可任性。”聖上的語氣低沉了下來,帶着不容違抗的怒意,是提醒,亦是警告。

頂着聖上的怒火,周月琦卻是寸步不讓:“就算父皇不答應女兒和離,女兒也……”

“聖上!”皇後忽然出聲,打斷了周月琦的話,“小五性子嬌慣,是臣妾教養之過,臣妾願意領罪受罰。”

周月琦還待開口,卻被站在一旁的沈清河拉住了手。

“琦兒,噤聲。”沈清河的聲音很小,小的只有他和周月琦兩人可以聽見。

周月琦再度想要掙開沈清河的手,卻被沈清河緊緊抓住。

而這一幕,顯然也落在了聖上和在場所有人的眼中。

“兵馬大将軍不愧是心胸寬廣的大丈夫,頂天立地,赤膽忠心。”聖上當即就一掃怒氣,再度露出了笑容,“朕的愛女,就托付給兵馬大将軍了。”

周月琦有意鬧事。可是到了聖上的嘴裏,就變成了她不過是姑娘家的任性胡鬧,不需放在心上,無足挂齒。

偏生,沈清河立刻就應了聲:“末将領命。”

這絕對不是周月琦想要的結果,直接就讓周月琦沉下臉來。

沈清河為人清正,當然看不出她父皇的真實用意。可是她很清楚,也看得分明。

她不能讓沈清河再一次被她父皇算計,絕對不行!

“啓禀聖上,今日乃兵馬大将軍的慶功宴,臣妾和小五皆為女子,還是先行退下。”眼見局勢不對,皇後說道。

以小五的性子,若不立刻将小五帶走,就算當着她和聖上的面,小五也膽敢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她和聖上根本攔不住。

換了以往,她自然是無條件站在小五這一邊,護着小五不受委屈。可是眼下她看得分明,聖上已經動了怒。

是以,她必須先将小五帶走。

“那皇後就帶小五退下!”擺擺手,聖上也确實不想再看到周月琦留在宮宴上。

“臣妾遵旨。”規規矩矩的朝着聖上屈身行完禮,皇後轉過頭,不斷給周月琦使眼色,“小五,還不快快過來,随母後先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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