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練而又麻木的,妓女的語氣。
我的心,似被萬箭穿刺。
我憎恨她的爹娘,憎恨那個老鸨,憎恨那些嫖客,更加憎恨我自己。
刺骨的恨意灼燒着我,讓我想要殺掉全世界,包括我自己。
我終于娶了她。
讓我執念多年的夢,終于得以實現。
穿上大紅嫁衣的蔥蔥,比我想象中動人一萬倍。
她以為自己只是我的小妾,實際上一切儀式都是按照正妻過門辦的。
洛予安生命中唯一的妻子,只有一個郁蔥蔥。
洞房花燭夜,我掀開她的紅蓋頭,問她覺不覺得很屈辱。
她的夢想是嫁給鋤強扶弱的少俠,可如今娶她的卻是我這個萬衆唾罵的大惡人。
她一定厭惡極了。
但蔥蔥卻在燦爛地笑:“那我以後就叫你相公啦。”
我看不透她的心。
她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無所謂被囚禁,無所謂嫁給我,甚至無所謂死亡。
明明早已千瘡百孔,卻看上去沒心沒肺的。
但我喜歡聽她叫我相公。
軟軟糯糯的,帶着些許嗲氣的,尾音摻雜了笑意的,那一聲聲“相公”。
足以慰藉我人生中經受過的所有苦。
可她居然偷溜進房間看我洗澡,我緊張到僵直背,像小時候一樣害起了臊。
因為早年受過虐待,我身上留下好幾處疤,會不會令她嫌棄?
她還到處跟傭人說我很寵她,仿佛真的一點都不排斥我。
我又一次沒忍住,把蔥蔥壓在了身下。
她似乎在臉紅,我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難道,她也喜歡我?
我故作鎮定:“你該不會是在臉紅吧?”
她卻否認了:“沒有啊,人家好害怕。”
蔥蔥怕我。
我是如此卑劣和龌龊。
所以,她怕我也是正常的,合情合理的。
但我還是感到心如刀絞。
所幸這份痛苦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蔥蔥很快又湊上來親了下我的臉頰,無比堅定地說,她想跟我一起睡。
她還跟小時候一樣,總能在我瀕臨崩潰之際,及時撫慰我,治愈我。
我解開蔥蔥的衣帶,看見她白皙的肌膚上,布滿觸目驚心的燙傷。
那是她每一次試圖逃跑後留下的烙印。
她驚懼地用被子遮住身體,似乎在害怕我會嫌棄她。
而我只想用力擁抱她。
我自欺欺人地問:“杜淩風怎麽會允許他妹妹被這樣對待?”
仿佛這樣自己就可以撇清責任了似的。
洛予安,你怎麽可以讓郁蔥蔥被那樣對待?
即便親手把那個老鸨和嫖客挫骨揚灰,也無法消解我心中絲毫怨恨。
然而我這點痛苦實在微不足道,蔥蔥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人。
于是我誇她有骨氣,她又露出了那副無所謂的表情,說她只是嫌棄那些客人長得醜而已。
她習慣了用這種輕松玩笑的态度去淡化傷痛,但那不代表她就真的不痛。
天知道我有多心疼她。
那晚我們第一次結合,如同對待透明的至寶,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生怕不小心弄碎她。
那之後,每天早上一睜眼,我都能看見枕邊蔥蔥甜美的笑顏。
我總是在愣很久的神後,才敢确定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她沖我笑,她喚我相公,她牽我的手,她親我的臉頰,她還為我做栗子糕。
我的蔥蔥還是那麽愛吃栗子糕。
這一次,我們可以盡情地吃很多很多塊。
再也沒人敢過來搶。
明明應該是由我去治愈蔥蔥的,實際上卻都是她在帶給我幸福。
原來這就叫幸福。
看得見,摸得着,散發着絢麗的光。
等冬天到的時候,我一定要再陪她看雪。
雖然長大後便再也沒見過小時候那樣的大雪,但沒關系,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然而一個手下擅作主張抓來了杜心悅,以為能在我面前邀功。
我哪會在乎什麽杜淩風兄妹,不耐煩地命人将那個不重要的女人關起來。
可蔥蔥卻忽然改口叫我洛大人。
語氣生疏得仿佛從未嫁給我過。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從始至終,我都是在以把她錯認成仇家妹妹為借口去接近她。
她的順從和依附,都是因為忌憚我的“報複”。
此時此刻,我已經沒有理由再去親吻她,擁抱她,觸碰她了。
她會不會,提出讓我放她走?
“既然我跟洛大人無冤無仇,您就沒必要再把我關在洛宅了吧?”
“反正是認錯了人,婚事自然要取消,什麽相公小妾都不作數。”
哪怕只是想象一下可能會從她嘴裏聽見這些話,便已讓我渾身戰栗。
那晚我徹夜無眠,因為只要一閉上眼,腦中就會浮現她離我而去的畫面。
第二天,守衛來通報,蔥蔥偷了杜心悅房間的鑰匙,不知想幹什麽。
我立刻趕了過去,一眼看見蔥蔥的額頭在滲血。
腦袋都被砸破了,她卻親昵地跟對方姐妹相稱,還說要傳授什麽小妾心得。
難道她希望我娶了杜心悅?
那樣她就能徹底擺脫我了?
我壓抑住怒火讓蔥蔥回房,然後關上門,狠狠掐住了杜心悅的脖子。
這個女人,讓我和蔥蔥心生嫌隙,讓蔥蔥額頭破了口子,她必須死。
杜心悅艱難地掙紮:“剛才那個姑娘是想放我走的,如果你殺了我,她一定會怨你。”
——相公的手這麽好看,不應該沾上血。
我想起蔥蔥曾經說過的話。
她應該是,不喜歡看到我殺人吧?
我慢慢松開手,把杜心悅丢在了一邊。
原來蔥蔥是想放杜心悅走,她會不會是吃醋了?
因為不願看到我和其他女人走得太近,所以她希望杜心悅滾遠點?
這個設想讓我心情大好。
替蔥蔥處理好傷口後,我鼓起勇氣吻向她的唇,那應該算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接吻,沒有僞裝,沒有謊言,沒有假身份,就只是洛予安和郁蔥蔥。
她沒有拒絕。
她沒有推開我。
我抑制不住地興奮,卻冷不丁聽見她說:“囚禁別人是不對的。”
我再一次跌入深淵。
她是在怨我囚禁了她。
跟我在一起,只是因為她沒得選而已。
從一開始,我就用了最笨的方法接近她。
我是如此愚蠢,還有什麽臉繼續吻她?
在我陷入懊惱時,杜淩風突然帶走了她。
剛正的,英勇的,敢于反抗我這種大惡人的。
真正的翩翩少俠,降臨到了她身邊。
我呆在原地,連沖上去把她搶回來的膽量都沒有。
我害怕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杜淩風。
那我會徹底瘋掉。
直到她的身影從我視野中完全消失,我才猛然回過神,大踏步闖進杜心悅的房間,抓起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杜心悅是杜淩風唯一的妹妹,只要拿她去交換蔥蔥,他一定會同意的。
“哥哥不會同意的,在正道和私心之間,他永遠會選擇前者。”杜心悅語氣倔強,眼裏卻有着掩蓋不住的落寞。
“那我會當着他的面殺了你。”我可沒心情安慰她。
“好啊,死之前記得讓我親眼看看哥哥臉上的表情。”杜心悅憧憬地笑着。
神經病。
杜淩風果然不肯交出蔥蔥,舉劍對準我:“洛予安,我已經把你迄今為止幹過的所有罪行都告訴了郁姑娘,她現在,對你厭惡至極。”
厭惡至極。
是啊,從肮髒血污裏爬出來的我,她怎會不厭惡呢?
十歲那年,如果我能夠鼓起勇氣抓住她的手,毅然帶她遠走高飛,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不會成為遺臭萬年的惡人,她也不會成為千瘡百孔的妓女。
我們會成為很好、很好的人,經歷一切平凡人都會經歷的事。
我會忐忑地向她告白,她會羞紅了臉,顫動着睫毛接受我的初吻。
不。
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我。
無盡的恨意啃噬着我。
憑什麽,不幸的人只有我?
沒有絲毫猶豫,我一劍刺進杜心悅胸口。
杜心悅似乎早已料想到,在倒地之前,含淚看向她心愛的哥哥,凄然一笑。
随之而來的,是杜淩風錯愕驚懼的哀嚎。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我會真的對杜心悅動手。
我勾起唇:“不用謝,我也算是幫你妹妹完成了遺願,讓她親眼看見了哥哥為她失控的模樣。”
杜淩風發瘋般地撲上來,可惜他并不是我的對手,我輕而易舉地将他踩在了腳下,欣賞着他臉上的悔恨和絕望。
很好,世間痛苦的人不再只有我。
“相公!”耳邊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我緩緩回頭,看見了我的蔥蔥。
她似乎剛從什麽地方逃出來,眼底泛着光,義無反顧地奔向我。
她叫我相公。
她朝我揮手。
她不在乎我的罪行。
就像我喜歡她一樣,她也喜歡我。
我的蔥蔥,也喜歡我。
欣喜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