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章九像一灘紅色的泥一樣軟倒在座椅上,嘴邊還挂着一點莫名其妙的笑意,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媽的,李世遠是個什麽玩意兒,就值得他高興成這幅死德性?他齊端哄着護着忍着,這麽些年來,處處以他章之恒的感受為第一處事原則,居然比不過一個半路殺出的李世遠,還跟他搞成了那種暧昧關系。倒不是說他齊端對章九有超乎朋友關系的想法,但再怎麽說,他以為他在章九心中是能穩坐私交好友的第一把交椅的,如今這位置不保,他被狠狠地推倒在了一旁,身染塵土,面帶淚痕,章九還無知無覺的,仿佛那無情的人不是他似的。齊端想起他中考的時候求了爸媽三天才讓他報了章九的那所學校,又想起大學的時候為章九打的架,心裏是醋意翻湧,面上是長籲短嘆——全都不被那醉鬼所察覺。齊端又任由自己演了一會兒苦情戲碼,實在也覺得沒意思(章九甚至開始說夢話打呼嚕了!),就只好認真開車,不做他想。
到了星期一中午,章九給齊端打了個電話,聲音懶得像剛醒來,卻又帶着一些愉快:“齊端啊,李世遠晚上回來,我們準備在臨濱酒樓給他接風洗塵,大夥兒吃個飯,你趕緊收拾收拾,六點半準時過來接我們。我懶得開車了。”齊端在那頭嚷嚷起來,說他現在還在外頭呢!還罵章九真把他當随叫随到的司機了。章九也不理他,直接挂了電話,光着腳丫走到客廳去喝水。到了那裏才發現窗簾被拉得嚴絲合縫,不漏一點晌午的日光,轉過頭猛然看見背陰角落的沙發上坐着一個身影,鬼魅一樣悄然無聲。一驚之下,章九一口水嗆進了肺部,大聲咳嗽起來。
“你他媽、咳咳……一聲不響坐那兒、咳咳、幹嘛?”
程乃謹似乎是擡頭看了他一眼,手在膝蓋上放得更加齊整,“沒什麽,就坐坐。”
章九順過了氣兒,白了他一眼,嘴裏嘟囔着:“神神叨叨的,吓死個人。”
晚上的接風宴,他帶着程乃謹一起去了。李世遠是他在大學裏的同學,自然也認得程乃謹這個常年在他身邊的跟屁蟲,帶着一起去是無可厚非。讓他比較煩躁的是章之晏也一直鬧着要跟來,兩條齊腰的辮子在腦後狂亂地甩着,章九很是擔心她一個不小心就被自己的辮子勒死。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帶章之晏來,章之晏今年已經十四歲了,心智卻還跟個五歲小孩一般,醫生說她這輩子可能也就這個智力水平了。作為她唯一的哥哥,章九想着是該好好保護她的,而保護的方法第一條就是:少讓她出門。某一次她在游樂場裏輕易被一個陌生的中年禿頂男子手裏的卡通氣球騙走了,章爸章媽還有章九驚得魂飛魄散,幸而後來出動各方人力找了回來,但自此是不敢再讓她輕易出去晃悠,保不準一個不留神,就又蹤影全無了。章九想,就算是尋常的五歲小孩兒吧,也少有比他妹妹更頑劣天真不聽人話的,有時真是生出了想把她牢牢鎖在家裏的念頭——但肯定是舍不得的。
答應了章之晏回來給她帶上次看中的那一塊迪士尼手表,好說歹說才給小姑娘哄睡下了。她抱着床上那只巨大的毛絨熊,将睡未睡地盯着章九,“哥哥……說好給小晏帶禮物回來,不可以騙我哦……”章九看她那副嬌弱可憐的模樣,心裏還真有些許不忍,想着要不就帶她去吧?但八成會惹一通麻煩,于是咬咬牙應承了下來,轉身關上了房門。
2.
李世遠進門的時候,章九腦子裏出現了一片短暫的可恥的空白,神經末梢像被一只瞧不見的手捏了一把似的。他想,李世遠怎麽好像又高了?本來就高他差不多一個頭,現在更不得了了——李世遠以前大多數的時候習慣拿冷眼看他,偶爾心情好了就伸手揉搓他的頭發,拍打他的腦袋,把他當成個大型玩偶似的,他那時就沒有什麽招架的能力(到了後來就完全是不想招架了)。而且他好像又成熟了一些,像個真真正正的男人了……但也不能這麽說,他以前的時候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不是嗎?
章九端着高腳杯,胡思亂想着,直到李世遠在他旁邊拉開椅子坐下,他才醒過神來。舉起杯子,朝李世遠呵呵兩聲,點點頭,“世遠,好久不見。”
李世遠沒有什麽表情,也沖他舉起酒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好久不見,之恒。”
章九平日裏不說多麽巧舌如簧,但也算是個嘴裏亂跑火車,能說會道的,此刻卻如同被上了一道封印——啞巴了。就知道朝着李世遠呵呵傻樂,看得齊端心裏騰騰直冒火。在座的是一個完整的朋友圈,大多數是大學時候結識的,借着給李世遠接風洗塵的機會,大家也就互相慰問起來,俨然一個溫馨的同學會。齊端開始講他那些不入流的笑話,逗得在座的人捧腹大笑,連連說他:“齊端哪,你怎麽還是這麽貧?”
章九也跟着笑,一張白`皙的臉笑得通紅,胸膛微微起伏着。齊端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就是相聲演員一般的人物,到了如今,簡直可以一個人演一出小品了!李世遠湊過來跟章九說了兩句閑話,然後又仿佛突然才發現章九旁邊有程乃謹這麽個人似的,沖着程乃謹笑了一下:“乃謹,好久不見。”
程乃謹眨着眼睛看李世遠,臉頰上緩緩浮起一個梨渦,“李學長,好久不見。”
章九有些迷糊了,見李世遠笑了,自己也無端地高興起來,“哎喲,原來你們都還記得對方?我剛才還想要不要介紹你倆重新認識呢!”
“學長這麽出色的一個人,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
Advertisement
程乃謹似乎是在恭維李世遠?章九覺着他講話太過客氣,七拐八繞的,于是嘻嘻一笑:“嗯,哈哈,世遠,聽見沒有?你太厲害啦,人家見過幾面就難以忘懷了。”
李世遠沒接他的茬兒,倒是對着程乃謹回敬了一句:“程先生也是一表人才,叫人過目不忘。”
章九被他倆夾在中間,被迫遭受他們一來一往的語言攻擊,“先生”來“學長”去的,客氣得直叫他起雞皮疙瘩。他忍不住要嘀咕:“我靠,都客氣什麽呀,講話這麽端着累不累?”
李世遠聽見了他的小聲嘀咕,怔住了,然後湊到章九耳邊說了一句:“不累。”
章九被他突如其來的接近驚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圓兒,幸好桌上的人喝得東倒西歪,沒有什麽精力來關注他們這點小動作。“你幹嘛呢!”章九頗有些尴尬。李世遠笑了一聲,直起身子,又越過他章九去和程乃謹攀談了。
章九自行一人陶醉在喝酒吃菜中,将一碟蚝油生菜轉到自己面前,一片一片地送進嘴裏,吃得嘴唇發光發亮,油汪汪的。他心想,李世遠這麽冷淡孤高的一人,永遠都是一副瞧不起任何人的姿态,對程乃謹倒是感興趣得很?以前大學的時候也沒見着李世遠怎麽注意程乃謹呀。程乃謹這人一沒錢二沒勢,不過是一株附在章家身上的藤蔓,如此也能讓李世遠另眼相待?這麽想着,難免就有些吃味,但章九是個什麽人?天塌下來的前一秒估計他還在仰望星空,凡事在他心中都是那般輕松,很難留下痕跡,所以這點小端倪是引不起他什麽戒備心的——更何況,他和李世遠……也并沒有确定什麽關系,他又要用什麽身份來吃這個味呢?
宴席結束後,齊端自發地便要送章九和程乃謹回家,卻被李世遠攔了一下,他是這麽說的:我送他們回去吧,正好順路。然後又淡淡地說了一通話,大意無非是他這次回來就已經在這座城市購買了一處房産(是幢精巧的獨棟別墅),正好在章家的附近一帶,如此一來,往後便可時常走動了。齊端看他不爽,心下直呸:還時常走動呢?動不死你丫個裝逼犯的。
在座的多數都是家境優渥的本地人,大學挑在這座高等學府遍地的城市上了,工作也都選擇留在了本地,如魚得水。其中又以章九家境為最上,自覺地就形成了一個以章九為中心的同學圈。唯獨李世遠是一個打東北城市來的孩子,起初時候與他們這幫人還不太合得來,但後頭與章九不打不相識,兩人漸漸地親近起來,章九也就毫不吝于将李世遠帶入自己的那個圈子。他曉得李世遠家境也不比任何人差,但畢竟這個城市于他而言還是陌生而疏離,想要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就要像只八爪蜘蛛似的,牢牢編一張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