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那是鎖,那是為了謹防別人來偷東西而設的。偷,對了,就是偷,哥哥有個高個子的好朋友,那個大哥哥說,沒有問過別人自己來拿,就是偷,偷是不對的!所以,小狐貍才會被卡在栅欄裏出不去。謹哥哥也會這樣嗎?

她皺着眉頭說:“謹哥哥,你不可以做小狐貍!小狐貍偷東西,被卡在栅欄裏了,很痛的!這是不對的,我、我要去告訴哥哥!”

程乃謹看着她,雷聲在他身後低低轟鳴着。他将東西裝進袋子裏放好,以待掃描備份。然後朝着章之晏走去,彎下腰去,按着膝蓋,面上是一個慈柔的笑容。他說:“一定要告訴哥哥嗎?”

章之晏說:“嗯,謹哥哥,沒事的,哥哥說,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小狐貍知錯了,所以後來它又鑽出來了,不痛不痛哦。”

程乃謹牽着她柔弱的手,往外走着,說:“小晏啊,謹哥哥挺喜歡你的,你知道嗎?”

“我、我也喜歡謹哥哥!”

“謹哥哥很喜歡小晏,所以想帶小晏去看螢火蟲,小晏想去嗎?”

“啊!真的嗎,想去想去!可是、可是哥哥說現在看不到……”

程乃謹低着頭,朝她笑:“謹哥哥知道有個地方看得到,我們走吧?”

10.

後來的許多年裏,章九總要做一個漫長的夢。

在夢裏,他只有十一歲,手裏抱着一個啼哭不停的女嬰。他煩,他怒,他脾氣是這麽地差勁,但又不能扔下她。冥冥之中他知道這個女嬰與他休戚相關,血脈相連。他只好低聲哄着搖着,叫她別哭別哭,用上了這輩子最多的耐性。他們在一片白光裏行走,腳下是黑色的土。漸漸地,那黑得不見一絲雜質的土越來越軟,越來越濕,他們不停向下陷入,泥土像粘稠的半固體,将他們裹了起來。土中滲出水,那水的氣味又腥又澀,好像幾十天沒換過的金魚缸裏的水那般。水越來越多,要從小溪彙成河流,從小池積成大海。懷裏的女嬰漸漸地停下了哭聲,她開口說:“哥哥,你看這裏。”章九低頭,看她用一根指頭點向自己的胸口,“哥哥,這裏痛痛,是不是裂開了?”章九抓住她的手指頭,仔細瞧那皮膚,白白軟軟的,哪裏像有傷口了?他堅決地否定了,說:“沒有,好端端的呢!”女嬰拉長了聲調:“不對,肯定有,你再看看!”章九就盯着那塊皮膚看,直到那皮膚發黑變青,逐漸爬上紫色的斑點,從內部像充氣一般腫了起來。他向上移動目光,看見了一張死去多日的面龐。

四月十五日的清晨,程乃謹給他打電話。彼時他正在李世遠身邊,光裸着身軀睡覺,溫度與濕度都相當适宜。鈴聲将他吵醒,他眼睛也不睜開,就将手機抓到耳邊,說:“……喂?誰啊?”耳邊傳來程乃謹驚慌失措的聲音,他說:“九哥,你、你快回來,小晏她……出事了!”章九猶如被驚雷劈中,從睡夢中徹底恢複神智,急忙忙地下床穿衣服。李世遠被他驚醒,在一旁迷迷糊糊地問:“怎麽了……?”章九回頭說:“小晏出事了,我得趕緊回去!”李世遠也坐了起來,眉頭擰在一起,然後說:“走,我送你回去。”

不知為何,章九在電話裏沒有問清具體出事的原因,便迅速地挂了。也許是因為他潛意識裏不敢、不想也不願。他缺乏勇氣去得知一個很壞的消息,他還存着一絲僥幸。但這絲微小的僥幸,在他踏入章宅後,徹底粉碎。

此時天光大亮,雨霁後的空氣是帶着土腥氣味的冷。一群人在草地上圍了一個圈,有穿白大褂的,有穿藍警服的,還有他爸和程乃謹,在圈的外圍互相攙扶,面色凝重,如臨末日。他突然就慌了,有種力量牽絆住他的腿,不讓他往前。李世遠見他呆愣的神情,皺了皺眉,拉住他的手臂,走了過去。章九穿越過一層層的人往裏擠,不知不覺間就脫離了李世遠的手臂,來到了最前面。他的媽媽李若樸正跪倒在圈子的中心,額頭抵着濕潤的草地,脊背劇烈地顫抖着,章九聽見她發出了刺耳的、撕裂的嚎哭,像某種食肉動物的吼叫。章九心想:媽媽,你怎麽能這麽沒有儀态呢?你那幫朋友見到了怕是要背地裏笑話你。還有,媽媽,你身前那個女孩兒是誰?為什麽要對着她哭?章九迷茫地看着草地上躺着的那個小小身軀,孱弱的、細致的、未發育完全的,四肢像折斷的花莖一樣軟塌塌地橫在綠色草地上,慘白的手臂下可以看見一條條的紫色血管像河流一樣蜿蜒,她的軀體微微腫着,被水泡得發白,鵝黃色的睡裙牢牢地貼在上面,這讓章九想起了自己妹妹小時候很喜歡玩的換裝貼紙,他給她買一大沓,可以玩一個月,後來小姑娘的群體中又不時興玩這個了,都用電腦和手機玩換裝游戲,于是章九給她買了設備,安了好多個這樣的游戲。是了,章之晏呢?章九像是突然才想起自己妹妹,轉身在人群中找到李世遠,拉住他的手臂,說:“我妹妹不見了,你見到她了沒?得趕緊去找,待會兒她又讓人騙走啦。”

章九看着李世遠的表情,很是奇怪:“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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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遠深深地呼吸,拉住他往回走,他說:“之恒,你冷靜點。你、你妹妹在……”他的手指還未舉起,就被章九狠狠打了下來,章九咬着牙說:“你他媽說什麽呢!我都說了她不見了,聽不懂人話?!你想說那裏面那個是她?!別開玩笑了!她、她才不是那樣的!那是別人家的小孩!不對,誰家的狗啊貓啊的死在我們家院子裏了?!還不快來揀走?!”

章君國喘着粗氣,過來就給了他一個巴掌。

章九瞪大了雙眸,血絲緩慢地爬上眼球。他忽然就像一株被風吹折的勁草,脊背抖了幾下,喉嚨裏發出被扼住一般的叫聲,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跪倒在了地上。而後他四肢着地,爬向了圈子中心的那一具軀體。李若樸已經昏倒在地,旁人把她擡了下去,章九可以好好地看一看那張小女孩的面龐,好好地看,誰再敢說那是他妹妹,他就要給他點顏色瞧瞧。他妹妹的皮膚沒有這麽蒼白,眼圈也沒有這麽深黑,嘴唇沒有這麽青紫,體态沒有這麽臃腫,他們難道都瞎了?傻了?不知所謂!章九笑起來,正要轉身說你們都看錯啦,這不是我妹妹,然後他就看見了小女孩面上的那顆痣,安靜地躺在嘴唇的下方。章之晏每一次湊上來親他的面頰的時候,他總能看得很清晰。

章九在下一刻像一個忽然被切斷了電源的機器人,驀地倒在了又濕又紮人的草地上。

後來的事情,章九其實回憶得并不是很清晰。是因為太過于痛苦慘烈,所以人的大腦選擇了回避。他那時想起昨天晚上是只有程乃謹和劉嬸留在了家裏,便去問,誰知那二人都在被警察盤問,他只好癡癡地等。後來終于等到了,他上去就揪着程乃謹,像瘋子一樣吼問:“你他媽去死吧!!你怎麽能讓她一個人溜出去?!”警察告訴他,章之晏是在後院那片池塘裏斷送了性命,下雨天池水漲得很高,岸邊泥濘濕滑,小姑娘一個不慎就落入水中,香消玉殒。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晚十二點半。劉嬸哆哆嗦嗦地告訴警察和章之晏,她那時已經在房內睡死了,全然沒有聽到動靜。況且那時雷雨聲勢浩大,即便有些許動靜,那她也是聽不見的。程乃謹則說,他在睡前曾去章之晏房內看過她,那時她精神奮發地坐在床邊,鬧着要看螢火蟲。他勸章之晏不要去,章之晏還鬧了脾氣。

章九聽見螢火蟲三個字,如遭雷劈。

警察了解到死者有智力障礙,又在池邊的草地中尋到了一排排的地燈照明設備,就推測說不定死者是将它們認作了螢火蟲,故而釀成慘劇。章九怎麽能聽得進去這個解釋?他狂亂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這是她的家啊,她就算智力有問題,但也熟悉得很,怎麽會認錯?!不可能,絕對是他殺,警察先生,你們再仔細看看?!而且,她還不怎麽懂得怎麽開門,對了,她怎麽開的門?你們誰給她開的門?!”

劉嬸還在哆哆嗦嗦,程乃謹面色慘淡,神情古怪地盯着章九,“沒有人給她開門啊,我們都睡了。說起來,九哥,你昨晚出去的時候确實有把門鎖好嗎?”

章九先是奮力肯定自己昨晚出去絕對把門給鎖好了,但疑問一旦從心底冒出,就無法澆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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