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從賭約開始之後,李安他們每一次聚會都離不開這個話題。
“怎麽樣安子,這都小一周了,進展如何?”周易然開了一瓶啤酒,給李安滿了一杯。
“還成。”李安把杯子端在手裏,沒什麽表情,看不出他對這件事兒的态度。
“我看這回安子贏定了,你沒看那天李安打球的時候,那小子眼都快看直了。”丁旭坐在沙發的一頭兒,懷裏摟了個姑娘。
“我看不一定。”周易然說着,指了指跟門口站着的另外倆姑娘,“瞅你們這沒眼裏價的,還不過去跟二少喝兩杯。”
有個姑娘坐在了周易然旁邊,另外一個就往李安身邊湊。
卻沒成想李安瞄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不用了。”
“喲,”丁旭一挑眉,“安子,你他媽的轉性了啊。”
周易然笑眯眯地朝那女孩兒招了招手:“也是,人身邊現在就有個水靈靈的,哪兒稀罕這個。”
“下周一二三出去玩兒一趟吧。”李安不動聲色地移開話題。
“怎麽,不陪那個小寶貝兒了?”
李安故作神秘地一笑:“你懂什麽,這叫欲擒故縱。”
周易然被他逗得哈哈直樂。
包房裏昏暗的燈光掩蓋了李安眼神中的異色,周易然和丁旭倆人越喝鬧得越厲害,估計也有點昏昏然了。
李安自始至終也沒喝多少,他把杯放在桌子上,臉上的笑容早就挂不住了。
他眼前總晃着葉一生的臉,葉一生明媚的笑容。不知道這算什麽感覺,可李安下意識想逃避。
葉一生太過幹淨,所以才不斷地吸引着他,不斷地想要靠近。幾天下來的殷勤,李安心知肚明,絕不僅僅因為賭約。
他揉了揉眉心,沒想好該怎麽決定。是繼續當一場游戲,一個月之後一拍兩散,還是該換個心态。
所以他想靜靜。
接連被老師點了幾次名,葉一生也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講的東西上。他的視線總會有意無意地看向左邊空着的座位,李安沒有來,整整一天。
其實想一想,這件事也不算什麽稀罕事,李安逃課最狠的時候一個月沒在學校露面。
可葉一生就是總在想他去哪兒了。最後一節班會課,臺上的體委組織運動會報名,葉一生幹脆就發呆了。
“快點,還有誰,女子800米跑,再報一個!”
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在意李安的?葉一生拍了拍腦門,最後捂住眼睛趴在桌子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疲憊。
“男子跳高,快點啊,這可是必須要報滿的。”
這一周下來,李安對他好,是不是一時興起呢。大概是吧,否則怎麽解釋現在的情況呢。葉一生啊,你在奢望什麽。
“跳遠!跳遠有沒有人報?诶那個誰,就你,就報你了啊。”
這個世界真的會有人對他好嗎。葉一生閉上眼,就是那天渾身濕透的時候,李安給他披上衣服,陪他走過好幾次從教室到宿舍樓的石子路,中午複習李安總要在一旁搗亂,說起來,其實他一周的中午都沒看進去什麽東西。
葉一生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笑了出來。
“集體項目呢,大家都出份力啊!”
然後還有宋莉。
葉一生在想到她的時候,笑容就收斂了起來,你看看宋莉啊,李安追她的時候也是轟轟烈烈,最後呢。
不能相信的,葉一生,不能信他。
葉一生不斷地默念這句話,不斷地告誡自己,可是最後積郁滿腔的念想還是化成一個名字被他輕聲念出來:
“李安。”
我能相信你嗎,在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
“……喂,三千米怎麽辦?”
葉一生聽見班長和體委悄聲商量。
“沒人願意報嗎?”
“嗯,太累了,都不想上。”
“那就葉一生吧。”
……
你看,這是個充滿了惡意的世界。
如果你習慣了,沒有一個人突然來給你希望,你不會覺得早晨從宿舍樓走到教學樓的路有多長多冷清,也不會覺得課間喧鬧一片中的與世隔絕,也不會覺得飯堂的四人桌一個人坐既寬敞又渺小,也不會覺得初秋坐在樓梯口會瑟瑟發抖。
李安,李安,李安。
第三天坐在樓梯口的時候,葉一生已經煩躁到不行,他無法理解從心底往上翻湧的躁動和心慌了,只是單純覺得坐立難安。站着,坐着,重複幾次都不大舒服。
書上一條一條的知識點密密麻麻,才更令人心煩。這會兒正是午休,樓梯間什麽人都沒有,葉一生把手裏的書狠狠摔向對面的牆壁上,然後把臉埋在腿上。
似乎是這一下得到了宣洩,他竟然冷靜了下來,冷靜下來之後,葉一生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如是,視線一點一點模糊,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角。
“嗒,嗒,嗒”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樓梯間,大約可以判斷那人剛走上一樓的半層。
葉一生一點都不好奇是誰,他用手抹着眼淚,可怎樣也控制不住,如決堤一般外湧。
二層,三層。
葉一生幹脆打算不擡頭,其實怎樣都好,沒人會在意他,沒人的目光會停留在他身上,所以怎樣都好。
四層的半層,那人卻停下了,腳步聲戛然而止,那人的聲音宛若天籁:
“幾天不見脾氣怎麽這麽大了?都會扔書了。”
葉一生猛然擡頭,他紅腫的眼就直直落在李安的眼裏。李安彎腰撿起書,走上來,捧着他的臉:“哭什麽呢。”
葉一生那雙幹淨清澈的眼蒙上了一層水霧,你甚至能看清,他眼裏水霧反着光顫抖。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遲疑,也許他本想說些別的,可張嘴的一刻就只想喊一喊對方的名字,他喊:
“李安。”
葉一生這幅慘兮兮的樣子讓李安心裏一抽,他把葉一生摟在懷裏,輕柔地在他耳邊嘆息:“乖,我在呢。”
懷裏的人還在嗚咽,李安多日的掙紮早已經塵埃落定。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天生是光明,總有人天生是黑暗,總有人身處光明,也總有人身處黑暗,總有天生的光明熄滅于黑暗,也總有天生的黑暗黯淡了光明。身處黑暗的人向往着光明,身處光明的人向往着黑暗。
我喜歡你,如同最簡單的光明對于黑暗的吸引。
可是一生,你知道嗎,你身處黑暗,可你的确是在天堂。我身處光明,可我卻是在地獄。
我們之間隔着的是光與暗,晝與夜的距離。
如果你不能拉我進天堂,我們也許會一起堕入地獄,掙紮于無盡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