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暴君18

等齊煜轉頭将這話轉告給周皇後,原本在自己宮中呆呆出神的周皇後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激動地抓住了齊煜的手:

“他真是這麽說的?煜兒你沒騙我?”

齊煜一只小胖手都被抓疼了,一邊奮力掙紮,一邊瘋狂點頭:“當然是真的,皇兄就是這麽說的。”

直到被周皇後松開,他還有些後怕。

但周皇後卻顧不得他了。

得知消息,她已然招呼宮女裝扮一番,直奔皇帝寝宮而去。

齊煜不懂太子的話是什麽意思,周皇後卻明白了。既然皇帝馬上就要醒來,那豈不是代表着太子并無加害之意?

她一下子放寬了心,再也不必在這對父子之間猶豫掙紮了。那張愁容滿面的臉上頓時便綻放出美麗的笑靥來。

……

皇帝寝宮中,原不為與蕭致的一番對話并未掩飾,清清楚楚傳入了皇帝耳中。

他心頭驚怒交加,偏偏整個人卻動彈不得,連眼皮都睜不開,幾欲嘔血!

直到兩人離開,皇帝心中仍是驚懼不安,意識在黑暗中來回晃蕩,卻如無頭蒼蠅一般找不到出去的路。

其實這段時間太子反常的表現,早就讓皇帝有所猜測,可能他中毒昏迷,本就與太子有關。

但皇帝一直在自欺欺人,強行忽略這個可怕的猜測。

唯有如此,他才能說服自己還有機會重新蘇醒,而不是被心存不軌的太子不明不白地直接害死。

但如今,他卻連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不、不,怎麽可能?太子怎麽會有如此深沉的心思?”想到太子這段時日以來的變化,皇帝心頭湧出一個不妙的猜測,“難道,他也是同我一樣的來歷……不不不,千萬不要吓自己!同一個世界怎麽會這麽巧合出現兩個穿越者!”

強行平複思緒,皇帝努力分析:“……說不定,這本就是他的真面目,以前的他只是在故意演戲,以此麻痹我而已。”

畢竟,在那段沒有他這個外來者介入的歷史中,如今這位看似淡泊無害的太子,才是真的心思深沉,手腕狠辣!

心思一定,皇帝又冷靜了下來。

不愧是原本青史之上便留有其名的一代帝王啊!分明他已經對其百般提防,想不到還是中了這人的招……

一股濃郁的不甘沖上心口,但皇帝卻只能躺在床上,意識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淪,什麽也做不了。

他的生死已然掌握在太子一人手中。

好在這十年的帝王生涯終究并非虛度,皇帝不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時代與他曾經所處的時代相比,終究不同。以子弑父,以臣弑君,在這些古人眼中,幾乎是十惡不赦之罪!

結合以往在史書上看到的那些先例,皇帝冷靜下來之後,暗中揣測,他最終的結局多半是被太子強行退位,軟禁起來,做個太上皇罷了。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皇帝心中松了一口氣。只要對方不立刻要了他的命,憑借他遠超過這些古人的見識,或許還有機會……

雖然如此安慰自己,但皇帝實則也不敢擔保太子究竟會如何選。

随着時間流逝,意識越是被困在這茫茫不可見的黑暗之中,他心中的絕望便愈發濃郁,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來。

不知過去多久,床榻邊突然傳出一道輕響。緊接着,周皇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着幾分喜極而泣。

“陛下……”

“太好了,陛下有救了……”

“果然,我就知道宣兒不會那麽心狠手辣,他不是那樣的人……”

“只希望陛下醒來,莫要再那般敵視宣兒。若真不喜,将他遠遠封出去便是了……”

她語無倫次,絮絮叨叨,但終究還是講出了話裏的重點。

以往本是有些惹人厭煩的聲音,此時卻将皇帝的意識從黑暗邊緣拉扯了回來,讓他幾乎已經絕望的心中又生出了希望,一下子迸發出無限的歡喜來。

……是啊,這可真是……太好了!

·

從皇後口中得知自己還有最多半個月的“刑期”,小黑屋中的皇帝驟然生出了希望,開始一天一天數日子,前所未有地期待着“出獄”的那一天。

每一天,他都在重複着“從滿懷希望到漸漸失望,再重新充滿希望,期待第二天早早到來”的不斷循環。

這樣的日子,說是度日如年也不為過。

與之相比,原不為倒是如魚得水。

重新組建的皇城司一日日高速運轉,充當着他的耳目,将許多大臣們奏章裏不會提到的事情都呈現在他面前。

原身齊宣多年從軍,或許是為了避嫌,一向不會深入過問朝中政事,只大略知道一些表面的東西。

原不為通覽過大臣們的奏折、朝廷的邸報,以及一些不對外公示的稅收數據之流,再結合皇城司呈遞上來的情報,立刻便對整個北黎的境況了然于心。

這偌大北黎,表面看上去鮮花着錦,前不久更是将羯胡人狼狽地趕出中原,就連皇帝都差點被吹成了一代中興之主,仿佛已經開創了中興盛世。

但事實卻并非如此。

若是以長河為界将天下劃分為南北兩半,北方中原之地經過羯胡人多年高壓統治,幾乎被榨光了全部的力量。

羯胡人生性蠻橫,只知縱馬搶掠,不善生産經營,占領中原之地後,哪怕仿照中原皇朝建國稱制,號為大燕,卻也沒有真正改去骨子裏的蠻夷習氣。

多年統治下來,北方之地早已被他們糟蹋得不成樣子,大量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為奴為婢。哪怕是曾經的地主豪強,也被羯胡貴族毫不留情地奪走了一切……他們的所作所為,相當于一夥強盜大搖大擺闖入別人家中,被趕出去之前,還将房子裏的東西都破壞了一遍。

哪怕重新奪回中原,北黎所接手的也是一攤徹徹底底的爛攤子。

至于南方膏腴之地,問題同樣不小。

南方本就繁華,國庫大部分稅收都來自于此,稱得上是整個北黎的錢袋子。但當地的地主豪商衆多,江南世族林立,與南方出身的官吏士紳關系千絲萬縷,組成了一股難以撼動的勢力。

從一開始帝室南下,為了盡快站穩腳跟,取得南方勢力的支持,皇帝就對那些南方地主豪強、世族勳貴作出了諸多許諾;此後,為了籌措軍費,反攻北上,又不斷對江南世族進行妥協,将太多不該給的權力放了出去。而這權力一旦下放,再想收回便困難重重了。

如今的南方,勳貴、世家、地主、豪紳,各方勢力已是盤根錯節,頗有幾分尾大不掉的趨勢。

朝堂便是整個天下的縮影,厘清這些情況後,那些在一般人看來過于繁雜的政務,朝堂上文武百官之間的矛盾摩擦,在原不為眼中便洞若觀火了。

出身北地的勳貴、朝臣,早就被羯胡人奪走了一切,随着皇帝一路南下之後,為了利益,他們不得不與南方勢力相争,想盡辦法從南人口中奪食。

而在南方處處受排擠的他們,多年來最渴望的便是奪回中原,重歸故土。

因此,這些人是朝中最堅定的主戰派。

為此,哪怕是曾經鬥雞走狗的纨绔子弟,都一改往日作風,投身軍中。

十年下來,這些出身北地的勳臣之後,已成為了軍方最不可撼動的一股勢力。

至于南邊,則恰好相反。

南方本是歌舞升平,一群豪紳世族每日裏過得不知多麽逍遙。結果皇帝帶着一衆北人南來,本該屬于他們的土地被北人奪走,大量本土利益被北人瓜分,每年還要丢出無數白花花的銀子投入戰争,即便奪回中原,又于他們何益?

如此一來,那些江南世族自然更傾向于主和,在他們看來,只要每年給些銀子,安撫住那些羯胡人便是了。

——彼輩蠻夷,無德之人,莫非還能久居中原,竊取社稷神器?不過一時得意而已。待其勢衰,收複中原易如反掌。

這兩派之間矛盾由來已久,哪怕如今中原已被收複,矛盾的根源已經不存,他們彼此之間的關系依然未曾緩解。

——盡管沒有了主戰主和之争,但朝堂上還有更多的利益之争。

家中世代居于江南,被視作文官之首的蘇丞相,就是南方推出的代言人。

而原身齊宣,多年來戰功赫赫,受到軍方上下擁護,已然成為軍中一杆旗幟。

“這麽說來,皇帝如此倚重蘇丞相,甚至因此對蘇名佑的許多惡行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純粹是出于對蘇丞相的信重,多半還是以此制衡太子吧……”

看過這個世界的史書,原不為也大概知道,史書上那通篇的話總結下來,所謂帝王之術,不外乎制衡二字。

對此,原不為不置可否。

若是手腕高明的皇帝,運用好制衡之術,的确可以将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當今這位皇帝明顯并非如此。

他就像是一個讀書不求甚解,只了解一些皮毛便加以實用的書呆子。自以為通過蘇丞相等江南世族的力量制衡了逐漸壯大的軍方勢力,但實際上,他手中許多權力早已被悄然腐蝕,江南世族暗中披着皇帝這張虎皮,發展愈發興盛。

皇帝與大臣之間的博弈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只看誰更高明。他企圖利用臣子,臣子又何嘗不是在利用這位皇帝呢?

如此看來,真正靠攏在皇帝身邊的人大致可以分為兩撥。

一撥便是真正的心腹,也就是這段日子被原不為查出來的那些人。這些人南北兩派都不靠攏,是獨獨被皇帝撿漏撿去的,平日裏為皇帝辦一些不方便顯露在明面上的髒活,隐藏在暗中。

至于剩下的另一部分人,以蘇丞相為首,雖然看似效忠皇帝,但其實還是以江南世族的利益為主。

皇帝或許會暗示他們在朝中壓制太子,但涉及某些髒活,比如私下對太子使用不光彩的手段時,皇帝絕不會放心将這等可能留下把柄的事交給他們。

前者不難處理,失去了皇帝這個最大的靠山,原不為名正言順監國,又有之前皇帝的聖旨在手,堂堂正正便将這些人送入了昭獄之中,以及斬首臺上。

而後者……

監國的大半個月以來,原不為也不是一心耗在打擊皇帝的勢力之上,他每天都處理了大量的政務。

一旦出現涉及江南世族利益的大事,朝廷上立刻就會變得焦灼一片,拉拉扯扯半天也無法達成共識。

譬如,出現在原不為手中的這份開海禁的奏章,主張此事的戶部左侍郎不過是剛剛上奏,立刻就被以蘇丞相為首的一黨聯手口誅筆伐,仿佛提出此事之人用心險惡,一心想要颠覆北黎江山似的!

他們甚至還将昏迷中的皇帝以及歷任先帝都搬了出來,表示太子目前只是暫時監國,沒有權利擅自違背祖制。

當然,他們還記得現在的太子殿下身上可是貼着狂躁buff,雖然這段時間不怎麽發作,但也不想惹急了太子,導致兩敗俱傷,因此,說話的語氣十分委婉。

此類事情,屢出不止。

原不為端居禦座,冷眼看着這些人上竄下跳,算是見識到了江南世族的力量。

幹啥啥不行,壞事第一名!

原不為沒有貿然發作。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他強行通過某些旨意,估計這些人都能在暗中陽奉陰違,使各種小絆子。

他什麽也沒說,只微笑着讓那位被噴的找不着北的戶部左侍郎退了回去。

見丞相還想趁勝追擊,對這人來一個殺雞儆猴,原不為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微笑反問:

“本朝向來廣開言路,曹侍郎所議雖有不妥,卻是出于公心。丞相莫非是想教孤堵塞言路?”

蘇丞相當然不敢接這個話。

這可是他們這些文臣光明正大噴皇帝的權力。他若是真敢做出肯定回答,下朝之後怕是走不出太極殿幾步,就要被禦史們追上來,用笏板當場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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