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君23 (1)
殿中一片沉默。
群臣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起?來。
原不為輕輕笑了起?來。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在皇帝欣喜若狂的目光中,他突然上前一步。
“锵——”
快到?耀眼?的劍光一瞬間閃過,整間寝殿都好似被照亮。鮮血飛濺而出。
“唔!”皇帝死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嗬……嗬……”
之前原不為始終不曾正?面回應半日醉之事,似乎給了皇帝愛惜名聲、有所顧忌的錯覺,然而事實證明并非如此?。
喉嚨裏發出幾個不成意丸?的音節,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又歸于平靜。那雙圓瞪的眼?睛漸漸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死了。
殿中衆人呆若木雞,傻傻看着這一幕。
而原不為已是收劍歸鞘,回過身來。
他漆黑的外袍上染着幾滴迸濺的鮮血,滿頭烏發被玉冠束起?,垂落的絲縧于發絲中若隐若現,露出線條幹淨利落的臉。眉目疏淡,如堆雲積雪。
誰能想到?如此?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居然會做出這般瘋狂的舉動?
之前還言笑晏晏,笑意未歇便突然暴起?。上一刻眼?都不眨手刃君父,動作堪稱利落狠辣,下一刻卻又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神?色平靜到?可怕。
“啊!”
周皇後的一聲尖叫打破了殿內死寂的氣氛。
剛才?她就坐在床塌邊距離皇帝最近的地方,眼?睜睜目睹了一切的發生。溫熱的鮮血糊在臉上,讓她的情緒瞬間崩潰。
“你怎麽能殺他?你怎麽能殺了他?!”她的神?色近乎癫狂,猛然朝着原不為撲過來,“以子?弑父,衆目昭彰,你就不怕青史?之上遺臭萬年嗎?”
原不為幾乎是下意識便踹了出去。
周皇後一下子?撞在床榻上。
原不為這才?反應過來,平靜地開口喚了一聲:“來人。”
“父皇駕崩,母後悲傷過度,昏厥不醒,先?将母後送回宮去。”
他腹稿都不打就說了一句瞎話,立刻便有知機的宮女上前,捂住了皇後的嘴,将“昏厥不醒”的皇後送了出去。
群臣心中不由發寒。
“衆位卿家還愣着做什麽?”原不為訝異地看了他們一眼?,痛心疾首地譴責道,“先?帝殡天,爾等卻如此?失禮,是欲令先?帝在地下不得安息嗎?”
衆臣不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陛下若真是不得安息,究竟是因為誰,太子?殿下真的心裏沒數嗎?
但他們還真不敢同?一個膽敢當着朝臣與?皇後的面親自動手弑君殺父的太子?正?面對線。
以往史?書之上,便是最殘暴的君王,也只是囚禁生父,逼其自殺,最後還要給自己扯一張道丸?的遮羞布。
對于愛惜羽毛的皇帝,大臣們有一萬種方式進行勸谏。像這樣?完全不在乎名聲的狠人,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
沉默片刻,蘇丞相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擇日登基。”
原不為目光掃了一圈,突然看向在場唯一還站着的人,那是負責記載起?居注的史?官,此?時?這人正?盡職盡責地書寫着,只是右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被原不為這樣?靜靜看着,他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卻并沒有因此?停筆。
“怕什麽?我不殺你。”原不為看他半晌,突然一笑,“盡管慢慢寫。”
那史?官頓了頓筆,突然擡起?頭,大膽直視原不為:“殿下今日此?舉,就不懼青史?之上,名傳千年?”
“那又如何?”原不為淡淡道。
“美名罵名,我自擔之。後人臧否,與?我何幹?”
今天發生的一切被記下來,要論誰更想幹掉這名史?官,應該是先?帝才?對吧?
要不是在意名聲,他也不用偷偷摸摸算計太子?。到?頭來,他的一切算計卻都被人揭露在了史?書之上。
……啧啧,真是慘:)。
原不為在心中默默同?情他一秒。
不多時?,殿外傳出盔甲碰撞之聲,一道身披玄甲、腰佩長刀的人影走了進來,周身還帶着未散的殺氣。
他垂下頭,單膝跪在原不為面前。
望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群臣震怖。
衆所周知,太子?殿下能有今日的赫赫戰功,離不開麾下最精銳的兩支軍隊。一者鎮山軍,一者赤枭軍。
前者兵員數十?萬,令行禁止。攻城略地,戰無不勝;後者只有三千人,但個個都是千裏挑一的好手。用作斥候,暗殺,奇襲突擊,頗有奇軍之效。
此?人正?是赤枭軍統領,趙百屠。
據說此?人是農戶出身,原本沒有大名,如今這個名字是後來取的。只從這個名字裏就能看出此?人兇殘到?何等地步。
……太子?殿下居然悄無聲息将赤枭軍調回了京城。他這是要做什麽?!
衆臣大氣也不敢喘,只聽着趙百屠跪在那裏,用他平板無起?伏的腔調,将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念出。
“殿下,末将幸不辱命。一幹逆賊已被拿下,聽候殿下發落。”
原不為點了點頭,又一次将背鍋王秦墨拉了出來:“據皇城司調查,這些逆賊都參與?了先?帝中毒一案。先?帝都死了,他們還活着做什麽?”
他輕飄飄丢下一句話。
“都殺了吧。”
他口中所說的逆賊分明便是江南世族的中流砥柱,也是前段時?間對原不為的各項政令反對最為激烈的大臣。原不為早便查出了他們的一堆罪證,便是死上十?次也不為過。
群臣被震在當場。
……先?帝身上的毒是誰下的,哪怕太子?沒承認過,又有誰不清楚?更何況,剛才?這位太子?可是明目張膽殺了先?帝,轉頭就拿先?帝當工具人來誣陷大臣,還誣陷得一點都不走心???
殿中當即有人欲起?身反駁,卻被蘇丞相手疾眼?快一把按住,重重磕倒在地。
哪怕那些人中還有着蘇丞相的好友,他仍是堅定不移地高?聲道:“陛下聖明!想來先?帝于九泉之下,亦足感快慰!”
這位一大把年紀的丞相眼?圈微紅,神?情和語氣都極富感情,似乎真的被原不為如此?孝順的行為感動得不輕。
原不為的目光從跪在地上的群臣身上掃過,似乎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這一聲輕嘆卻宛如一記重錘敲下,生生将那些本還心有不忿、企圖站出來理論理論的大臣敲醒了,一個個顫抖着身體調整姿勢,跪得更加标準了。
居然沒有一個鐵骨铮铮的大臣站出來,寧死不屈地與?自己這個暴君進行抗争,原不為心中感到?深深的失望。
他擺了擺手,大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早被禁軍包圍,黑色的人潮分作兩邊,恭敬地目送他離去。
……
從原不為突然暴起?,系統999就陷入了一片懵逼之中。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宿主毫不留情關進了小黑屋。
等它再次被宿主放出來,迎接它的就是宿主好奇的疑問:“你之前所說的‘科技’是什麽?是某種與?法術不一樣?,不需要依靠靈氣便能施展的‘法術’?”
有用的時?候随時?召喚,沒用的時?候一腳踹進小黑屋,這宿主真的不當人!
系統999還在生悶氣:【一個活生生的穿越者擺在眼?前,宿主卻暴殄天物把人殺了。本系統還能說什麽?】
就算皇帝是死于中毒,事後都還能遮掩過去,畢竟宿主從來沒承認過下毒之事。
然而,宿主卻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親自動了手,難道還能将所有人滅口嗎?
這下主角的仇恨值絕對已經爆炸,它的反派洗白任務妥妥涼了。
想到?這裏,系統999就陷入了自閉。
“穿越者?”又是一個沒聽說過的新名詞,但原不為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皇帝編造的仙人之說自是騙不過他,想來對方或許也如他一般,是不屬于這裏的外來之人。
【據本系統分析,皇帝應該就是來自千年後的穿越者。所謂科技文明,是普通位面最主流的文明體系,宿主若是選擇與?他合作,或許能加快這個世界的進步,讓整個北黎空前發展起?來。】
最重要的是,那就還有洗白的可能。
大概是為了讓原不為後悔,深刻記住這次的教訓。它又在原不為眼?前投影出了一片淡淡的光幕。
【按規定,除了監督宿主完成任務,本系統無法為宿主提供任何幫助,包括給出其他文明體系的技術資料。】
因此?,光幕上只有對于科技文明社會的科普,卻沒有任何技術顯示。好比可以通過科普看到?飛機火車的圖片,知道這樣?的交通工具有哪些強大功能,但如何造出來,運用了哪些技術,卻一片空白。
原不為認認真真将所有科普看完,像是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新世界。
“有意思。原來人間界還能這樣?發展?”
喃喃一聲,他雙目中的光輝越來越亮。
系統999潑起?涼水:【但宿主卻親手将這樣?有意思的發展掐斷了。】
——這系統似乎是眼?看着完不成任務,徹底自暴自棄,破罐破摔了,居然敢接二連三地怼宿主?
剛才?原不為沒有反應,是為了從它口中套話,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
原不為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再次将系統999屏蔽起?來。
從袖中掏出一小包蜜餞,原不為一口吞掉一個,唇角的弧度都仿佛甜了幾分。
“雖然的确很有趣,但已經被人走過的路,照搬過來又有什麽意思?”
更何況,看着自以為勝券在握、成竹在胸的人,最終希望破滅,一切落空,心态崩潰,懷疑人生的表情,不是更有意思嗎?
·
天子?駕崩,新帝即位。
偌大京城一片缟素。
按祖制,先?帝駕崩,太子?即位後,要先?守孝二十?七天,才?會正?式登基。
新君正?式登基後,改年號景和。
登基後的第一場大朝會上,新帝接連下了數道旨意,作為接下來十?年內的目标。
後世将之稱為“景和五策”。
其一,重修律法,尤其是稅律。
此?事要根據天下各地的實際情況,慎重分析之後再作出決定。首要是田稅,這就牽扯到?清田畝,查隐戶等棘手的問題。
其二,重視百工,尤其是醫學。
這是關于科技文明的那些科普帶給原不為的靈感。醉心仕途的蕭致終于得到?展示才?華的機會,在即将建成的百工院中提前擁有了一席之地。
其三,修改軍制。
以往的軍制過于苛刻不近人情,原不為結合當下條件進行了改動。同?時?,這些年南征北戰的有功之士也得到?了應有的嘉獎,原不為将北方無主之地按照軍功一一分給了他們。
相信用不了幾年,滿目瘡痍的中原便會恢複舊貌。
其四,改革科舉,或者說大興教育。
科舉制度才?興起?不過百來年,當今天下世族勢大,寒門黎庶子?弟本就讀書艱難,即便偶有能出頭之人,想要參加科舉,也必須獲得世族的舉薦名額,否則便永無出頭之日。
新帝在各地設立書院,允許寒門黎庶子?弟入內讀書,并取消了舉薦制。
其五,開海禁。
五條新政甫一發布,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放眼?整個天下,中原之地被羯胡人踐踏得如同?一張白紙,可以随意作畫,南方卻還保留有最完整的世族力量。
這五條政令無一不是在觸犯他們的利益,第一條和第四條更是要挖了他們的根基,吞了他們的血肉。
……
丞相府的書房中。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蘇丞相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先?帝駕崩那天發生的事情,已然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之中,讓他心中對于這位喜怒無常的新帝忌憚恐懼到?了極點。
當初原不為作為太子?監國,只是試探性抛出了一些政策,朝堂上便有大批世族之人激烈反對。
若是出于公心也便罷了,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都是為了私利。
當時?,還只是太子?的新帝笑眯眯應了,沒有半點要争辯的意思,看上去十?分好說話。
卻在皇帝駕崩當日毫不留情揮起?屠刀,将這其中反對最為激烈的數位大臣,直接打成了謀害君父的叛賊逆黨,當場誅殺于太極殿門口。
鮮血染紅了白玉臺階,血腥味久久不散。
沒能跟去皇帝寝宮,“有幸”在太極殿外當場目睹這一幕的群臣,盡皆失色。
哪怕再次上朝,從此?地經過,也忍不住面色發白,回憶起?當日迸濺而出的鮮血。
但與?蘇丞相等幾位重臣相比,這些人又是幸運的。他們終究不曾目睹堂堂天子?卻被人像殺雞一樣?殺死于榻上。
哪怕沒有被新帝滅口,但這幾位大臣仍是日日擔驚受怕,惴惴不安。每日睜開眼?,都像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這其中,蘇丞相尤甚。
論公,他與?江南世族之間的關系,比那些被殺的大臣只深不淺。只要他一日還在朝堂之上,就始終是一面旗幟;論私,他多年來唯皇帝馬首是瞻,也曾按照皇帝的意思暗暗打壓過太子?……
只不過他為人較為圓滑,哪怕是反對太子?的政策,或是打壓太子?一黨,也總是習慣性留一些餘地。
如今太子?留着他這個受人吹捧的“世族領袖”不殺,地方上盤根錯節的勢力網也沒有動,反倒直接将聲望最隆的幾位中流砥柱一網打盡,還冠以“逆賊叛黨”之名,簡直與?釜底抽薪無異!
蘇丞相在朝中屹立多年,早就練就了無比敏銳的嗅覺,立時?察覺出了這位新君無比堅決的決心。
自古豪強世家,清清白白的幾乎沒有,隐匿田戶,偷稅漏稅,上下勾連,欺壓百姓……種種事情卻不少見。只要皇帝願意去查,幾乎一查一個準。
盡管給出的是“謀害先?帝”這樣?扯淡的理由,但蘇丞相毫不懷疑,陛下手中必然早就有了那些人切切實實的罪證。之所以沒有将之放出來,不過是還不想與?江南世族、豪紳徹底撕破臉。
被殺的這些人無疑是他給出的警告!
若是其他人再不識相,繼續與?皇帝作對,陛下将手頭那些真真切切的罪證放出來,炮制一場大案,牽連者就不止這些人了。
雖然他是這麽想,卻無法改變其他人的觀念。別?看他位居丞相之尊,但也不過是庶子?出身,那些以血脈為驕傲的世家大族,表面上捧着他,內心深處可不見得看得上他。
奈何,他們遠在地方,不曾身處朝堂之上,更不曾見過新帝的真面目,還以為能拿對付先?帝的手段應付他。
新帝的所作所為深深激怒了他們。
這才?有了如今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書房裏,聽對方說完他們的計劃,蘇丞相一言不發,後背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謝兄三思,當今陛下并非那般好相與?的人物。此?事陛下已留有餘地,不如退讓一步,避一時?之鋒芒……”
他試圖規勸,對方卻毫不客氣地将之打斷:“退讓一步?先?人數百年積累的家業,豈能說讓就讓?你可知小皇帝那些政令一旦實行,會讓我等蒙受多大損失?那是每年至少數百萬兩的白銀!”
他說話時?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數百年經營,這些大世族早就将江南視成了自己的地盤。如今皇帝卻試圖奪走他們的東西,分給那些庶民,簡直可惡!
若是沒有他們奉上白花花的銀子?供養軍隊,皇帝哪裏能北上中原,再塑江山?如今卻要過河拆橋!
更別?提興建書院,改革科舉,更是荒唐!那些土裏刨食的泥腿子?,有何資格玷污聖賢之書,與?他們同?處朝堂之上?!
這人絲毫不曾想過,他們的銀子?本就來自民脂民膏。供養着朝廷大軍、文武百官,乃至天子?的人,其實是天下百姓。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實屬正?常。
蘇丞相還想再勸,這人卻執意道:“我等已打定了主意,你也莫要多勸。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
說完便拱了拱手,甩袖離開。
出了書房,這人看一眼?身後,心中暗暗冷笑一聲。
“小婢養的,果?然登不得臺面!當初在先?帝面前奴顏婢膝,如今又在小皇帝面前搖尾乞憐,真是丢盡顏面。”
書房內,蘇丞相沉默良久,鋪開桌上白紙,開始緩緩研墨。
“真是自找死路啊……”他搖搖頭,長嘆了一聲,“我可得想個法子?脫身才?行。”
于是,他提筆而就,将方才?那位“謝兄”所言一字不漏記了下來。
或許哪一日,這就是他脫身的底牌。
然而,蘇丞相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比他想象中還要早。
就在當天晚上,他再一次見到?了那位“謝兄”,在皇城司的昭獄裏。
被皇帝趁夜請到?昭獄中,原本滿頭霧水的蘇丞相,見到?這位“謝兄”的第一眼?,立刻恍然大悟。
此?時?,這位出身世家大族,自小在金玉窩中長大的江南謝家嫡子?,身上雖毫發無傷,卻垂頭喪氣,神?色灰敗,再不複原先?驕傲的神?态。
兩人互相對視,空氣中彌漫着尴尬的沉默。
——想不到?他還沒來得及檢舉揭發“謝兄”,反倒是先?被這人檢舉揭發了。蘇丞相有些後悔,出來時?怎麽沒帶上之前特意寫好的那一紙證據呢!
昭獄中的氣息極為陰森,牆壁上血跡斑斑。
原不為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邊上還特意擺放着一碟香甜的點心。
他慢條斯理地品嘗着,唇角微彎。
許久,原不為好似這才?發現蘇丞相的存在,見他呆愣在原地,還疑惑地開口:
“怎麽,丞相難道不認識這位分別?不久的老朋友了?”
蘇丞相的表情極為古怪。
他只看了一眼?面前披頭散發的謝鴻之,從對方尴尬的面色中,便猜出了原委。
——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讓皇帝好看,如今卻落得這般模樣?。恐怕前腳出了丞相府,後腳就被抓進昭獄了罷。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混帳為什麽偏偏要把他牽扯進來?!
他只覺得自己真是無辜又冤枉。
在新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蘇丞相好似看見了若隐若現的殺機,心中頓時?一個“咯噔”,連忙躬身拜了下去。
“老臣有罪,因顧及交情一時?心軟,未能及時?揭發謝、王、孫、紀……等合并十?三家世族的悖逆無道之舉。”
既然這謝鴻之已經被陛下抓到?,那麽,那些人的小動作或許早就被陛下看在了眼?中,将來必然下場凄涼。他又何必替他們徒做遮掩,反而連累了自己?
倒不如将他們賣的徹底一些。
原不為懶洋洋地聽着,伸出一只手支着下巴,神?情散漫,單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麽情緒變化。
四周十?分安靜,只有蘇丞相蒼老而又緩慢的聲音在獄中回蕩。
雖說有許多都是從謝鴻之那裏聽過一遍的內容,但也還有不少新鮮東西。這都是蘇丞相暗中為自己留好的後路。
隐隐約約的慘叫聲從昭獄深處傳來,濃郁的血腥味飄蕩而出。
原不為微微皺眉,看了看手中的點心,可惜地将之放回了碟子?裏。
而蘇丞相的聲音還在繼續。
末了,原不為終于點點頭。
見蘇丞相額角都滲出了汗珠,他突然倒了一杯清茶,遞了過去。
“丞相何必如此?緊張。此?處茶水點心俱全,舊友重逢,合該暢所欲言,不勝歡喜!朕充其量不過是為二位提供一間屋舍的東道主而已。”
皇帝親自遞過來的茶,蘇丞相哪裏敢不接?只是,他的手卻一直在微微發顫。
……這該不會是想送他上路吧?
·
回到?丞相府,已近黎明。
蘇丞相精力交瘁,全身上下寫滿疲憊。
今日在昭獄中被新帝一番恐吓,他的情緒始終起?伏不定,時?時?刻刻繃緊了心弦,簡直像是走在懸崖邊上,随時?可能踏空。
誰知剛剛回府就收到?一個壞消息。
“你說什麽?給我再說一遍!”
看着面前的蠢兒子?,蘇丞相險些要被他氣死!
蘇名佑縮了縮脖子?。
以前他是半點不怕蘇丞相發火,自從上次被抽了一回之後,他總算是有了一些害怕的意識:“爹,你別?生氣嘛。不過就是個女人,跑了就跑了……”
話還沒說完,蘇丞相已經一腳踢在他膝蓋上,把他踢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
“你、你這逆子?!這是一個女人跑了的事嗎?這事關當初陛下親口給你定的婚事!平日也就罷了,如今這緊要關頭……你說,你究竟做了什麽好事?!”
要不是他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何至于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要趁夜逃跑?
蘇名佑被劈頭蓋臉罵得一陣心虛。
當日在大長公主府,被太子?強行指婚,他本就心不甘情不願。
起?初,礙于蘇丞相的吩咐,加上還有些害怕太子?,他倒是對那阿秀好了一段時?間。後來,眼?看太子?不聞不問,蘇丞相也不理會後院之事,他便故态複萌,又勾搭了不少良家女子?。
阿秀身份不高?,醋勁倒是大,仗着自己是太子?親自指婚,居然背着他欺負後院裏的其他女人。一個新納的寵妾在他面前嬌滴滴地告狀,蘇名佑又喝了酒,一時?生氣,差點将阿秀打得半死。
之後麻煩就來了。
國喪期間,天下人都要守孝。有些事情不過是民不舉官不究。
前些天蘇名佑實在憋不住了,偷偷摸摸去找心愛的寵妾瀉火,哪知道阿秀正?要找這寵妾麻煩,大搖大擺闖了過去,直接撞破了他的好事。
今日兩人又為寵妾之事争執,阿秀沖動之下居然說出要去舉報他國喪期間尋歡作樂的話,蘇名佑也是個受不得氣的性子?,當即叫人把她關到?了柴房裏。
沒想到?,盞茶工夫前,這人就不見了。
他說完前因後果?,便擡起?頭看向蘇丞相:“爹,這女人實在太嚣張了!等我把她抓回來,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不可……啊!爹你幹什麽打我?!”
“我看需要好好管教管教的是你!”
蘇丞相喘着粗氣,抄起?藤條一頓劈頭蓋臉打下去,簡直恨不得把這蠢兒子?重新塞回他娘親肚子?裏。
只怪他中年得子?,舍不得管教,将這蠢兒子?生生養廢了!
況且,蘇丞相深谙揣摩人心之道,以往得先?帝寵信之時?,兒子?犯一些不大不小的錯,他便故意縱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此?也好教先?帝放心用他。
沒想到?現在卻坑了他自己!
“蠢貨,用腦子?想想都知道,只憑她一個人怎麽跑得出去?”
丞相府雖不像皇宮那樣?戒備森嚴,但也不是阿秀這樣?一個沒有半點根基的弱女子?可以來去自如的。
恍惚間,一道人影浮現在他心中。
……莫非,陛下當初強行撮合這樁婚事,就早已算到?了今時?今日這一幕?
蘇名佑犯的事,許多人私下裏估計都犯了,北黎的律法也沒有這方面的強制規定。
但問題在于陛下如何想。
陛下不計較還好,若是借題發揮……
在蘇丞相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阿秀就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再也不曾出現過。
顯然是有人刻意将她藏了起?來,連丞相府的勢力都沒辦法将人找出來。
這無疑印證了蘇丞相心中的猜測。
仿佛有一柄即将落下的鍘刀懸在他頭頂,這樣?将落未落的狀态最令人恐懼。
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心中那份忐忑煎熬也發酵到?了極點,蘇丞相終于下定決心。
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蠢兒子?,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還能怎麽辦呢?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這麽蠢也是自己寵出來的,只能拖着這把老骨頭,替他收拾爛攤子?了!
禦書房裏,得知蘇丞相求見,原不為半點也不意外。
當初殺了那麽多人,卻獨獨留下蘇丞相一條性命。其一,是丞相之位事關重大,殺了蘇丞相,卻沒辦法立刻找一個丞相走馬上任,或許會影響朝堂運轉;其二,則是因為蘇丞相比較好利用。
——這人謹小慎微,愛惜性命,又有蘇名佑這個致命的破綻,差不多算是利用起?來最方便的工具人。
不過,原不為也不像蘇丞相想象中那麽神?,不可能提前算計好一切,連蘇名佑本身的行為都受他控制。
阿秀不過是一招閑棋,當日他安排了兩人的婚事後,便讓暗衛在暗中留意一番。沒想到?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場。
掃了一眼?步履蹒跚走進來的蘇丞相,原不為很是滿意,笑道:
“丞相來了,朕恰好有事同?你‘商量’。”
·
又是一次朝會,文武百官還在就皇帝之前抛出的五條政策争論不休。
出乎意料,一向謹小慎微的蘇丞相居然主動站了出來,大力支持皇帝。
于是,滿朝文武百官有幸親眼?見證了一幕足以載入青史?的精彩場景。
蘇丞相以花甲之年,在太極殿中舌戰群臣,引經據典,滔滔不絕,最終以一己之力,大獲全勝。
他的倒戈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
身為兩朝元老,在朝為官二十?年,其門生故吏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他又親自上門游說,很快拉攏到?不少願意支持新政的朝臣,朝堂上不再是一面倒反對新政的聲音了。
若說朝堂上支持者與?反對者還能勉強對半分,那麽南方之地就大為不同?了。原不為已然上了無數世族的仇恨榜,各種有關新帝的流言蜚語在天下流傳,簡直将之說成了千古難見的昏君暴君。
但原不為根本不在乎。
輿論攻勢無效,他們又有了新的招式。
這些人也不明晃晃地反對朝廷,卻憑借着多年經營的紮實根基惡心皇帝。
譬如,數家大商會不約而同?地拒絕将米糧賣到?北方,或者是擡高?價格。一時?間,市面上米價騰貴,普通百姓幾乎斷糧,有幾個地方居然鬧起?了饑荒;又或是新建不久的書院突然遭到?當地赫赫有名的盜匪搶掠,被打砸一空……
至于更加棘手的手段,這些人還來不及實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謝鴻之和蘇丞相口中得知的消息,早就讓原不為有了準備。
他這人,一向喜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倘若敵人明刀明槍,他便也以大勢碾壓;倘若對方耍弄手段,原不為只會讓他們自己懷疑人生。
于是,一衆商會前腳才?将大量米糧囤積在倉中,後腳就被不知名的大盜悄然搬空,而那些鬧饑荒的地方突然便有了一位劫富濟貧的大盜,趁夜給各家各戶發放米糧;匪盜焚毀書院的同?時?,不少大世家的莊園也同?樣?遭了殃……
就在他們暗中吃下悶虧,欲哭無淚之際,數十?萬鎮山軍已經抵達了江南。
整個南方頓時?鴉雀無聲。
好不容易從小黑屋中出來放風的系統999目瞪口呆,再一次懷疑統生。
——這宿主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俨然已玩得出神?入化,熟極而流。真的是他原本以為的那個傻白甜救世主嗎?
難道它真的綁錯了人?!
再認認真真看一遍,沒錯,熟悉的功德金光,熟悉的衆生信仰。隐約好似還能聽見虛空中傳來的無數祝福之音……其中的感激崇拜之意毫不摻假。
系統999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只不過,好歹經歷過這麽多個世界,系統999也不是純然的小白,此?時?便提醒道:【宿主,你這樣?的做法治标不治本吧?就算暫時?強壓下反對的聲音,但那些人絕不會就這樣?妥協的。将來爆發之時?,只會更為激烈。】
除非能将整個南方全部?洗牌。
但那樣?一來,才?太平幾年的天下,估計又要陷入徹底的動蕩。
“是嗎?”原不為目光中露出幾分期待,“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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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沉默中,一切有條不紊地運轉着。
暗處洶湧的浪潮已無聲無息激蕩起?來,卻不知最終會淹沒了誰。
這一日,京城的第一所書院落成了。
按照原本計劃,身為皇帝的原不為為了表達重視,準備親自前往。
蘇丞相站出來勸谏道:“近日京中突然有不少針對陛下的流言蜚語,臣懷疑這其中有人暗中作祟。而今日書院大開山門,正?是最容易出亂子?的時?候。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不要輕易涉險。”
他說的委婉,什麽流言蜚語,其實就是皇帝弑君篡位的說法,當日原不為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就不在乎別?人如何說。
更何況,今日之事他可是期待已久……
他淡淡開口,還順便踩了先?帝一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