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玉滿堂（九）
嫦娥下凡的時候, 其實十分忐忑。
與人間的傳聞不同，她雖是天庭的上仙，卻只空有月□□頭，沒有神祗的掌控權柄, 常年獨守廣寒宮。素日諸神于淩霄寶殿上朝, 她也多是沉默寡言, 存在感并不高。唯有瑤池盛宴這等天界盛會之時, 才會被諸神想起，為宴會獻舞。
天道傳音之時，她正坐在廣寒宮的桂樹下喂養自己的玉兔。那時, 她并未想到, 自己會被玉皇王母喚上淩霄寶殿, 去人間邀請那位尊貴的小殿下來天庭赴宴。
作為天庭最美的兩位女仙之一, 嫦娥前去應當再合适不過, 至少不會招了那位小殿下的惡感。至于另一位女仙, 洛神的脾氣可不太好, 萬一得罪了對方, 自己可沒好果子吃。
諸神佛已經吵過幾輪，終究是默認了月神最為保險。
嫦娥就這麽被派下來了。
那小公子的氣息已經被天道刻在了她們神魂之中, 循着氣息一路找過去并不難。
月下湖面水色蒼茫, 嫦娥福身, 道明了來意。
“玉皇？”李昭明輕巧地說了一句, “不過一小界的三代天帝, 也配我親自前去？”
此界發展到現在, 如今的玉皇大帝，确實已經是第三任了。
嫦娥默然，她深知, 這時候最好的反應就是沉默。
李昭明深深地看了嫦娥一眼，說：“罷了，看在...的份上，我給你這個面子。”
他轉頭問道：“朝朝，老師領你上天庭玩，去不去？”
顧惜朝已經呆滞了。
從那自稱嫦娥的美人出場，到自家老師的反問，都有點超出他的認知了。
顧惜朝木木聽了老師問他的話，擡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
“疼，看來不是做夢。”他喃喃道：“老師，我想去看看天宮長什麽樣子。”
李昭明拎着他後衣領就走。
“勞煩嫦娥仙子帶我們一程了。”
他現在可是身嬌體弱的凡人一枚，禦劍上天宮這種高難度操作不會呢。
微笑.jpg
嫦娥松了一口氣，這才敢起身喚來祥雲。少年帶着小孩踏上之後，她方才禦雲扶搖直上。
天光雲影間，嫦娥微微擡頭，目光低低掃過少年周身。
那小殿下盤腿坐在祥雲上，一手撐在膝上支着頭，和身邊的小孩說着什麽，眉心燦金的流雲紋閃過華光。
幾近攝去嫦娥半分神魂。
她陡然回神，眼觀鼻鼻觀心，專心駕雲，再也不敢朝那邊多看一眼。
“老、老師，那真的是嫦娥仙子嗎？”
顧惜朝趴在李昭明懷中，冒出一頭小卷毛，圓溜溜的眼中滿是好奇。
“是吧。”李昭明把他揪下來，以防止對方翻出雲外去。
“凡間過中秋拜的确實是她咯。”
“嗯。”顧惜朝又看了眼嫦娥，乖乖坐好，想了想，超小聲地說：“老師，你是不是不開心？”
李昭明面不改色，“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感覺，老師看到她的時候，眼睛沒有在笑了。”
小孩認真地回答。
雖然、雖然以前，每到中秋他都在心裏默默祈禱，月宮中的嫦娥仙子能讓父親來接娘親，一家團圓。
但是嫦娥仙子的出現讓老師不開心了，顧惜朝想。
李昭明有些愕然，随即反應過來，頓時哭笑不得。
“老師沒事。”他揉了揉顧惜朝的頭，溫聲道：“只是想起了一個老朋友，有些感慨罷了。”
“那，老師不可以去見那位老朋友嗎？”
“見不到了。”李昭明眸中笑意淺淡起來，他低聲道：“六合八荒、諸天萬界，都見不到她了。”
太陰星君常羲死于當年的巫妖戰場，随妖皇帝俊、妖後羲和一并神魂俱滅。那場天地浩劫裏，同樣葬生的還有巫族十一位祖巫。
當年曾把酒言歌的兩族舊友，只餘東皇太一沉睡于碧游宮、後土身化六道輪回，永不出幽都。
從龍鳳到巫妖，誰不曾是天地的霸主？最後卻也只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卧龍躍馬終黃土，人事音書漫寂寥。
他坐在雲端之上，浩浩長風輕輕拂過他發梢。天光分明在他周身分外明亮，顧惜朝卻只覺得，自己看到了無邊的落寞。
他一時失語，話一出口那一霎那，他就知道自己說錯了，頓時在心中懊惱起來。
終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李昭明并未沉浸在那樣的傷感中很久。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拍拍手将自責的顧惜朝叫醒。
“朝朝看，到咯——”
祥雲落地，顧惜朝擡頭，只覺眼前紫霧紅霓萬丈千道，金光瑞氣席卷天闌。*
碧沉琉璃造就南天門，寶玉妝成高懸匾額。其下金甲神人面容雄偉，執戟懸鞭*。
嫦娥上前說明緣由，金甲天兵朝兩邊一字排開，齊聲吼道：“恭迎小殿下！！！”
震耳欲聾的聲音環繞在南天門，李昭明伸手掩住顧惜朝耳朵，動作堪稱神速。
真是失策，天兵實力不高，但顧惜朝只是個未曾修行的凡間孩童啊。
顧惜朝被那聲音震得氣血翻湧，臉上通紅。好在那雙手屏蔽的及時，很快便平複過來了。
“老師，我沒事。”顧惜朝道。
這可是天庭啊，人間話本裏寫的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呼風喚雨的神仙的天庭。
作為古代土著，年幼的顧惜朝對神明還是有一定好奇的，這點小問題完全阻止不了好奇心。
“那就走吧。”
李昭明牽着他，笑得眉眼彎彎。
嫦娥戰戰兢兢帶人進入南天門內，顧惜朝四望周圍，只見柱列金麒，橋生丹鳳。明霞煌煌，天光奪彩。*
淩霄寶殿上，玉皇高坐中央，其下位列天庭諸神，各個威風凜凜，神姿仙态。
“貿然請小殿下光臨天庭，是朕冒犯了。”
高坐的玉皇寶相莊嚴，雄渾笑了幾聲，回音繞了淩霄殿好幾遍，久久難以消失。
李昭明斜睨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冒犯啊？”
他蹲下來跟顧惜朝說：“朝朝，看到了麽，全天下的皇帝都一個德行，玉皇大帝也一樣。”
顧惜朝：“......”您看到那玉皇的胡子都在抖個不停嗎？
“小殿下息怒。”
玉皇大帝被對方的話噎了一下，心說不能發怒不能發怒，這凡人身後有天道撐腰...如此在內心循環了幾遍後，方才維持着尊榮華貴的表情，和藹道：“瑤池盛宴将近，小殿下可要留下來赴宴？”
“不了。”
李昭明皮笑肉不笑：“判官沒告訴你們嗎？我來這裏有自己的事要做，不會怎麽你們，哪邊涼快呆那邊去，懂？”
這個三代天帝心中想的是什麽他清楚，無非是擔心此界天道會因為對他的另眼相待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這才多次試探，一定要親自見過他才放心。如果他不答應，大概率走後嫦娥就得有麻煩了。
當神仙當久了，傲慢到見不得超出他掌控的東西。這種态度很難不讓他想到某個不那麽令人喜歡的家夥。
講道理，要不是看在嫦娥...看在她面上，他一般不是很想和其他世界的天庭打交道。再者，若非此界天道和他的過去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連天道都不怎麽想搭理。
尤其是現在還被鴻鈞鎖在紫霄宮的，某個已經被他揍了一千八百次的憨批。
玉皇大帝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下過面子了，尤其是在麾下諸神面前，頓時心生不滿，眼睛危險地眯起來。
他想做謝什麽，卻猛然瞧見了少年公子桃花眼底凝了璨璨星火，身後隐隐浮現巨大劍影，逸散出來的劍氣讓他神魂戰栗起來。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幅畫面——
上古蠻荒，大澤之上有巨獸仰天長嘯，震動八荒。金衣少年手持輕重雙劍，眉目冷峻，擡手之間劍光破開天幕，勢如破竹。
有烈烈火光在他身後揚起，少年似乎察覺到有誰在窺伺他，收劍回首。那毫無感情的一眼，看的玉皇心底發毛。
他猛然驚醒，方才察覺，那是此界天道給他的警告。
玉皇大帝想到那些年的秘辛，悚然一驚，忙道：“您誤會了，我等只是想請小殿下來天庭赴宴。”
李昭明斜眼，他什麽都沒幹，抖什麽？
“沒興趣，我們等下就走。”
顧惜朝看着自己老師，滿臉崇拜。
老師過于幹脆利落拒絕玉皇的這一幕在他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也是這次經歷，讓他日後走上朝堂，面對帝王将相都能做到不卑不亢，從容冷靜，翩翩奪目。
實在是，連天上的玉皇大帝都在他面前被老師噎得說不出話來，人間的皇帝他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朝朝，”李昭明道：“既然跟東道主打過招呼了，老師帶你逛逛天宮吧。”
“好！”顧惜朝應聲道。
“小殿下！”玉皇這才瞧見了他身邊還有一個小孩，匆匆在心裏過了一遍話術，忙道：“天宮廣闊無邊，不如讓仙官給您帶路吧。”
他本來想說讓嫦娥去，轉眼一想那就是個小孩子，讓看起來同齡的仙官似乎更好，接着說：“不如，就命三太子随小殿下一道吧？”
話音一落，玉帝頓時在心裏哀嚎，完了完了，這還不如嫦娥呢！
李昭明卻是愣了一下。
順着諸神的目光，他看到臺下那手托玲珑寶塔的将軍身邊，站着一個六七歲的、穿着紅肚兜的小孩兒。
似乎是被玉皇點了名，那小孩兒正睜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狀似好奇地看着他。
他紮着兩個沖天揪，散發不及肩，眉心點朱砂，脖子和手腕上都帶着金項圈，身披紅绫，珠圓玉潤，骨秀清妍。
這特征過于熟悉了。
李昭明立刻反應過來這應該是誰，唇角微微上翹，頓覺溫瀾潮生。
哎呀，好久沒看到他這副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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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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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手癢，想rua。
小聲哔哔，畢竟不敢rua正主，其他世界的代餐也行的，可以說是很卑微了。
*天宮描寫化用自《西游記》第四回 。
感謝在2020-09-26 12:42:49~2020-09-27 17:26: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瓜 100瓶；末路的沉淪 20瓶；星闌、鴻蒙潇湘 10瓶；沉眠、琉光＆幻彩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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