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晨的光透過兩頁窗簾縫隙,細細的一道,從地板爬上床腳。希遙醒來就正對上它,眯起眼睛的同時,聽見旁邊均勻的呼吸,反應了好一會。
起身穿好衣服下床,然後踮着腳尖,繞到伏城的那側去找拖鞋。不知道哪個動作驚擾了他,還是他有什麽超能力,竟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她剛走近床邊,就被握住了手指。
明明已經很輕了,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忍不住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那人還在貪睡,舍不得睜眼,合着眼皮說:“聞見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從左邊消失,過一會又在右邊出現,可不就一抓一個準。
希遙聽了失笑:“你是狗嗎?”想到什麽,又計較起來:“誰允許你睡我床的?”
伏城頓時收聲,過幾秒,起了誇張的呼嚕。裝睡還死抓着她,希遙無奈地笑一下。
一夜過後,酒意褪去,腦子清醒了。雖不至于對昨晚的言行反悔,但要适應這種乍然親密起來的關系,也需要一定時間。
她将他的手拂開,趿着鞋子轉身往外走。邊拿手指梳理頭發,邊說:“今天有個會議,小魏馬上就來接我。我趕時間,不給你訂早餐了,小區旁邊有不少賣的,你過會自己解決吧……”
沒給他插話的空隙,聲音随着她走遠,越來越模糊,延伸到衛生間,“砰”的一聲,徹底被門阻斷。
伏城單手支起身子,偏頭望過去。嘩啦啦的水聲裏,隐約看見她弓身洗臉的背影。
床頭櫃瘋狂震動的手機提醒他回神,也是剛睡醒意識遲鈍,他習慣性地接聽,忘了之前發過毒誓,再也不接這人的電話。
高彥禮很樂呵:“起這麽早?沒打擾你幹正事吧?”
伏城冷言打斷:“有事說事。”
高彥禮欣然娓娓道來,大意就是,昨晚他已經跟唐鳴謙打好招呼,并由他再下一級,聯系到酒吧的店長,給伏城成功謀了一只飯碗;并且看在高彥禮的薄面,保證薪水包他滿意,想在哪個崗位也随便挑。而鑒于明天就開業,今天需要他去一趟,錄一下信息,再做個培訓。
一大通說完,還貼心提供陪同服務:“那地兒我熟。我帶你去吧?”
伏城扶了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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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昨天考慮一下再給答複,誰知道後來晚上能有那麽多變故,他完全給忘了。如今被高彥禮先斬後奏,特地為他托關系通關節,條件還這麽優渥,拒絕的話,有點太傷人心。
不過主要原因,還是經歷了跟希遙的事,致使他此刻心情無比愉悅。于是也不想多慮了,就答應下來:“幾點,到哪?”
高彥禮說:“離你金主家不遠。我先去找你,你等我電話,到時候下樓就行。”
一通不長不短的電話打完,希遙也出來了。看起來确實時間緊張,妝面不如平時精致,只是随意塗一層。穿鞋子的同時,也拎起了包,門一下子關上,伏城那句“幾點回來”,半途夭折。
魏收将車安穩停在小區的一條主幹道旁,得天獨厚地,沐浴着樓隙漏出的一條陽光,寬而柔和,看上去像金色的絲帶。
希遙拉開後門坐進去,會議的相關文件已經整理好放在那兒。她拿過來随意翻着,一手接過魏收遞來的早餐,聽着他一連串動作的聲音——張開雙臂伸個懶腰,活動活動脖子,“唰”地拉過安全帶,車子啓動的功夫,還捋了捋挂着的一串貝殼風鈴。
不知不覺,她的注意力從文件游離。
無端想起伏城在她車上的時候,總是還不到一半路程,就無聊到開始倚窗睡覺。好不容易有次被她車裏的書吸引,還被她半途抽走,連個書名都沒看着。
現在想起來倒有點可憐,她垂眸笑了笑。
早高峰的高架橋擠成一團漿糊,好在她這位貼心秘書提前打出堵車的時間,心焦是別人的,她在後座翹着腿恬然賞景。等看夠了橋底川流不息的行人和自行車,将頭發撥到一側,輕合上眼。
魏收從後視鏡察覺,把電臺主持人叽裏呱啦播報路況的聲音擰到趨近于零:“姐,昨晚又沒休息好嗎?”
希遙睡眠質量極差,這是魏收以他作為秘書應有的敏銳和聰穎,推斷出來的。
從他剛進公司就發現了,他的老板一有時間就會睡,倚在車裏,或者伏在桌上,但不到十分鐘又驚醒。可想而知,她很缺覺,并且經常做噩夢。
他不知道這次是個例外,昨晚她睡得還真不錯。更不會想到此刻她只是單純突發奇想,想試試她在無聊的時候,是不是也能很快入睡。不過不想多做解釋,所以才按照慣例,點了點頭。
魏收會了意,關掉電臺不再作聲。車裏頓時安靜,而不到兩分鐘,也一如往常地,她睡着了。
希遙已經記不清,她有多久沒做過這樣平和的夢。
夢見孤兒院的青瓦白牆,晌午時分,孩子們都在午睡。她穿着碎花裙子,在炙熱的太陽底下,穿過院子又噔噔跑上臺階,像個熟知藏寶路線的小鬼,沿複雜幽深的走廊拐幾個彎,推開常青荷的房門。
孤兒院的晚上,事情總多到忙不過來,因此她知道,常青荷習慣在午休時寫日記。
脆脆地喊一聲“常姨”,看見常青荷停了筆,從書桌前轉過身來,驚訝而溫柔地向她張開雙臂:“遙遙,這麽快就睡醒了嗎?”
她撒嬌喊着“睡不着”,跑過去撲在女人懷裏。又踮起腳,好奇窺探桌面上的風景。
足有五公分厚的線裝日記本,已經寫了一小半,每頁密密麻麻,全是她不認識的字。可盡管不認識,還是在她看過去時,被常青荷輕輕合上,放在一旁。
她不太高興,撅一下嘴。畢竟是小孩,轉眼就忘,又盯上別的,去抓那支漂亮的鋼筆。
用力拔開筆帽的時候,筆尖濺出的墨水飛在她臉頰上,裙子上也有,像綻開幾朵墨藍的小花。她兩手分別攥着筆帽和筆杆,愣愣橫在面前,反應了好一會,咯咯地笑了。
笑起來聲音清脆鮮亮,常青荷也笑着,伸手捂住她咧開的小嘴:“噓……不要吵到其他小朋友。”
她立即睜大眼睛,認真點點頭。忍不住吸一吸鼻子,聞見覆在口鼻的柔軟的手,幹淨溫暖,有淡淡的肥皂香。
悠然一夢,美好而易逝。希遙慢慢張開眼睛,車子也已快到地方。
難得不是驚喘着醒來,魏收頗為驚訝。所以猜測她心情不會太差,敢把為難的事趁機禀告:“酒吧明天剪彩。徐先生讓人來問……”
還是失策了。也或許根本就跟心情無關,凡是涉及徐逸州,總是同一個态度——
“不去。”
旬安有條著名的街,從頭到尾一千來米,一路都是酒吧夜店KTV。高彥禮所說的憶安酒吧,赫然坐落整條街最中心的十字口,金碧輝煌不足形容,并且大到讓人對面積失去概念。
何況還只是白天。等到夜幕降臨,化作摩肩擦踵燈紅酒綠的狂歡天堂,那才壯觀。
伏城跟着高彥禮進門,迷宮似的繞了半天,才來到主廳。直接忽略提前上崗就位的店員保安,沖上三樓去找店長崔晉。
這就叫狐假虎威。有徐逸州當靠山,連這位臂上有花眉上有疤的黑社會大哥,也少不得給這倆毛頭小子點頭哈腰,端茶送水。
等聽高彥禮說明來意,連說“小事小事”,大手一揮,給伏城開了一路綠燈。
從進去到出來,不到半小時。伏城茫然捧着員工服,恍恍惚惚地聽高彥禮吹牛逼:“咋樣,夠面吧?我早說了沒問題,你就放心在這兒幹,有什麽事,我兜着……”
伏城一個字沒聽進去,全在琢磨這酒吧的名字。
要說潮流頂尖的CLUB,怎麽也該起個風騷又國際範的名——叫什麽憶安,也太清幽了些,不像酒吧,倒像個茶館。
心裏疑惑着,他走到路口,回頭看了一眼。好基友就是好基友,高彥禮默契秒懂,嘿嘿一笑:“你也奇怪對吧?我告訴你……”
神色是講八卦才有的神色,壓低了聲說:“我幹爹的初戀女友,名字裏有個‘安’。”
伏城沒管理好表情,震驚了一下。轉而也能理解,深情向來是渣男的利器,要不然,也不至于有那麽多女孩死心塌地擁簇。
他選擇保持沉默,聽高彥禮繼續說:“就是我姐的媽媽,我見過一眼照片,哇賊漂亮。不過有點可惜,聽說好像是未婚先孕,生下我姐不久就去世了,婚都沒來得及結。”
所謂“他姐”,伏城揣摩了一會,明白了,指的是徐先生的女兒。對高彥禮這種厚顏無恥拉關系的行為,他早已習慣成自然,況且對徐先生的情史也沒什麽興趣,因此,繼續沉默。
高彥禮覺出場面尴尬,讨個沒意思,咳了一聲,拍拍他:“行了!你的事給你辦妥了,作為回報,你送我去機場吧!”
伏城還以為自己記憶又出現錯亂:“你不是後天的飛機?”
“改了。”高彥禮傻笑着,一臉桃花蕩漾,“忘了告訴你,我女神昨天找我,說她多買了張電影票,問我要不要看。”說到這兒,激動地揉伏城的頭:“就最新上映的那個,青春愛情片!你說說,這我能不去嗎?”
伏城愣了一下。隐隐覺得不妥,卻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味,不過重點還是這貨的傻缺行為,為了張二三十的電影票,退了一千多的機票。
他無力吐槽:“你真有錢。”又說:“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高彥禮立刻反唇相譏:“你還說我?你難道不是,為了晚上能跟你金主共度良宵,居然選了白天的班!這是酒吧啊哥哥,白天能有幾個人?晚上來的可都是明星富豪,小費幾萬幾萬的給!我看你是瘋了……你瞪我幹什麽?我告訴你,少在這五十步笑百步!”
飛機載着這位人傻錢多的富二代起飛時,太陽漸漸落了。伏城從機場乘大巴回市中,中間堵了一小段,進小區時,已經是漆黑的夜色。
他在風裏慢慢地走,到樓前擡了下頭。三層那戶沒有亮燈,顯然,希遙還沒回來。
不自覺揚起嘴角,他有個想法,想在玄關等她回來。
她一進門,就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