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等不到花朵綻放
“我想田靜老師了。”蘇格正打算往打瞌睡的孟北鼻孔裏插草根的時候,他阖着眼突然說出這麽一句話,把蘇格吓了一跳,手中的草根也輕輕掉落在地。
“小子,你以為只有你想?”季茗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道,“人家休産假去了呀,好幾個月才能歸來。”
鄭兮媛長長地嘆了口氣,陽光燦爛地穿透玻璃,像天臺上的金色琉璃珠,琅琅地散了一地明媚。
“馬上就高考了,我們會不會等不到她回來?”
蘇格彎下身把草根重新撿起來:“等不到我們就去她家。”
“高考結束?”
“嗯。”她彎起嘴角,“那時候孩子肯定出生了,說不定能趕上滿月,大家就可以把禮物都送了。”
這是田靜因産假離開學校的第二個月。
“下一節是心理課,你們不用準備一下麽?”小胖冷不丁冒出一句。
霎時一片哀號:“我不想見到那個老太婆啊啊――”
但是事與願違,上課鈴聲一響,他們的代課心理老師就大步走進了教室。
看着她圓如冬瓜的臉以及右臉上新爆出來的大痘痘,孟北差點吐出來。
蘇格笑嘻嘻地低聲道:“你們說,地理上講的天圓地方是不是就是指這個心理老師和校長的臉啊?”
“……”
“哎,你猜猜田靜老師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蘇格推了推季茗。
季茗斜了她一眼:“你猜。”
蘇格把眼一眯:“你猜我猜不猜。”
“……”
“你們說,田靜老師的孩子會長什麽樣?”蘇格撐着下巴,“不許說你猜。”
“這個不太好說……”孟北認真地想,突然笑了笑,“不過希望是個女孩,這樣就能和田靜老師一樣漂亮!”
“我覺得眼睛肯定長得像媽媽,老師的眼睛多好看啊!”小胖說。
“嘴巴也許會長得像爸爸。”鄭兮媛說,“我見過她老公,長得挺好看的,和田靜老師真的是郎才配女貌。”
“要我說長得怎麽樣不重要。”季茗淺淺一笑,“重要的是性格要像媽媽。”
望着滿眼期待的衆人,鄭兮媛忽然覺得那個時候的期望是不是太多了?多得命運完全承載不起。
填志願的時候大家決定填同一所大學,因為成績好像都差不多,還有就是,不想分開。
李雅珊的填卡自然和孟北的一樣,和孟北一樣,就和蘇格他們一樣,和蘇格一樣,就和顧笙遠一樣。
任憑他們有多麽豐富的想象力,都無法預料,這一刻的“一樣”換來的卻是未來太多太多的“不一樣”。
記得高考複習最後的三個月,衆人被埋在書本與習題裏幾乎要透不過氣來,咒也咒了,罵也罵了,該備考還得備着。蘇格覺得,高三真的是人生中聚集最多酸甜苦辣的時候,是青春最純粹的閃光點,盡管那麽累,只要黑板報上白字黑底的“永不言棄”,便又跟打了雞血似的發瘋地背起書來。用季茗的話來講,考不考得上,這終歸是最後的地獄。
于是,帶着對未來最美的憧憬,他們逆着初夏的陽光走進了考場。
一門門的考試,蘇格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度過來的,只記得高考結束那天,是她見過有史以來最好的天氣。
最後一場考試收卷鈴聲一響,她幾乎能聽到歡呼聲響徹雲霄的壯麗!孟北沖出考場,在最絢爛的陽光下把書本像撕手扒雞一樣撕了個稀巴爛,恨它恨得跟要刨人祖墳似的,然後,無比潇灑低揚在夏天的暖風裏。
“敗家子。”鄭兮媛把書一本一本地塞進紙箱,挑着眉,“像我就把它全拎回去給我媽賣廢品,被這些個兔崽子折磨了三年,最後我可要從它們身上撈幾支冰淇淋!”
聞言,正準備撕的李雅珊也住了手:“也對。”
嘶――嘶――
季茗和蘇格在一旁正撕得無比歡快。
“我還沒窮到幾支冰淇淋都買不起。今天不撕爛它難消我心頭之恨!”季茗很high地昂着頭撕,大有農民翻身的感覺。
校長從旁邊經過,蘇格大大方方地摸出以前被沒收了7次的手機撥號,揚眉吐氣的樣子令校長的方塊臉似乎更僵了:“喂,媽,我考完了!這還有好多書,我要撕了這幫兔崽子,你批是不批?”
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字:“批。”
于是,蘇格挂斷電話,繼續撕。
“我想幹一件以前打死我都不敢幹的事……”顧笙遠笑出了酒窩。
“什麽?”
他走到前面,深吸一口氣,張口大喊一聲:“班主任是個土豆臉!!――”
四周不斷傳來雷人的回聲。
土豆臉!――土豆臉!――土豆臉――豆臉――臉……
衆人在風中淩亂。
半響,孟北也沖到前面:“我們班主任臉上好多好多好多坑!!――”
回音再次傳來。
好多好多坑!――好多好多坑――好多坑――坑……
一片死寂。
小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正投入的二人,示意他們回頭――兩個班主任正臉色鐵青低站在他們身後。
二人的慘叫聲比見鬼還驚悚!
這絕對是三年給苦逼出來的條件反射。
後來,他們去唱了一下午的歌,又去季茗她大伯的影院看了一場午夜鬼片,把李雅珊那妹子給吓得又叫又跳,抱着孟北不肯松手。
汽水全換成了啤酒,路邊攤從街頭吃到街尾,最後趴在地上連路都走不動了,摸着肚子“哎喲喲”直嚎。
很久以後,當蘇格懷念高中的時候,總會想起那些白癡行為,想起偷偷去網吧又怕被發現的膽戰心驚,想起ktv裏唱陳奕迅的歌,想起那訂起來都能成一部長篇小說的檢讨書,以及那天飛舞在校園各個角落的書頁殘片,紛紛揚揚,仿佛宣告着青春大解放。
決定去看田靜是高考結束一周後的事,由于很多同學都假期旅行去了,蘇格只好買了些水果,拉上季茗他們先去一趟。
七拐八拐的,好不容易才找到門,按了門鈴後,開門的竟是田靜的老公,看起來有點憔悴,從房間裏傳出嬰兒細嫩的哭聲。
他打量了他們一會:“你們是……”
“我們是田靜老師的學生,專門來看看老師的,請問她在麽?”
停頓了一秒,他說:“她不在,你們先進來吧。”
七個人前前後後地走進屋。
“您是老師的先生吧?”李雅珊問。
他從鞋櫃裏取出拖鞋給他們:“我叫杜遠。”
嬰兒的哭聲從裏屋傳來,蘇格眼前一亮:“孩子出生了?可以抱出來麽?!”
杜遠和善地抿着嘴笑了笑:“可以。”
于是,蘇格便歡歡喜喜地跑進去把一個小女嬰抱出來。
“好可愛的寶寶,是田靜老師的女兒?”鄭兮媛盯着嬰兒,眼睛都在發光,伸手在孩子臉上捏了捏。
“廢話,當然是老師的。”季茗一臉戒備地看着她,“哎哎,嬰兒的皮膚嫩着呢,你指甲剪了沒?”
她立刻把十個手指頭伸出來:“才剪過!”
蘇格把孩子遞給鄭兮媛,看向杜遠:“杜叔叔,田靜老師出去買東西了嗎?”
“阿靜她啊……”杜遠的神色突然蒼老得像斷裂的年華,“她不會再回來了。”
啊?衆人被他的話吓了一跳,不會離婚了吧。
杜遠指向客廳一角的櫃子上安靜擺着的一張田靜的照片,緩緩道:“阿靜在半個月前,死了。”
剎那間,衆人猶如五雷轟頂。
杜遠一句一句說得很慢:“孩子也是半個月前出生的,孩子出生後,她就死在手術臺上。我沒有想到,護士三分鐘前還笑眯眯地跟我說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三分鐘後卻告訴我阿靜産後大出血,正在搶救……我以為會沒事的,那個醫生說會救她,可是搶救了十個小時,阿靜卻沒能從手術室出來。”
醫生說,孩子很健康,七斤八兩。
醫生還說,很抱歉,請節哀。
然後,他看見白布蓋過頭的田靜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像一具石雕。
四個月前,田靜離開學校的前一天,她摸着肚子笑得無比幸福:“嘿嘿,等孩子出生了,我就抱過來給你們看哦!”
然後,所有的畫面被凝固在時光一角。
他們都不再說話了,只有女嬰嗯嗯啊啊地抓着鄭兮媛的衣角。
蘇格的眼淚唰地滑下,筆直地墜落。
沒有人知道該人面怎麽打破死寂。
田靜的笑容很鮮豔,很美麗,宛如盛夏微光。可惜,它卻和田靜一起永遠地停留在了蘇格的19歲。
她們沒有號啕大哭,因為喉嚨像被火燒過似的,幹涸得發不出聲。只有蘇格望着田靜的照片,平靜得像死掉的花朵,她輕輕地問:“喂,你們說為什麽呢?好像不久前還和我們笑着開玩笑,為什麽人活着活着,突然就……不見了呢?……”
聽不到任何回答。
良久良久,杜遠說:“阿靜生前跟我提過,關于這個孩子的名字,一定要讓她的學生們來起。這是阿靜的遺願,你們……可以給這孩子起個名字麽,她快滿月了。”
看着孩子,蘇格用力地擦掉淚痕:“好,讓我們想想。”
他們調整了一下心情,到一邊讨論起來,過了一會,季茗轉過頭:“杜叔叔,孩子就叫安喜吧,杜安喜,希望她此生平安喜樂。”
杜遠微微一笑“嗯,這名字真好。”
兩周後,安喜辦了滿月酒。蘇格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讓全班都到齊了,李雅珊和顧笙遠業來了。孟北真的扛了一輛最好的學步車來。56份禮物,就像當初約定的那樣一份都沒少。
當大家逗安喜玩的時候也會問起,田靜老師去哪了?
蘇格會說,老師出國進修了。
那什麽時候回來呢?
不知道。
也許一年,也許十年,更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後來蘇格她們才知道,田靜和杜遠并沒有談過戀愛,當年的田靜也沒有過暗戀的人,杜遠是她的同學,一個暗戀她兩年卻在酒後強*暴了她的同學。
之後田靜就懷孕了。
雙方家長知道後便催促他們結婚,可是婚後不到一個月,田靜就流産了。
安喜是第二胎。
杜遠始終對她百依百順,寵着,遷就着。她恨他,他卻愛她。他毀了她的一生,就用一生來償還。
蘇格不知道後來的田靜是否愛上了杜遠,田靜是心理學的高材生,她在笑,蘇格卻猜不到她那時候心裏究竟想的是什麽。
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那個笑靥如花的田靜老師,已經不在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了。
人若不在,什麽都是蒼白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