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傷口是困死自己的繭
☆、傷口是困死自己的繭
兩天後。
學校裏最近關于鄭兮媛的流言非旦沒有像她們想象中那樣消失,反而愈發瘋狂,走在路上都會有人對着她指指點點。
“哎哎,你們快看,那個女的就是之前說的……”
“她就是那個鄭兮媛啊,長得一副狐媚相,難怪做出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她還是化學系的系花呢!”
“呸,惡心……”
……
蘇格眉頭擰得像麻花似的,狠狠地剜了那群女生一眼,啐道:“八婆!當心爛舌頭!”
鄭兮媛的反應就比較平淡:“不用那麽在意她們說的,我早料到會變成這樣了。”
蘇格惱了:“河馬,她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能忍?!你真把自己當忍者神龜啦?!”
季茗扯了扯她:“你冷靜一點行麽,就算你問候了她們的祖宗十八代,她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那種人随她們去……”
“我忍得胃痛啊!”蘇格錘胸頓足。
鄭兮媛默默甩給她一個鄙夷的眼神:“蘇格,你捂的是心髒。”
“……”
還有五天她們就正式從大學畢業,為了少讓人說閑話,鄭兮媛說了她想先住在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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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可其實說到底也沒有分別,別人說不說閑話,說了些什麽,她鄭兮媛的結局都逃不出被開除,在她心裏,早已不存在期望這種東西。
“蘇格,季茗。”她淡淡的笑容像是融化在陽光裏的薄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們會怎樣?”
她的笑意浸濕了初夏的陽光,每一個字都說得雲淡風清。
季茗和蘇格卻心頭一緊。
“你說什麽啊?!沒事淨說胡話!”蘇格瞪了她一眼。
“沒有啦……”她還是那樣笑着,溫和而遙遠,像無法觸碰的泡沫,“只是随口一問,不用這麽認真。”
季茗扯了扯她:“河馬,流言傳成那樣,校長真的只是讓你寫份檢讨就不追究了?”
這件事不僅是季茗,包括蘇格、孟北都覺得幸運的不可思議。
“啧,怎麽說呢。”鄭兮媛道,“他們又沒有證據說我在坐臺,再怎麽傳我不認,那也是謠言。”
“可是如果他們沒有證據校長哪裏會直接讓你去辦公室問話?!大學又不是中學,冤枉一個大學生可不是開玩笑的!”
“行了行了,我說沒有事就是沒有事,你倆怎麽變得這麽啰裏八嗦的!”鄭兮媛推着她們走出校門。
“好,好,不啰嗦你了。”蘇格說,“哎,你爸的債怎麽樣了?有我們幫得上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我們,否則別怪我們跟你翻臉。”
“知道了!”她撇撇嘴,“你們快回去吧,不擔心被扣工資嗎?!”
她順手替她們攔了車,直接把二人往車裏一塞。
季茗無奈地搖搖頭,看着鄭兮媛:“自己注意身體,遇上麻煩記得告訴我們。”
鄭兮媛笑眯眯地應了一聲,目送她們離開。
濃郁的笑意被無聲收斂,她轉身,面無表情地回去。
頭頂梧桐碧青色的樹葉沙沙作響,像是誰若有若無的嘆息。
難得準時下班,吃過晚飯雖然已經是晚上七點,蘇格和季茗還是決定去拜訪一下鄭兮媛的父親。如今鄭兮媛被流言煩得焦頭爛額,不方便回家,家裏總得有人去照看一下。她們買了水果走過去。
“蘇格,我想我們可以把錢給鄭叔叔,她明着不肯收我們的錢,但是看她現在這個處境,我心疼……”季茗思量着。
蘇格考慮了下,點點頭:“也好,欠款不能幫上多少,生活費起碼不用那麽拮據。”
“唉……”像壓抑了太久,季茗沉重地嘆了口氣,“真不知道我們能做什麽,突然很懷念高中的時候被班主任罰寫幾千字的檢讨的日子……”
蘇格無言以對。
仰起臉,是過于清澈的夏夜繁星,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原來如此渺小。
還沒等她們走到鄭兮媛租的舊公寓,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正納悶發生了什麽,從轉角跑出一人,他身後四五個人窮追不舍。
天色很暗,季茗看了好幾眼才認出前面跑的那個人是誰,急喚他:“鄭叔叔?!”
二人立刻追過去。
“發生什麽事了?!”蘇格在後面扯着嗓子喊,鄭平似乎沒聽見,只顧着沒命地逃。
他身後的人還舉着駭人的大砍刀,大聲嚷着“還錢”。
苦于她們穿的都是高跟鞋,沒一會就被甩開了距離。
“從這邊走!”季茗轉身跑進一條巷子,企圖從這邊繞到他們前面去。
蘇格把水果一丢,跟着她跑進去。
朦朦胧胧間穿過黑暗的巷子,終于趕到他們前面。
“鄭叔叔!!”二人站在街口攔住他們,蘇格摸出手機準備報警。
鄭平跑過來,看見她們站在街頭喊他,神色一驚,又看看身後舉着刀的債主,心一橫,轉身橫穿馬路,避開了蘇格她們。
就在這時,一輛重型運輸車剎車不及,徑直沖了過來!
“叔叔小心!!”季茗驚慌地捂住臉。
卻為時已晚。
強勢的沖擊力将鄭平整個撞飛十多米,殷紅的鮮血在寬闊的道路上漫開,混雜着碎片,血肉模糊。
蘇格剛摁完110的手機啪地滑落在地。
一時間,行人紛紛停住腳步,駐足圍觀。見出了人命,那幫追債的一溜煙全逃了。蘇格和季茗被吓得說不出話,不知哪位好心人撥了120,救護車很快将她們拉到醫院。
鄭平被送進急救室,醫生立刻幫他做急救。
“能聽見我說話嗎先生?能聽見我說話嗎?!”醫生嘗試着叫了幾聲,但都沒有任何意識反應,“馬上準備手術!”
蘇格吓壞了,一直在發抖:“季,季茗,要不要讓河馬過來……”
“我……我……”季茗也是六神無主。
“鄭叔叔是不想連累我們才突然跑走的,如果當時及時阻止的話……”蘇格都快哭了,“叔叔是河馬最後的親人了,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的,河馬會瘋掉的!……”
正商量着,護士已經來問了:“誰是鄭平的家屬?馬上就要開始手術,讓家屬來簽字。”
“家……家屬……家屬不在這!”二人回過神。
“馬上打電話讓人來一趟,人命關天。”
一句“人命關天”,讓她們被吓得像漿糊一樣的腦子徹底清醒過來。
“季茗,我手機剛才摔壞了,你趕緊給河馬打電話!”
季茗幾乎是顫抖着撥通了鄭兮媛的手機:“河馬,到醫院來一下……你爸出車禍要馬上手術……你先別急,馬上過來簽字!……”
她挂斷電話對護士說:“家屬正在來醫院的路上,你們先手術行不行?人來了馬上簽字。”
護士跟醫生報告了一下情況,醫生還是蠻通情達理的,只說了句“家屬來了盡快簽字”,就把鄭平推進手術室了。
蘇格和季茗在手術室外等候,不知過了多久,鄭兮媛上氣不接下氣地趕過來:“我爸呢?!”
“在搶救。”季茗把手術同意書遞給她,她飛快地在上面簽了名,然後和季茗,蘇格一起在外面等着手術室裏的消息。
趁這會兒,二人把事情的始末給她講了一遍。
“追債?!”鄭兮媛的表情很是詫異,“我前兩天才還了他們一些,他們怎麽又來逼債?!非要活活逼死我們他們才肯罷休嗎?!”
她痛苦地望着手術室:“我爸不會有事吧……”
“不會不會!叔叔一定會沒事的!你別自己吓自己!”二人拼命安慰她。
不一會,護士走出來,掃了她們一眼:“誰是鄭平的家屬?”
鄭兮媛站起來,緊張地看着她:“我是。請問我爸他怎麽樣了?”
“情況不太樂觀,你要有心理準備。”說完,護士又進去了。
鄭兮媛腿一軟,攤坐在地上,蘇格和季茗趕緊去扶她。
她嗚咽的語不成句:“怎麽辦……意思就是說,十有j□j……活不成了!……”
“別這麽快就放棄,手術燈不是還沒滅嗎!”
她們把失魂落魄的鄭兮媛拉回椅子上坐着,之後的時間三個人都是神經緊繃着望着那盞“手術中”的紅燈,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仿佛過了半個世紀,燈滅了。
門開了。
然後,弦斷了。
伴随着醫生帶着歉意的話語,一張白布過頭的床推了出來。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剎那間,天旋地轉,世界寂滅。
“河馬!河馬!”
“快送急救室!”
……
鄭兮媛醒來的時候躺在病房裏,蘇格和季茗守在一旁,見她醒來,二人趕緊圍上來。
“河馬,渴麽?”
“我買了宵夜,你吃一點好不好?”
她搖搖頭,看向她們的目光像枯死在沙漠裏的魚,顫動着嘴唇:“我爸在哪?”
異常的平靜反而顯得愈發吓人,她的眼中一片黯淡,只有微弱的,卻也近乎絕望的一點光亮,面色蒼白,只會一遍一遍重複地問着“我爸在哪”……
她們最害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當初阿姨去世的時候,鄭兮媛的樣子已經很可怕了,現在更是空洞的令人窒息,急于想抓住她,唯恐她會做出什麽傻事。
蘇格抿了抿唇:“河馬,你聽我說……”
“他說過以後會一起好好過日子的,他在哪?”鄭兮媛的眼神如同刺人的荊棘,蘇格竟不敢直視。
“你爸他已經不在了,人死不能複生——你明白麽?”她實在不忍把這過于殘忍的事實告訴她,可任何的委婉已如同破碎的殘花,蒼白無力。
“他死了?”眼底微弱得可憐的一絲光芒也在一瞬間湮滅,她整個人仿佛被噩夢抽幹了靈魂,搖搖欲墜,“他怎麽能死呢?怎麽能死呢!!我還沒有給他買漂亮的房子,他還沒有看見我結婚!我要去把他找回來!……”
她忽然情緒失控了,抓着蘇格絕望地喊着,邊說邊拔掉了手背上的針頭,就要跳下床去。
蘇格和季茗硬抱住她:“你冷靜一點!你爸回不來了!”
“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
“誰說你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
“不一樣!”她的喊聲最後變成了凄厲的哭叫,“他是我爸,是我唯一的親人!不論我以前多麽恨他,他不能死!你們明白嗎?我去坐臺,去兼職,承受流言都是為了他!我爸是我活下來所有的動力!”
“不會的,不會的,你要好好活着……”
“不行了……我爸死了,我要怎麽辦?!……”被開除,滿身污穢,已經回不去了。她軟軟地癱坐在病床上,捂住臉。
“鄭兮媛,我不許你有這種想法!”蘇格緊緊地抱着她,“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不會放棄你,你給我活下去,一定要活着,算我求你,求你繼續活下去……”
她哭得再也說不出話,只是希望鄭兮媛能夠振作起來。
鄭兮媛把臉埋在蘇格胸前,又哭又叫直到嗓子沙啞得再也發不出聲。
“河馬,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沉默了半響,她點點頭。
生怕她口不對心,輸完液後,二人索性把鄭兮媛接到她們的公寓。
令人意外的是,鄭兮媛并沒有并沒有不說話也沒有鬧脾氣不吃東西,還經常清若淡茶地笑一笑,說她父親的屍體三天後,也就是畢業典禮那天火化,她也平靜地接受了。
她們以為這就代表她振作起來了,甚至深信她的未來會變得美好,所以三天後她們和她一起去了學校參加畢業典禮。
畢業那天很熱鬧,所有人都在與即将遠走的好友和相處四年的老師作別,關于鄭兮媛的不堪入耳的流言也暫時聽不到了。
“典禮在上午會結束,下午我們陪你去拿你爸的骨灰。”季茗看了鄭兮媛一眼。
“噢。”她點點頭,目光有些閃爍。“蘇格,季茗。你們先去吧。我想趁最後的時間再去一次化學實驗室看看,真挺舍不得的。”
蘇格猶豫地看着她。
“只是去看一下,馬上回來,不要把我看得這麽緊好麽?”她再三保證。
她們這才同意了:“你快點來。”
“嗯,知道了。”她笑眯眯地轉身走向化學實驗室,走了兩步還特意似的回過頭朝她們揮了揮手。
望着鄭兮媛遠去的背影,蘇格笑了笑:“走吧,季茗。”
後來,蘇格和季茗總在想,倘若那時候她們再細心一點,倘若她們能及時明白她的揮手意味着決別,事情是不是就不會是後來的模樣。
鄭兮媛走進了化學實驗室。
算算日子,今天開除她的處分就要下達了吧。那寫滿絕望的一張薄紙,将會打碎她這個年紀應有的,關于未來所有美好的憧憬。
她關上所有的門窗。
爸的遺體也即将被火化,我已經失去一切了……什麽都毀了,再也回不到從前,我究竟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個境地?恐怕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只是走到現在,她已經厭煩再去怨恨任何人。
拉開櫥窗,她從裏面取出了甲烷。
另一邊。季茗和蘇格馬上就要走到典禮大廳,正巧撞到一個老師,一張紙從他手裏飄到季茗腳下,她下意識地撿起來瞄了一眼。
[化學系三班鄭兮媛同學嚴重違反我校校規,在酒吧非法兼職,經我校領導最後商定,今予以開除處分,希望其他同學引以為鑒
教導處]
二人渾身一震。
“不是說只是寫檢讨嗎?!怎麽會是開除?!”蘇格驚愕地盯着季茗手裏的處分通知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師将紙收了回去。
季茗錯愕不已:“難道河馬她……一直在騙我們?”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化學實驗室。
空氣裏彌漫着甲烷而變得渾濁不堪,呼吸也逐漸困難,鄭兮媛默默坐在角落,心情從未如此平靜。
早在接到父親死訊的那一刻,她就殘忍地決定好了一切。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煙和一個打火機——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早已染上煙瘾,她覺得自己抽煙的樣子一定像極了電影裏的不良少女。
吶,你知道在一個充滿了不純的甲烷氣體的房間裏點燃火星會發生什麽事麽?就像煤氣洩露的時候你打開了燈,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它的後果有多麽恐怖。
只需要短短幾秒而已,比割腕開得快多了,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她叼着煙,嗤地地點燃,熟稔地吐着煙圈,灰色的煙霧緩緩在指尖纏繞,仿佛是世上嘴絕望的風景。
周圍的紙和窗簾已經燃燒起來了。
她的神情像不冷不熱的清水。
【“河馬,你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玻璃儀器紛紛發出爆裂聲的時候,她忽然大笑起來:“蘇格你這個大笨蛋!!——”
她瘋狂地邊笑邊喊,然後,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而下。
轟!!——
轟!!——
轟!!轟!——
連續的爆炸聲響徹雲霄!路過的學生吓得尖叫起來!衆人立刻撥打了119。
學校離火警并不遠,沒一會消防車就疾馳入學校。蘇格和季茗也跑了過來,望着眼前慘不忍睹的一片火海,二人差點暈死過去!
“河馬!!河馬!!——”蘇格和季茗拼命想沖進去,卻被消防員死死攔住,“我朋友在裏面!你們快去救她!她才23歲!……”
【“就去看一下,馬上回來。”】
她笑起來的模樣明明還留在腦海,世界所有的聲音卻都陷入了混亂。
“求你們,救她!!……”蘇格抓着消防員的衣服,跪倒在地。
為什麽會這樣?!明明說好會好好活着,為什麽突然又反悔?!這算什麽——人活着活着突然就沒有了,那麽她存在過的痕跡算什麽?對于身邊的人,又算什麽!
“鄭兮媛你這個大騙子!!——”蘇格凄厲地哭叫着。
但是那個笑意明媚的女孩卻再也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了。
只剩下飛舞的硝煙,吞沒着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