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還好李家住的并不是特別高, 爬了幾十分鐘就到了，韓靖興一行人雖然覺得有點累，但還在接受範圍內。
面前是菜地、跑來跑去咯咯咯咯的母雞, 幾間小屋子坐落在山林之中……看着這一切，好奇心旺盛的韓靖興馬上就來了興趣。
他從小生活在鋼筋鐵泥之中，雖然生活富足，卻從沒在這種環境中生活過，讓他很是新奇。
菜地前站着一個農民打扮的男人, 牽着一個幾歲的小男孩, 那孩子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自己，裏面似乎帶着某種審視。
這應該就是他交換人生現在的“父親”和“弟弟”了吧。
韓靖興本想好好打個招呼, 卻突然想起自己的劇本，只好故作高冷地揚起頭, 也不主動上前了。
倒是那個小男孩脆生生地問：“你就是新來的哥哥嗎？”家裏人跟他解釋過，他會有個哥哥過來, 暫時代替姐姐在家裏。
小家夥特不樂意, 抓着姐姐的手就掉金豆豆, 怎麽也不肯讓別的哥哥把自己的姐姐換走。
還是華鋒語勸了他好久，說自己只是有事去做, 很快就會回來，父母也哄了半天, 這才把小豆丁給哄住了。
這次見到了韓靖興，他就有些挑剔，這個換走了他姐姐的哥哥到底有什麽好的。
結果就看到了一個脖子高揚鼻孔朝天的二愣子形象。
就是這樣的哥哥把姐姐換走了，好氣哦！好虧哦！！！
眼睛朝天的韓靖興沒有發現李康文眼中的嫌棄, 還自以為很裝逼很酷。
“這什麽呀, 也太髒了吧, 我可不坐。”上來韓靖興就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事兒逼富二代形象，心裏唾棄小爺才不是這樣的好麽！
“怎麽能喝生水啊，我不喝，全是細菌。”
“不會吧，這裏連個電視都沒有啊，手機居然還沒有信號！這怎麽過啊，導演我跟你說，我一天都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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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吃的什麽啊，太糙了，這鍋洗了嗎？黑乎乎的，這你們也能吃得下去啊，我就算餓死在這裏也不會吃的！”
攝影組跟着韓靖興拍的不亦樂乎，導演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味兒，這暴發戶富二代的味兒太沖了，在讨人嫌這方面拿捏的死死的！
最後再演出一場浪子回頭受到了教育的劇情，這劇本就完美了。
雖然交換人生打着紀錄片的旗號，但其實本質上仍然是個綜藝節目，考慮的都是戲劇沖突和滿足觀衆的刻板印象。
這種富二代就該嚣張跋扈，然後受受教育洗心革面，就是觀衆喜歡看的那個調調。
節目組拍的很起勁，韓靖興被拍的很累。
他在鏡頭前一通傻蛋式操作，挑剔這個挑剔那個的，背着鏡頭又馬上跟被他挑剔的李富生父子道歉。
“不好意思啊，都是劇本要求，你們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再這麽演下去，韓靖興感覺自己要變成個精分了。
而李康文本來看他很不順眼，但被他這人前人後一通變臉的操作過後，眼裏的嫌棄變成的同情。
好可憐的哥哥，精神似乎有點問題，姐姐曾說過要尊老愛幼，關懷殘障人士，哥哥這樣的也屬于關懷對象吧！
韓靖興突然發現這個小豆丁對他好了起來，還請他吃地裏剛燒的烤土豆，那叫一個香。
“哎嘛，真香！”
他以為是自己讨小孩喜歡，全然沒想到小文文是在關照殘障人士，還吭哧吭哧吃的香極了。
韓靖興的苦從第二天上學開始，他淩晨四點多就被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被李康文拽着朝外走。
揉了半天眼睛後他才搞明白，原來他該去上學了！
起床吃個早飯近五點，然後要走一個多小時去鄉裏，把李康文送去鄉小學讀書後，他自己要搭乘中巴車去鎮中學。
聽到這個消息他整個人都傻了，不行不行不行，他做不到啊！
做不到也要做。整個節目組陪着他一起起床上學去，他雖然嚴重抗議過，甚至威脅自己要罷演，但想想自己灰溜溜回去後肯定會飽受老爸愛的鐵拳，最後也只能忍氣吞聲。
不過這次在鏡頭前撒野，倒是真情實感了。
先送李康文去了鄉小學，看到那破破爛爛的小學後，韓靖興目瞪口呆了半晌。
從小生活在省城，他從來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這麽破的小學，裏面的房子看着都像是危房。
他再次後悔了，他即将去的鎮中學不會也破成這個樣子吧？
好在，鎮中學雖然看着也很不像樣子，但總算沒破成幾間土房的程度。
只是他班上的同學有點奇怪。
因為事先就知道電視臺會來拍攝的事情，所以學生們雖然會好奇地朝攝像機這邊看，但都比較淡定。
看到空降的韓靖興，也沒人會湊上來問東問西，整個班都特別淡定。
最讓他奇怪的是，班裏的同學互稱必然是“同志”，聽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為什麽這裏的人這麽奇怪，現在哪有人互相稱呼同志的？這裏還是2005年嗎？！
韓靖興實在忍不住問着身邊的新同桌：“你們為什麽都互相叫同志啊？”
“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同志。”同桌頭也不擡，将鋪在桌上的報紙翻了個面。
這是韓靖興第二個奇怪的地方了，這個班裏的學生似乎很喜歡看報紙，課餘時間很多同學都沒出去玩兒，而是安靜地看着報紙。
甚至還有外班的同學來借/還報紙，讓他有些懷疑人生。
不對啊，這個年紀不應該都喜歡看漫畫和小說嗎？怎麽都拿着報紙看啊，簡直像是坐辦公室的中老年群體了。
據他觀察，報紙都是班上閱讀角借來的，他瞅準了時機，趁着有人來還報紙的時候，眼疾手快地搶走了一份。
裏面到底是寫了什麽，讓大家如此癡迷？
結果打開一看，韓靖興真情實感地傻住了。
誰能告訴他，這裏面一篇篇的紅色文學是怎麽回事啊，難怪開口閉口同志呢，老看這些東西能不叫同志嗎？
韓靖興抓耳撓腮也不明白，這個班級怎麽會這麽奇怪，而且他們不看報紙的時候，基本都在看書做作業，很少有人漫無目的的閑聊或是看漫畫和小說。
這、這只是一個普通的鎮中學的普通班吧？怎麽感覺比他上的省重點的重點班還要可怕？
相對于韓靖興這邊的懵逼，華鋒語第一天上學就從容得多。
早上六點二十吃早飯，然後家裏開車送她去學校，她穿的還是鎮中學的校服，在省一中的校園裏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韓靖興就讀的是初二的重點班，班上的同學事先被打了招呼，知道有個鄉下的女孩頂替韓靖興來讀幾天書。
同學們多數有些好奇。
“哎，你說這個從鄉裏來的女孩，會是什麽樣的啊？”
“不知道，可能土裏土氣吧。”
“鄉下的教育不行吧，這女孩來我們班跟得上課程麽？”
“聽說這個女孩是初三，初二的課應該跟得上吧。”
“初三？初三還有空參加這種節目？估計也不是個愛學習的。”
在班上同學竊竊私語的交談中，班主任領着華鋒語走進了教室。
教室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這位是新來的華鋒語同學，大家好好相處。”班主任簡單介紹了一番，“華鋒語同學，你就坐之前韓靖興的位子吧。”
衆人看着華鋒語自然地走到空位上坐下，一個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土裏土氣的鄉下女孩？假的吧？
華鋒語這形象讓人大跌眼鏡，這戲劇性的一幕讓跟着拍攝的陳副導滿意地點點頭，只要有噱頭就夠了，至于噱頭跟預計的不一樣……重要嗎？
華鋒語坐下來後，主動朝旁邊的同桌問了聲好：“你好，我叫華鋒語，我們暫時就是同桌了。”
同桌是個秀氣的女孩子，她也友好地回應：“你好，我叫白淇淇。”随後有些好奇地問，“你真的是從鄉下來的嗎？我覺得不像啊。”
“怎麽不像？在你眼裏的鄉下女孩是什麽樣的？”華鋒語問道。
“應該沒你這麽洋氣。”白淇淇說，她性格挺溫柔的，沒有直接說覺得鄉下女孩土氣。
“我倒是覺得有一天所有孩子都會是一樣的體面時尚。”華鋒語彎了彎嘴角說。
“那怎麽可能？”白淇淇明顯不相信，“鄉村貧窮落後，怎麽可能跟城裏的人一樣？”
“會的。”華鋒語篤定道，未來就是這樣的，繁榮富強的祖國基本實現了社會主義，雖然依舊有貧富差距，但是并沒有現在這麽大，至少每個人都達到了小富即安的水平。
“我不信。”白淇淇說，她雖然沒有看不起鄉裏的人，但她覺得城鄉差距是不可能解決的，至少她看不到。
華鋒語只是微微一笑，現在也不多解釋，這似乎是一個美好的展望，但她知道這是确定的未來。
“好了，上課了。”數學老師抱着一疊試卷走進了教室，“現在随堂測試，考試時間兩節課。”
這是劇本安排的重頭戲，數學老師發下的試卷是相當難的一套題目，給重點班的尖子生做都有難度。
在陳副導看來，來自鄉下的華鋒語肯定不會做這套試卷，而當天成績就會被公布，到時候她一定會大受打擊。
等到了那個時候，再去采訪華鋒語，讓她說出鄉下的教育趕不上城裏，又無奈又自卑的形象就躍然鏡頭前。
到時候肯定又會收獲一波話題吧，節目的知名度換話題度就會上升，然後廣告費獎金什麽的也會漲……
陳副導幻想的正美，教室裏面已經開始發數學卷子了。
自己一來就“随堂測驗”，華鋒語看着手中的數學試卷，微微一笑，真是瞌睡來了就送枕頭。
她這次上電視本就抱着大幹一場的心态，也就不準備韬光養晦了，直接拿出自己的真實速度做題。
希望這張數學卷子能撐過十五分鐘就是勝利。
發完卷子，數學老師有些好奇地慢慢踱到了華鋒語身邊，其實他不大贊成這樣做的，做他們省一中的數學卷子，肯定會打擊這個小姑娘的自信心。
但人家電視臺這麽安排的，人家小姑娘也同意了，他也只好開始随堂測試。
結果，當他才剛剛慢悠悠走到華鋒語身邊時，小姑娘的卷子已經翻到反面了。
數學老師：“？？？”
怎麽回事，難道華鋒語是先做後面大題的嗎？這可是相當不好的做題習慣！
做題目肯定是要先易後難，把自己能做會做的全都做了，再做後面的大題，以免在大題中花費太長的時間，以至于後面時間不夠，原本能拿到的分也都沒了。
他正打算開口提醒下華鋒語，目光卻是一凝：答題卡上的選擇題和填空題已經塗滿了。
選擇題塗了他還能理解，反正ABCD閉着眼瞎塗也能塗滿，但是填空題……這就不是瞎寫能寫滿的吧？
而華鋒語已經開始在答題卡上寫大題過程了，數學老師只看她筆尖如行雲流水般在紙上劃過，一行行工整的字跡就逐漸填滿了空白處。
數學老師的臉色漸漸變得嚴肅起來，這套卷子是他出的，他一看就知道華鋒語的解題過程是準确而精煉的，這代表她對書上的知識已經完全融會貫通了，才能夠沒有一絲冗贅地答題。
如果說華鋒語的解題只是說明她初中數學十分紮實的話，那她卷子旁邊一片空白的草稿紙就讓人有些震撼了。
短短的時間內，華鋒語做完了選擇題和填空題，第一道大題也已經寫完，數學老師看一眼就知道答案完全正确，但這一切竟然沒有用過草稿紙！
這是什麽怪物？數學老師心中驚濤駭浪，作為省一中尖子班的老師，他見過很多“天才”，但沒有哪個能比得上華鋒語。
初中數學雖然不算難，但也不至于簡單到如同喝水吃飯一般的程度。
華鋒語知道數學老師站在一邊看，她完全不在意，毫無停頓地又開始做下一道題……
震驚到呆立了半晌，這個省一中重點班的特級教師感受到了跟當時鎮中學普通老師一樣的心情，在對華鋒語的認知上，率先達成了城鄉統一。
這是個天才啊！
這樣的天才，怎麽能在鎮中學那樣的學校浪費人生呢？！
這個學生應該屬于省一中！只有省一中能給她光輝的未來，到時候從初中部直升高中部，很可能還會出一個高考狀元！
省一中說是省裏最好的中學，但前兩年的高考狀元一直被隔壁思禮中學所包攬，弄得他們的口碑和人氣都有些下滑，甚至有的家長認為他們已經趕不上思禮中學了……
如果得到這麽個好苗子，一定能壓過思禮中學一頭！
數學老師壓抑着自己內心的激動，早就戒煙的他有點想抽根煙冷靜冷靜了。
別急，等考完試，下課之後立即找學校的領導說說華鋒語同學的事情，無論如何，破格也要把人弄進省一中來！
相信對于這樣的尖子生，學校領導是絕對不會放過的，不論付出怎麽優渥的條件都是值得的。
不知道數學老師已經在盤算着搶人了，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華鋒語用自己的速度寫完了整張卷子，包括最後一道附加題。
可憐的數學卷子還是沒有在她手下撐過十五分鐘。
将筆帽蓋好，華鋒語擡起頭看向站在身旁的老師說：“我交卷。”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安靜如雞的教室裏還是相當清晰，一下子就讓埋頭苦算的廣大學生震驚了。
誰交卷了？誰提前交卷了？！交白卷的話老師肯定會罵的，到底是哪個同學這麽勇，敢捋數學老師的虎須？
沒忍住看過來的同學見是華鋒語，突然覺得能理解了，這女孩剛來班上讀書，肯定是不了解數學老師的脾氣。
別說交白卷了，就算真的把卷子做完了，數學老師也是不允許交卷的，只能自己再檢查檢查，否則提前交卷的話肯定會挨罵，錯一道題罵一句這樣。
同學們的眼神裏已經帶上同情了，祈禱着老師看在新同學不了解情況的份上，從輕發落。
但是……
數學老師卻只是點點頭，接過了華鋒語遞過來的試卷和答題卡，溫和地說：“你交卷了，可以留在教室，也可以出去自己玩兒，不要鬧出聲音打擾到別的同學就好。”
“好的老師。”
華鋒語打算留在教室裏，來了省城，新星報的事業也不能丢，她就在目瞪口呆的新同學驚異的眼神中，拿出一個作文本，開始默寫這期的文章。
他們是不是出現幻覺了？為什麽數學老師沒有罵華鋒語提早交卷？還那麽和風細雨地跟人說話？
老師你清醒一點啊！同學們望着數學老師的眼神簡直在發出吶喊。
數學老師小心地拿卷子夾住答題卡，目光嚴厲地掃視了班上一圈：“你們在看什麽？還不趕緊寫卷子！不準交頭接耳，不準四下張望。”
學生們趕緊乖乖低頭做題，數學老師太兇了，只有華鋒語能夠大大咧咧地捋虎須啊！
嚴厲督促學生們乖乖做題後，數學老師沒有走開，很有興趣地站在華鋒語身邊，低頭看她寫些什麽。
寫作文嗎？數學老師想着，心裏有點郁悶被語文老師截胡，恨不得再甩十套八套試卷丢給華鋒語讓她去做。
華鋒語也不在意，想看就看，越多人看越好。
但是看着看着，數學老師覺得不對勁了，這不像是初中作文啊，怎麽寫的都是又紅又專的文章？好像也沒有哪裏有征文活動吧。
而且以他相當一般的文學素養來看，都能看出來這篇文章語言凝練犀利，閱歷可見相當豐富，絕非普通學生能寫出來的。
他看着華鋒語的眼神都不對了，一個初中女生怎麽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來？
而在他震驚的目光中，華鋒語快速默寫完一篇，停頓了幾秒又開始提筆寫下一篇……
數學老師整個人都呆在旁邊了，他人到中年，早已過了熱血的年紀，對什麽理想啊，家國啊都不感興趣，平時就是備課上課批改作業。
每次激勵學生好好讀書，都是讓大家以後考個好大學，以後出來找個好工作。
至于小學時才會說的那些，什麽長大後要當科學家、醫生、警察、老師……之類為人民服務的理想，早就忘光了。
現在，誰還談理想啊？找份好工作，多賺點錢，結婚生子買房買車，才是正經事。
笑貧不笑娼，沒錢就是讓人看不起，只要有錢，就算那人大字不識幾個、又粗俗又淺薄，在人眼裏都是成功人士。
理想主義？理想主義值幾個錢？像索羅斯、巴菲特之類的資本大鱷才是現在的人所追逐崇拜的對象。
被金錢腐蝕了心智，被現實逐漸壓垮了脊梁，大部分的人也只是在這個失去了信仰的時代掙紮生活罷了。
數學老師搖搖頭，甩走了腦海中那一絲絲關于理想的回音，他就是一個老師而已，教學生也只是一份工作，想那麽多幹什麽？
也許以前他當老師還是因為那點理想，但現在早就不是了，省一中重點班老師的待遇很不錯，課後他還開了補習班，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
所以他才能在省城買房買車，雖無大富，但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這個年代不會還真有不為酬勞為人民服務的人吧？不可能還會有老師純粹抱着教書育人的想法在上課吧？
數學老師又搖搖頭，這次是有些惋惜面前這個天才學生了，還是年紀太小了啊，還抱有不切實際的理想，以後總要被現實碰的頭破血流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老師認定以後要碰的頭破血流——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乎，對于這種自覺很“清醒”的人，華鋒語也感覺很正常。
她很喜歡羅曼·羅蘭的一句話：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了世界的真相之後，還依然熱愛生活。
但不是每個人都是英雄。
兩節數學課結束前，她就把稿子全部默寫完畢了，只要去郵局把稿件寄去打印店就行。
在外面拍攝全程的陳副導感覺有些禿，他眼睜睜地看着華鋒語十分鐘就交了卷，然後不知道寫些什麽。
他心裏嘀咕着，這女孩看起來乖乖巧巧的，怎麽這麽不愛學習？不是說下鄉的孩子都比較愛學習的嗎？
他更是搞不懂，那個站在華鋒語身邊的數學老師為何一直在發呆，時不時還搖頭晃腦的，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了。
下課鈴響起，華鋒語拿着寫好的稿件出來，一直待在外頭的陳副導湊了過去，關心地問：“怎麽了？這麽快就交卷了，是卷子太難了嗎？”
“是有點。”華鋒語說，對于初中生來說這套數學試卷确實有難度，如果放在鎮中學，沒幾個人能及格。
“放寬心，別難過，這裏畢竟是省一中，集中了全省成績最好的尖子生，你趕不上他們的進度是正常的。”
陳副導說出早就想好的安慰詞，但直到說出口了才發現……對方似乎一點兒也不難過？
華鋒語不僅不難過甚至十分高興，希望這樣的考試多來點，那她就不用在課堂上浪費時間了。
“陳副導，我等會兒還有課，能不能拜托你們幫個忙？”說着華鋒語将稿件攤到陳副導面前，“幫我去郵局寄一下信可以嗎？地址就寫在這張的背面了。”
陳副導：“……”不是，說好的因為做不出題而傷心難過呢？怎麽一點兒難過的感覺都沒有？
甚至還請他去寄信？敢情她提前交卷之後的兩節課都在寫信？
“小語啊，你做不出卷子不要緊，但是不是應該好好看看書，争取把成績提上去？”陳副導委婉地勸着。
“陳叔叔，我已經交卷了啊，這卷子做完了。”華鋒語笑着回答。
“……？”他讀書少，上學的時候數學就不怎麽樣，但也別忽悠他啊？
裏面那些省一中的學霸們直到下課鈴響，還有的在抓緊時間填寫着答案，華鋒語怎麽可能十分鐘就做完了？
更有可能是完全不會做所以基本交了白卷。
“叔叔，能幫我把信寄出去嗎？”華鋒語甜甜地請求着，自從返老還童跑到了這個小姑娘的身體裏，裝乖賣萌這種事她已經拿捏的死死的了。
被拿捏的陳副導梗了梗，他沒想到看着乖巧的華鋒語居然如此不愛學習，而且半點羞愧感都沒有，還企圖萌混過關。
算了……他下了決心，幹脆還是把宣傳再改改，改成山裏女孩雖然見識了省城的繁華，但仍然不愛讀書、不思進取，原來窮人家的孩子也并不都是“早當家”的……
至于被安上了“不思進取”、“貪圖富貴”等标簽後将會帶給女孩怎樣的後續……節目組是不會管的。
就跟童話一樣，王子公主結婚了故事就幸福美滿地結束了，至于結婚後可能有的一地雞毛，又關讀者什麽事呢？他們可不愛看。
這麽想着，陳副導接過了那幾頁紙，先是看了看背面的地址，是縣裏的一所打印店——寄信給打印店做什麽？
他疑惑地把紙翻過來，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內容……
陳副導：？？？
幾乎肉眼可見他腦門上貼的問號了，已經被這個時代的現實毒打過的華鋒語毫不意外。
如果是在她的時代，同志看到她拿出這種文章來，肯定就會互相交流一番閱讀心得了。
至于這裏……嗐，任重道遠。
陳副導終于沒忍住迷茫問：“這是什麽？”
“我們班辦了一份報紙，這是下期報紙的稿件。”
班上的報紙？陳副導感覺這個世界開始魔幻了，為什麽班報上會刊登這種文章啊？而且……
“請問這位蔣齡之先生是什麽人？向星先生又是什麽人？”陳副導語氣有些恭敬地問道。
在成為副導演前，他的工作常常會寫各種文案，也算是知識分子，自然一眼就看得出這些文章的作者，文字功底有多紮實。
“是最堅定的戰士。”華鋒語微笑着說，不像之前刻意賣甜，現在的笑容清淡的像春日的一陣微風。
“……”陳副導沒有聽懂，卡了一下繼續問道，“那像這麽優秀的作家，為什麽會把稿件給你，讓你發表在班報上？”
在他看來，文字功底這麽強的人，如果正經發表文章在各大期刊雜志上，肯定會出名的。
要是寫一些反映苦難的鄉土小說，拿國內的幾個文學獎都不成問題。
到時候名利雙收，豈不美哉？
這麽大的幾尊佛，又何必屈尊給一份小小的班報寫這些文章呢？這不純屬浪費時間嗎？
“為什麽不能給我們的班報寫文章？”華鋒語反問，“陳叔叔，您認為他們為什麽寫這些文章？”
我怎麽知道？陳副導心裏腹诽，口裏卻說：“不知道，完成任務？”
“文章最初的意義就是傾訴自己的感情。”華鋒語靜靜地說，現在已經有一些對電視臺很好奇的學生湊在一旁，聽到了她說的話，“他們為什麽寫？因為他們想寫，這就是他們最想寫的文字，最想宣洩的感情。”
陳副導有些想反駁，好多人寫這種東西不就是上面要求嗎？但是看着手中的稿件，又說不出反駁。
因為寫的實在太真情實感了，根本說不出人家是虛情假意喊口號。
他的臉皮還不夠厚，不如某些人拿了境外勢力的錢，可以選擇性無視那些真情實感，一律打成“紅.衛兵”、“小粉紅。”
“至于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的班報上……陳副導，您認為這樣的人，所希求的是名與利嗎？”
不是為了名和利又是為了什麽？陳副導心中哂笑，別看某些人口號喊的比天響，但其實口中全是主義，心裏都是生意。
但華鋒語否定了他的想法：“他們的稿件會刊登在班報上，只是因為報紙面向的是青少年學生，有力量的文字會啓迪學生的思想！他們想要喚醒學生心中深埋的理想！”
“你這是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陳副導這時已經忘了跟他說話的只是一個初三的女生，認真地辯駁起來，“這些假話空話以前就聽得膩了，時代變了，現在已經不再是以前那種喊着為人民服務的年代了。”
“不是時代變了，是你變了。”華鋒語的眼神認真，語氣堅定，“是不能堅守理想的人變了，正因如此，才更應該用正确的三觀來拉回現在人的思想。”
“說的挺好聽的，做得到嗎？”
“八十六年前，也有人問過這個問題。”華鋒語沉沉地說，直視着陳副導問，“你記得那年發生了什麽大事嗎？”
八十六年前？指哪一年？歷史不大好的陳副導在心裏換算了一會兒，1920……不對，1919年……
“1919年？”
“我知道！”突然在看熱鬧的學生中冒出一個男聲，“1919年，你指的是五四運動吧！”
“是五四運動，謝謝這位同學。”華鋒語沖他笑了笑，那膽子挺大的男生有點不好意思了。
“1919年5月4日爆發了五四運動，那之前無數先烈都在找尋一條道路，努力想要喚醒麻木的民衆，他們也無數次地詢問，做得到嗎？愚昧麻木的民衆心中沒有反抗，沒有家國大義，他們的行為看起來就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
“但是巴黎和談外交失敗的消息傳回來，不久便爆發了五四運動，參加運動的除了思想先進的青年學生，還有無産階級工人，有大字不識的農民，有重利的商人……陳副導，你說，他們做到了嗎？”
他們做到了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那是一條充滿艱難險阻的路。
“你跟我講這些大道理……”
“是不是大道理，你跟我去看看嘛。”華鋒語打斷他，“叔叔，拍個鄉下女孩在城裏受挫的故事有什麽意思呢？膚淺又毫無意義。你就不想拍點有意義又有收視率的東西嗎？”
陳副導想說你不要異想天開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原來這個女孩早就洞悉了他們節目的用心，她知道節目組會通過引導和後期剪輯，将她包裝成一個貪戀城市浮華的鄉下女孩，讓觀衆為她的命運遺憾嘆息，就好像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故事集裏的一個小短篇。
但她還是跟着過來了，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但每一步都不按照劇本出牌。
他曾經以為掌控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随便給點好處，用點小手段，就能讓一個鄉下姑娘變成節目組期待她變成的樣子。
甚至那些上節目的明星也得遵守規則，凹人設念劇本，說白了他們都是資本的玩物，沒有人能夠跳脫出來。
但華鋒語不僅想要跳脫出來，甚至想反過來操控資本為她做事。
她對這個時代所有人崇拜敬仰的資本沒有畏懼，在她的世界觀中，從來都只有資本害怕人民的力量，而不是反過來的。
因為她的國家是人民民主專政制度，國家保護人民，人民維護國家，再也沒有比這更天經地義的事情了。
“陳副導，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不相信就對了。”華鋒語沖他微笑，看在他眼中竟然在心中浮起了一種懼怕的情緒，“你這種做導演的都不相信的事，普通觀衆是不是更加不信？”
“你的意思是……”
“大家都不信的東西，是不是就是最好的話題？陳副導，迷失堕落在繁華城市中的女孩這種故事已經落伍了……是時候給觀衆們看一點新鮮的東西了。”
……
坐在面包車內，陳副導精神還有些恍惚，他到底是怎麽被華鋒語說服的？
完全推翻最初的劇本，跟着華鋒語拍攝完全沒有劇本的東西……但他們已經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了。
坐火車是華鋒語要求的，理由很簡單也很敷衍：她暈車。
這個理由陳副導半點不信，但都到了這一步，他也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跟華鋒語起争執。
其實他也不光是受到了蠱惑，還因為他看出華鋒語無論如何都不會配合他們，即使簽過合同，但因為只是一個普通的鄉下女孩而不是明星的緣故，違約金簽的也不多。
以華鋒語租實驗室的勁頭，這點錢她家應該拿得出來。
但真要鬧到解約那一步，陳副導的“副導”一職也做到頭了，連個鄉下女孩都壓不住，領導只會覺得他無能，而他本身就沒什麽太深的背景，靠的都是個人能力，到時候換掉他也就是分分鐘的事。
甚至，領導還盯着他的位子，想要勻給自家親戚呢。
真是個麻煩的差事……陳副導有些無奈，但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最好是配合華鋒語，把新的拍攝內容拍好。
這還是頭一次讓導演配合演員拍攝，但他還有什麽選擇嗎？不如就随這個女孩去看看……她所說的理想主義。
作者有話說：
每天晚上更新。
話說這節目也是有原型的，不過已經被女主改的七七八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