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女鬼往事

一天的課很快就結束了,女鬼始終沒有出現,教室裏的人三三兩兩都離開了。

“哎,江渝,走了啊。”一個高挑但偏瘦的男生過來撞了撞他肩膀。“以前你不是放學最積極嗎,怎麽,等人?”

“是啊。”江渝嘆了口氣,看着夕陽如血緩緩落入高樓後方。

“等誰?”那人八卦心上來了,藍大江王子等人,這瓜值得吃。“音樂系的小天鵝?”

江渝正想着女鬼的事情,了無興趣道:“說過很多遍了,不是我的菜。”

男生湊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膚白,貌美,大長腿,胸大,腰細,懷絕技。”

“噗——你真猥瑣。”

江渝瞥了他眼,繼續興趣索然道:“沒你猥瑣,嘴上叫着女神,其實饞人家身子,體育課偷拍體操服照片當屏保。”

男生趕緊捂住手機,用一種深深隐藏秘密竟然被發現的驚恐道了句。“變态。”

一溜小跑離開了。

江渝笑,心想自己也能像他這樣就好了,無憂無慮的做個二逼,可是自己這雙眼睛啊,不争氣。

“你在想我嗎?”好聽的女聲在身旁傳來,伴随咯吱咯吱聲音。

江渝回頭,慘白的臉驀然在眼前放大。

“啊——!”伴随着一聲慘叫,咣當從椅子上摔下來。

跟第一次遇到時一樣,女生披着一頭漆黑長發,穿着血紅色裙子,正安靜坐在那裏,咯吱咯吱吃一個鮮紅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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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江渝掉在地上,她伸出雪白的手,咯咯笑道:“我不是故意的,吓到你了嗎?”

江渝蹬着腿往後退,後背撞到牆,咽了口口水,眼睛死死盯着她逐漸靠近的手,白曜怎麽還不來。

這個臭道士關鍵的時候不會放他鴿子吧。

在那只手即将要碰到她時,一個光影在面前撐開。

“啊——”“刺啦”一聲,女鬼手被灼傷,冒出了黑氣。

她抓着自己的手,甜美面容開始扭曲,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要背叛我!”

江渝汗。“我怎麽就背叛你了,我都沒有答應過你什麽。”

眼中緩緩流出兩行血淚,劃過雪白臉龐。女鬼沒有再動作,好似被負心漢傷了的癡心娘,鬧過後只剩無望的哀莫大于心死,捂着臉哭了起來。聲音嗚咽,越哭越傷心。

江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警惕着,心道這女鬼又想幹什麽?

但過了好久,她還是在哭,好似知道一切皆是徒勞後的萬念俱灰,不想掙紮,只是嗚嗚哭,聲淚俱下,哭聲悠悠在空曠教室裏回蕩,一點點蕩進心裏。

終于,那顆警戒的軟了下來,聽着哭聲,不由跟着難過。

他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她。

掩于掌下嘴角緩緩揚了起來。

就在即将要碰到女鬼頭發時,他的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別碰。”

江渝恍然清醒過來,心頭那窒息悲傷轟然消散。“剛才怎麽回事?”

白曜道:“鬼泣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你被她騙了。”

女鬼恍然聞聲,下意識就要逃。

白曜有條不紊起身,指尖從內兜裏夾出一張黃符,念動咒語,符箓呼啦燒了起來,在女鬼逃走之前,并指一揮直直飛出啪貼在了門的上方。

“啊——”眼見門逃不出去,女鬼尖叫着朝窗戶飛去。

然而白曜進來前就把窗戶貼滿了符咒。女鬼剛到窗前便被震飛出去,落在教室中央。身上彌漫的怨氣越來越濃,空洞眼中流出鮮紅的血淚。她擡起手,顫巍巍伸向江渝。“為什麽?為什麽?你說過要永遠跟我在一起的,為什麽?”

江渝眨了眨眼睛。“你有妄想症嗎?”

女鬼捂着臉,又開始哭。

白曜皺眉從口袋裏夾出一張符,冷道:“再哭,我送你走。”

女鬼怕他,聞言捂住嘴巴,抽抽搭搭勉強止住了哭聲,雖沒了聲音,眼睛卻還在不停流出血淚。

江渝有些不忍心,欲言又止又欲言又止。

這……雖然是只鬼,但也是個女的,還是應該執法人性化一點。

白曜适時開口:“你認錯人了,他不是季晨。”

季晨?江渝一頭霧水。

聽到這個名字時女鬼啜泣戛然停止,直勾勾看向白曜,兩只空洞眼睛瞪的老大,邊上還挂着血淚。

江渝頭皮一陣發麻。

白曜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根遞給他。

江渝順從接過,看了看他手裏煙盒,棕彩花硬寬——黃鶴樓漫天游,焦油量不低,看來是同道中人,叼在嘴裏熟練去掏打火機。是的,我們慵懶華貴的江王子實際是個老煙槍。白曜先一步掏出引火符遞到他嘴邊,他就着火,深深吸了一口。

尼古丁深吸進肺裏,臉上浮現出些許陶醉,輕薄唇微張,潔白煙圈吐了出來。

抽根煙壓壓驚。

白曜抖出一根咬在嘴裏,用指尖剩下的火給自己點上。他緩緩吐出一口,像警察例行公事,毫無感情道:“姓名,林紀子。”

“死因,自殺。”

“孽障,心懷怨氣留戀世間殘害兩人。”然後他夾着煙,話鋒一轉:“我也有責任,沒及時發現,把你帶回去。”

被叫做林紀子的女鬼緩緩低下頭,周圍怨氣散了許多,自從聽到那個叫季晨的名字,她的情緒就穩定下來了。

無聲血淚從眼眶中流出,她默默流淚。

江渝的煙都抽完了,她還在哭。對着白曜伸手道:“再給我根。”

白曜拍了下他的手,跟他并排蹲下。“抽太多對身體不好,尤其是你,以後盡量別過肺。”

那個女鬼還在流淚,江渝無奈道:“姑奶奶你有話就說,別再哭了。”

女鬼抽抽搭搭。“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态度托馬斯全旋式轉變,都讓人不适應。

她周圍的怨氣散了,面容恢複正常,那是一張小巧可愛的臉,滿面淚痕,她咬着嘴唇,吧嗒吧嗒落着淚。

鬼是沒有淚的,傷心到極致便是燃魂。

江渝平生最看不得女人哭,尤其是小巧柔弱的女人。

“你別哭了,我又沒事。”

女鬼原本抽抽搭搭哭着,突然呼啦撲過來。

下意識往白曜身後躲,他本就蹲着,這一躲,失去重心,身體不受控制往後倒去,慌忙中手胡亂扯住他垂在身後的辮子。

白曜被迫仰頭,皺眉把抓着他頭發還摔了個狗啃泥的人扶起來。

江渝忙松開手。“對不住對不住。”

白曜沒有回答,發繩被拽散了,把從魔爪中逃離的那撮頭發捋到身後,把辮子拆開重新紮了紮。

他的劉海有些長,擋住了臉上表情。

即使不擋,大半張臉也隐藏在墨鏡下,旁人看不到也無法推測他的情緒,江渝有些忐忑,會不會生氣。

再擡起頭來,仿佛剛才一切都沒發生。目光轉向跪在面前的女鬼,淡淡道:“莫再啼哭,有何冤屈,爾可報來。”

江渝眨眼,看着他一本正經,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了穿越劇中的臺詞。若非地方不對,他真想拉楚雲飛來看看:你同類!

女鬼聞言,又開始抖着肩膀抽搭:“我還想見他一面。”

白曜沒有回答,把手順着西裝領口伸進內兜,兩指夾出一張照片。

從剛才的各種符咒到後來的煙再到現在的照片,這看起來平整的西裝內兜,裝的東西可真多。江渝歪過頭去瞅了眼,照片上有一男一女,女生依偎在男生懷裏笑的一臉燦爛,而男生一臉憨相,低頭看着她,目光溫柔的都要滴出水來。

這本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情侶合照,但江渝卻想到了——美女與野獸。

指着男生,牙疼道:“這就是那個季晨?”女鬼将他錯認的那人?

白曜點了點頭。

“我尼瑪!”他還是沒忍住憤懑罵了句髒話。“我跟他除了都是男的,其它哪裏像了?我……”

後邊的話太過自戀,看了看白曜,硬是憋了回去。

照片上的男人不算好看,體态微胖,皮膚也有些黝黑,他站在那裏一臉在江渝看來是“缺心眼”的微笑。

他不明白了,體格,膚色,長相,自己跟照片上男的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女鬼怎麽就把倆人錯認了?

瞎嗎?

女鬼接過白曜手裏的照片,好像從未見過一樣細細打量,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跟季晨是在我家樓下的水果店認識的,他是那裏的店員。而我每天都去那裏買蘋果。每一次,他都把又大又紅的蘋果留給我。”說到此處,挂着淚的臉上嘴角一抹甜蜜的笑意。“他有些呆呆的,跟我說兩句話就會臉紅。”拇指摩挲着照片上男生的臉。那麽一瞬間,江渝在她臉上看到了堪稱安詳的神情。

“那時候,我跟媽媽關系不好,總是吵架,有一次我大半夜從家裏跑出來。季晨在店裏加班,看到我哭着跑過去,手上蘋果還沒來得及擺到架子上就追出去。”

“你們說,正常的男生是不是會沖上去安慰,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白曜抱着胳膊倚在窗邊,從剛才就一直看着窗外那棵花開正好的接骨木出神。都不知道剛才女鬼說的話聽進去了沒有。

“正常男生”江渝不忍心冷場,答道:“對啊。”

女鬼“噗呲”一笑,林紀子本來就是個甜美可人的女孩子,如果臉色不是那麽煞白,一定能當選個清純校花,說不定還能緊跟潮流當個爆紅網絡的蘋果妹妹什麽的。

可現在,她已經死了,說什麽都是枉然。

“可他只是默默的跟了我一路,什麽都沒有說。我當時脾氣上來,只是胡亂往前跑,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了。我很害怕,可我回頭的時候他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

“他支吾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只是将手裏的蘋果遞給我。”女鬼看起來心情很好,臉上一直挂着屬于少女朝氣蓬勃的笑意。

江渝也十分稱職扮演着聽衆的身份。

“後來,我們漸漸熟悉,再後來,我們在一起。”

唯一聽衆江某人不由道:“真愛。”不是在諷刺,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林紀子一個十足的美女,喜歡一個長相平凡的普通人,這不是真愛是什麽?

林紀子輕輕一笑,知道江渝并不是在挖苦,繼續道:“他十分照顧我,事無巨細都會幫我想到,我們第一次約會,他裝了十幾包紙巾,有香味的,沒有香味的,原漿的,竹鹽的……他不知道我平常用哪種,所以把能買到的都買了一遍。我愛吃的菜他學着燒,我喜歡向日葵,他就在小區花壇裏種了一片,我手髒了下一秒他就會拉過去擦,我吃鴨脖吐出來的骨頭,他也很自然伸手去接,有一次把我惹不開心了,又不敢上門找我,就在樓下站了一夜……他總說,他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今生才會遇到我,他都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對我才算好,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夠。”

江渝大概能夠理解那個男生的心情。一只仰望天鵝的癞蛤蟆,卻突然得到了天鵝的眷戀。被幸福沖昏了頭腦,那只傻不拉幾的癞蛤蟆,就将天鵝放在手心裏,掏出自己所有,拼盡一切的寵着。

只是,這種愛會長久嗎?癞蛤蟆對天鵝盡善盡美的好,只不過是因為他的的自卑感在作祟罷了。終有一天,他會累,他會覺得。哦,天鵝也不過如此,還是繼續當一只自由自在的癞蛤蟆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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