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舊房屋裏的次卧通常不太大,除床鋪以外只有很小的空間用來擺放桌椅。
林翕面前攤着一摞書本,身側開着一個簡式風扇,裏邊放出的風吹到他身上,帶出好聞的沐浴乳牛奶香味。他回家之後就洗過澡了,這會兒正穿着短袖睡衣坐在椅子上緊張地握着手機。
他在等許寒來反應,可對方回給他兩串省略號後卻突然什麽也不發了。
……這是不打算看他複制粘貼的新聞嗎?覺得太長了?還是純粹的不喜歡?
林翕有些擔心地皺起了臉。
他之前琢磨了一下午,把眼下可能存在的各種情況都想過了,從平行空間到黃粱一夢再到他可能只能待這麽一小會,就得重新回到那什麽都沒有改變的二十七歲等等。
而結果無論是哪一種,林翕思考後都覺得,為了避免各種突發情況,他從現在開始未雨綢缪是最好的,能改變多少就改變多少。
雖然學長後來遇見的家庭破裂和情感破裂他還沒有想到要怎麽處理,但是車禍這件事,林翕卻覺得他完全可以立刻現在馬上就給許寒來念經。
只是他不知道許寒來出的車禍具體是哪一種,所以為了方方面面都照顧到,連最誇張的酒駕社會新聞林翕都準備好了,卻不想那邊的學長會直接沒了動靜。
捏着手機的林翕簡直如坐針氈,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發個消息過去問問時,他的房間門就突然被人敲響了。
林翕一頓,原本盤着的腿立馬放了下去,回頭看門口:“請進?”
門把手被人拉開,才下班回家的李仁德手裏端着個小湯碗,笑眯眯地從門縫處探進腦袋。
林翕放下手機:“叔叔?”
李仁德沖他點頭,單手輕輕打手勢:“翕翕,我給你煮了點冰糖炖雪梨,喝嗎?”
李仁德的啞巴是後天意外造成的,非先天所得,又因為種種外界因素,他沒有機會去學習那些專業手語,平時打的大多都是自己琢磨出來的業餘版。而和他生活在一起久了之後,其實很容易感受到李仁德業餘版裏一些屬于自己的小心思。
就比如說林翕的“翕”字,這個字是姥姥給他起的,取“合,聚”之意。不過李仁德好像更喜歡這個字的另外一種解釋,“鳥羽”。
所以他每一次喊林翕的時候,都會單手在空中虛虛地順兩下,動作特別溫柔,好像手底下是什麽受傷的鳥類。
上一世林翕最開始一直沒明白李仁德這個手勢是在叫自己,後來慢慢懂得,便總覺得心裏又酸又暖。他長到那麽大,除卻姥姥以外,好像也就只有李仁德把他當做小孩看待了。
一直到他後來成年畢業,李仁德這個手勢也沒有改變過。
時隔這麽長時間,再次看李仁德這麽叫他,林翕心頭忍不住微熱,站起身去接碗,說:“謝謝叔叔。”
李仁德開心極了,一邊連連打手勢說“不用,小事情”,一邊問林翕今天中午和同學出去吃飯開不開心,又問他怎麽不開房間空調。
滿城氣候偏熱,六月就已經二十五度朝上奔了。
林翕先答了開心,随即搖搖頭說:“不用了,我開風扇就行。”
他父親死後欠了一屁股債,母親賣了兩套房子才勉強填補上高利貸的那部分,剩下還有一些,所以這個時期家裏的情況委實不算好,林翕幫不上什麽,便想能省則省。
卻不成想李仁德聽見他這話會瞬間急眼,喉嚨裏發出了短促的咕嚕聲,打手勢的動作也變得比之前快:“不行不行,你得開啊,這麽熱不開空調怎麽行。”
打完手勢後,李仁德也不等林翕反應,自顧自出去找了一圈,翻了個空調遙控器再進來,“滴”一聲。
林翕一愣,連忙就要伸手去攔,說:“叔叔不用的,我真的不熱––”
李仁德直接把遙控器往身後一背,不讓他碰,然後又笑起來,繼續單手給他打手勢說:“翕翕好好學習。”
林翕站在房間裏,面頰上帶着幾分無奈。
李仁德也不管他,囑咐他記得喝湯便關門出去。
但也許是真切感受到了林翕這兩天的态度轉變,李仁德出去後沒多久又敲響了房門,說:“對了,這周末你媽媽不上班,我想做點好吃的,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吧,翕翕想吃什麽?”
和林美玲一起吃飯?
林翕頓了頓,有些遲疑:“……這周末我有個同學會。”
李仁德愣了半秒,随即立馬笑起來擺手說:“和同學一起玩啊?也好,也好,你去玩就是。”
“那翕翕我就不打擾你學習了啊。”
李仁德說完就要往外邊退,連争取的話都不帶說。
林翕看着他佝偻的身子,心下一動,忍不住叫住人問:“叔叔,那個生日會是周六,媽……媽媽能等到周日嗎?”
李仁德眼睛一亮,立馬停住腳步打手勢道:“可以可以,你去玩,我和她說,你想吃什麽?”
林翕哪可能真的點菜,李仁德倒也不逼迫,再次提醒他記得喝湯便轉身出去了。
房間裏重新安靜下來。
林翕端着碗回到桌邊坐下,垂眸看着這個年代感十足的老式花紋瓷碗,以及裏邊那看上去瑩潤多汁的雪梨,拿起湯勺舀了一點喝下。
甜。
他就這樣喝了大半碗,期間側面空調輸送出的冷空氣不住地吹落在他的身上,帶去陣陣清涼,讓林翕的眼角不自覺彎起。
雖然他下午的時候想過了很多種可能,連這其實是一個夢,也許下一秒就會結束都考慮到了,甚至還寬慰過自己,即便只是一個夢也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人總不該奢求太多。
但……如果真的要問問他的話,林翕還是貪婪地希望這不是一個夢境。
因為他是真誠地覺得現在這樣很好。
雪梨湯喝了大半,林翕瞥見旁邊手機屏幕上有幾分鐘前許寒來回複的消息。
學長:會有人開車又醉酒又打電話又看電視還聽歌帶耳塞不穿鞋嗎?
林翕立刻反應過來,知道許寒來是看了他發的,連忙亮着眼睛回:學長,不是同時的!單做任何一項都有可能引起嚴重後果!
兩分鐘後,學長:所以?
林翕開始敲字:所以學長如果你以後考了駕照開車的話,一定要小心這一些啊。
林翕打着打着,覺得這好像還不能完全規避許寒來自己一個人在首都郊區出車禍的結局,于是撓撓頭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後半句:當然了,能不考駕照不開車肯定最好了!
如果最後他真的能一直陪學長的話,就讓他來開車,他肯定會好好開的,讓學長完全規避這個風險源。
這句話發過去之後,林翕突然發現屏幕上的消息好像又多了一條。
是許寒來剛剛和他同時發出來的:你覺得我會做哪一項?
林翕看見這句話一愣,随即使勁想了想,發現以他認識的學長……好像哪一項都不會做。
許寒來是個看似漫不經心,但其實任何事好像都特別靠譜的人。從上一世到這一世,林翕都他照顧良多,好像确實想象不太到學長在開車的時候那麽粗心不注意的樣子。
可車禍的發生是既定事實,所以林翕想,這也許和學長當時的處境多少有點關系?又是家庭破裂,又是被追了很久的女生臨時悔婚,總歸是會受到影響的,就和他得知學長死訊時坐在寵咖裏的心境一樣。
這麽想着,林翕又斟酌着語句給許寒來補了一條:不一定啊,那以後萬一學長破産啦,失戀啦,沒人陪啦,說不定就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啊。
兩秒後,學長回:……
許寒來這次回得倒是快,不過這條消息過來的時候,林翕卻沒有特別認真地看,因為他在剛剛的思索中突然意識到了悔婚這件事中的另一個重要信息。
雖然當初他是從同學群裏聽說的,對那個女生的詳細信息了解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學長都追了那麽久,對方竟然還答應了又臨時反悔,肯定不是什麽專一的良人,林翕覺得自己之後可得好好幫學長規避一下這朵爛桃花。
他還記得同學群裏當時提起過那個女生的名字,叫什麽來着……
沒等林翕想起,桌面上被他冷落的手機就突然響了起來。
自重生後,林翕這部手機還沒有接到過來電,這會兒跟幹嘛似的幽幽喪曲冷不丁響起,林翕一下就被年少多愁時自己定的鈴聲吓了一跳。
他立馬掏過手機按了接聽,受了驚吓的一聲“喂”還沒來得及出去,就聽對面那道懶散中帶了幾分忍俊不禁的聲音說。
“小朋友,你到底把我想得有多慘?”
“又破産又失戀還沒有人陪,嗯?”
李仁德走的時候把空調開在了20度,所以此時室內溫度算低,但坐在椅子上的林翕聽見那道聲音後,臉頰卻還是止不住地紅了個徹底。
學長的聲音實在是太好聽了……
手機收音和平時不同,如果說在學校的時候許寒來只是普通說話林翕都覺得很好聽,那麽打電話的時候許寒來的聲音簡直就像是在林翕身邊把他整個抱在了懷裏,然後貼在耳邊說話一樣。
被喜歡人的聲音擁抱,耳道都是酥酥麻麻的。
林翕赤紅着臉頰,空着的手抓了抓另一只耳朵,冷靜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一句:“……學長。”
許寒來:“嗯?”
林翕哽了半天,小心翼翼作答:“……也,也不是把你想,想得不好,就,就是萬事皆有可能,我們要防患于未然。”
“嗯。”許寒來聽不出情緒地應了一聲,然後好像停頓思索了一會,才慢悠悠道:“那破産暫且不提,你覺得誰會讓我失戀?”
這,這聲音也太好聽了吧?對啊,誰,誰會讓這樣的聲音失戀呢……
林翕的心髒在顫抖,感覺眼前的世界好像都不正常了,飄飄忽忽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我不知道。”
那邊的許寒來原本寂靜的背景音裏傳出了一道關門聲,然後他好像坐進了什麽很軟的椅子裏。又過了那麽半秒,林翕才聽他慢着語調,帶了幾分調笑說:“那你想好了再來告訴我。”
這聲音就好像店鋪裏最漂亮柔軟的綢緞,在人心髒上勾來勾去的,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
林翕壓了自己半天,最後實在沒壓住,握着手機赤紅着一張臉轉身便踢了拖鞋跑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直接裹成了一個鹌鹑,聲音又悶又不好意思道:“好,好的……”
後來電話是怎麽挂斷的林翕已經不知道了,他只知道他高溫的腦袋在被子裏足足悶了十幾分鐘,心跳才逐漸正常了一些。
而那之後也不知又過了多久,林翕才默默從被子裏探了雙圓乎乎的眼睛出來,然後頂着被蹭得亂七八糟的的頭毛低頭給許寒來又發了條信息。
林翕:那學長,晚安。
這一次許寒來依舊回得很快:晚安。
然後是:小朋友。
林翕的頭毛在空中猛然一抖,然後光速又鑽回了被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