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公孫景雖然是文舉出身,正經的讀書人,可舉止間自帶俠氣,不然估計也不敢做出當衆指責六公主的事情來,牧歸崖和他聊了幾句頗覺投機,便要以字相稱。

“郡主和侯爺面前怎敢言官?”公孫景就推辭說:“雖該變通,但禮不可廢,下官癡長幾歲,二位只喚我的字便是,我卻是死也不能的,切莫再要難為下官。”

見他堅持,牧歸崖也不再勉強,再說話的時候就叫他的字一鳴。

越是寒冷的地方越注重防寒保暖,北地皆是如此。

西望府一帶的冬季雖然寒冷而漫長,可因房屋門牆極厚,大多房間地下、牆內乃至立柱之間都串聯通着火龍,即便外頭寒風割面,推門而入瞬間便溫暖如春。

反而到了南方,冬季并沒有什麽成規模的取暖措施,寒氣好似轉着彎的往骨頭縫裏鑽,濕冷的氣候便分外難熬。、

這會兒公孫景雖然只用兔皮薄襖套着家常緞子衣裳,可面色紅潤,哪裏還有方才僵硬如鐵的模樣?

稍後飯食重新上來,卻又多了一盆炖的爛爛的山芋豬肉,一碗油煎豆腐釀肉,以及用泡發了的野菜幹筍絲和豆腐皮用香油酸醋涼拌的三絲,以及一大盤醋溜豆芽。另有一份菊花餅和一籠屜用泡發了的海米做的肉饅頭。

白芷就說:“邊關蠻地,匆忙之間沒什麽準備,比不得江南細致,也不知合不合大人的胃口?且将就用些,暖暖身子。”

公孫景拱了拱手,很是受寵若驚的感慨道:“郡主實在客氣了,下官家裏如今是個什麽情景,想也不必多言。且實不相瞞,這一路上雖不至于風餐露宿,也不差什麽了。上一頓還是清晨在馬背上胡塞的,此刻早以饑腸辘辘,便是個幹炊餅,也如山珍海味一般,哪裏還能挑剔呢?”

這幾日他夜觀星象,斷定明後日要有大風,自然不敢稍有遲疑,生怕再在路上耽擱了。因此日夜兼程,便是困了也不過跟幾個随從輪流睡覺,只不敢停歇,當真吃盡了苦頭。

郭通聽後啧啧稱奇,又上下打量他幾眼,嗡聲嗡氣的稱贊道:“瞧着你文文弱弱的,不曾想竟頗能吃苦。”

公孫景既沒順着自誇,也不過度自謙,只不卑不亢的道:“無他,惟走投無路耳。”

衆人就都笑了,相互推讓一番,重新落座。

雖然餓,可公孫景的吃相依舊十分好看,果然是大家子出來的,什麽時候禮儀都不錯的。

因方才已經喝了一碗熱姜湯溫暖腸胃,此刻也不怕驟冷驟熱,他便就着羊湯吃菜,果然不挑。

郭通是牧歸崖在太學時候認識的,也算世家子弟,兩人便如異姓兄弟一般,并不見外。

此刻他覺得公孫景對了脾氣,便對白芷道:“郡主,可喝得酒?”

他是出了名的愛喝酒、能喝酒,千杯不醉。但凡跟誰看對了眼兒,便要三不五時的拉在一起痛喝一場,這會兒就想要跟公孫景對飲了。

“旁人要我是不給的,可既然是郭兄弟,你要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白芷說着就叫人去拿酒,又要黃酒。

見郭通想說話,她又道:“我知你想說什麽,也知你想做什麽,不過公孫大人才來,路上灌了不少冷風,若是喝那烈酒,說不得要出一身汗,等會回房的路上給冷風一吹,冷熱交加豈不是要激出病來?還是小心些好。我觀公孫大人也非等閑,急什麽,來日方長,有你們慢慢喝的時候呢!”

牧歸崖也點頭:“郡主說得有理,無暢莫要胡鬧。”

郭通,字無暢。

郭通性情豪爽,是個頗通情達理的人,這會兒見二人都這麽說,當即抱拳一笑:“既然侯爺和郡主都這麽說,必然是有道理的,黃酒就黃酒吧。”

公孫景連忙沖白芷和牧歸崖道謝,又不倫不類的沖郭通抱了抱拳,坦白道:“早就聽聞郭大人海量,在下自然甘拜下風,這酒實在是拼不得,萬望海涵。”

“無妨,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郭通朗笑一聲,“難不成不喝酒便交不得朋友?”

公孫景哈哈大笑,點頭稱是,又說:“果然是來着了,若我還留在開封,哪裏有這般開懷暢談的時候呢?”

“對了,”他忽然告罪道,“郡主和侯爺這般盛情,倒險些叫我忘了正事,臨行之前,尚書大人托我轉交給二位幾封書信,有家書,也有尚書大人的親筆信,都在這裏了。”

說完,就從懷中掏出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薄牛皮紙包來,打開了三四層,又去了兩頭的薄木夾板,才露出裏面整整齊齊四封書信。

白芷和牧歸崖不曾想還有書信帶來,都是喜出望外的接了,拿在手中反複摸了又摸,又向公孫景鄭重道謝。

他這一路趕來風塵仆仆,晝夜騎行,一路風霜雪雨,本就是極困難的事,可這幾封信竟被保管的妥妥當當,當真一點褶皺都無,可見他之用心。

衆人邊吃邊聊,也不談政事,都十分盡興。

因公孫景遠道而來,十分疲憊,衆人也不好強留,飯後就送他回客院了,郭通也趕着回了軍工部。

白芷和牧歸崖也回屋休息,又命人掌燈,拆了信來看。

他二人平時雖也隔三差五就派金雕傳書,可到底不在跟前,家人難免擔憂,聽聞有人要來西望府,就順道又叫公孫景捎了一回書信。這也是杜笙的意思,必要不必要暫且不提,好歹算是拜托了公孫景一回,也算他還了人情。

親人們的一番叮咛自不必細說,白菁卻對妹子更多幾分愧疚,字裏行間都流露出來。

“……今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我卻不能陪你左右,每每思及便心如刀絞……萬幸牧家二郎人品厚重,乃可托之人,愚兄心下稍慰……”

滿滿幾張信紙,都是對小妹的叮咛,白芷看後不覺心神俱震,感動不已。

又見末尾兩行,竟一改前頭對牧歸崖的信任和誇贊,只叫白芷也不必委屈自己,若有什麽不順心也不用忍氣吞聲。一來她乃聖人親封郡主,二來當地也有許多白家舊部,凡事可抵擋一二,只管為自己活着,斷不可為家族名聲所累雲雲。

近百年來,白家已經付出太多太多,可得到的回報又太少太少,如今更幾乎斷子絕孫,白菁也是想明白了。

如今自己在京為質,想必聖人也會放心。左右已經這般田地,他妹子已經夠委屈的了,倒不如放肆些活。

看到此處,白芷不禁淚如雨下。

這就是親人,不顧及什麽功名利祿,在乎的唯有你過得好不好!

當夜,白芷和牧歸崖都有些輾轉難眠,面對面躺着說些家常話,直到天色微明才好歹迷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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