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鄰裏(6)

任逸飛睡得很不安,陰冷又潮濕的感覺纏繞着他,仿佛他不是躺在被窩裏,而是在某個冷血動物的巢穴,空氣裏還帶着黏糊糊的腥臭味。

細細密密的汗冒出來,劉海沾濕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了一對黃色發光的眼睛。

他回憶起,去某個特殊的動物園參觀‘吃過人的老虎’時,那一雙雙眼睛也是這樣。

不是看着一個陌生的,不了解的東西,沒有任何好奇。

那是一種看着食物的垂涎欲滴。

寒意竄入被子,他活活凍醒。

就在距離他的臉十幾厘米的地方,一個黑色的輪廓就貼在那裏,貪婪而沉迷。

“……”

因為花了幾秒時間反應,任逸飛錯過了最佳恐懼的時間。

這很好的為他保留了顏面,他可以冷靜下來,放緩呼吸,仿佛只是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又睡意沉沉地閉上眼。

入室搶劫?

事實上,拉了兩層厚厚窗簾的屋子裏,昏暗,幾乎看不見什麽東西,所以他也就是看到了輪廓,感覺到了注視。

對方很小心,貼那麽近都聽不到呼吸的聲音,也感覺不到呼吸的熱度。

如果這是一次入室搶劫,假裝不知道才能最大程度保護自己。

整整幾分鐘,這個闖入者一直貼着他,也觀察着他,帶着變态的癡迷。

不是意外的闖入者,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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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飯。

焦躁和恐懼之外,任逸飛別有一種熟悉的親切。

私生飯,一種偷放監視器、監聽設備,用無人機對着窗戶拍,跟蹤車子……的奇人。

神出鬼沒,堪比一流偵探。

比起來,這東西或許還比私生飯好些,畢竟引導精靈說過,boss不能對npc下手,而私生飯卻可能撲上來。(前提是boss,不是npc。)

任逸飛閉上眼,呼吸變得平緩又有規律,似乎又睡着了。

“你回來了。”房間裏的聲音嘶啞低沉,簡直不像個人類聲音,語調還是一種極力壓抑的狂熱,“我等了很久,終于等到。”

任逸飛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因為這個聲音。

但是他還是放松呼吸着,仿佛沉睡。

“你比我記憶中的,更加好看。”

黑影仿佛要觸摸他,手指虛虛放在眼皮上一厘米處,隔着空氣。

任逸飛的手一下繃緊,指尖夾着一張鬼卡。

但那之後,對方卻沒有再動作,只是緊緊盯着。

黑影潛伏在房間裏很久,任逸飛将手指搭在一邊脈門上,數着脈搏跳動的次數,計算着時間。

大約十分鐘,門打開關閉了一次。

房間靜悄悄。

任逸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若是他此刻睜開眼,會有巨大驚喜。黑影根本沒走,他開了門,卻又折返回來,悄無聲息——任逸飛醒的那幾秒,還是讓他起了疑。

但是很遺憾,熟睡中的人沒有睜眼,呼吸也沒有變化。

約莫十分鐘過去,門又打開關閉一次。

這一次,黑影真的離開了。

又大約十分鐘,卡牌燙了一下,預示着一個玩家的死亡。

任逸飛睜開眼,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他閉了閉眼,慢慢呼吸,小心不去發出很重的聲響。幾次後,任逸飛緩過勁來,低頭看看卡牌,上面前後更新了兩條信息。

【第一夜:龍背山。】

【玩家死亡一人,‘鬼’封印解鎖八分之一。】

第二條好解釋,有玩家死了,‘鬼’的力量增強。

第一條,龍背山?這和死者會有什麽聯系呢?

想了半日沒有頭緒,整個人又倦得很,他熬到一點,還是沒更多動靜,任逸飛幹脆将卡牌一翻:等明兒誰尖叫了再說吧……

還沒出太陽的清晨,天是藍紫色的,萬裏無雲,鳥雀在電線杆上排着列隊。

“啊——”

一道尖銳聲音穿過雲霄,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沉睡中的公寓樓為之一振,鳥雀紛紛驚起,好像五線譜上突然飙高的音符。

“怎麽啦?”npc們揉着惺忪睡眼走出門。

“來了。”不同房間的玩家們齊齊睜眼,披上衣服就沖出去。

任逸飛混在npc堆裏,不早也不晚,不前也不後。

“發生了什麽事?”他問四周圍的人,事實上兇殺案的第一現場就在眼前。

這裏是一樓拐角處的公共廁所,發現屍體的是來上廁所的一個阿叔,人已經吓暈過去。

公共廁所慘白的燈光下,他們可以看到,在公共洗手臺的地上,一個穿着粉紅色睡衣裙的女人趴在血泊裏。

她一只拖鞋在腳上,一只翻在外面,燙過的羊毛卷披散着,蓋住臉和脖子,頭發一部分沾了血,貼在身上。

她背上被紮了好幾刀,染紅了睡衣裙,血液早已凝固。

公共廁所的牆壁都貼着瓷磚,因找了人定期清洗,所以雖然有些發黃,平日看着還算幹淨。但此刻這些瓷磚上貼滿了血色的手指印,血手印上面還畫了一張美麗的嘴唇,然後打了個叉叉。

地上也有血液蹭過的痕跡,仿佛死者在這裏被追逐過,掙紮過,最後不敵。

大部分人只是瞥了一眼,就已經腿軟得站不起來。

空氣中有着濃重的血腥味。

是昨天那個玩家,兩個熊孩子的媽媽,任逸飛認得她。

玩家們注意到,死者頭頂上方出現金字:XX號房客。

出現金字,說明她破壞了某種規則,成為boss的首選對象。

她做了什麽?

“老婆啊!!”一個男人嚎哭着撲上來,“這是怎麽回事啊?誰幹的?”

“是不是你?就因為我孩子說你小姐?你不就是小姐?做了還怕人說?還有你,整天陰沉沉的,你是不是因為我舉報你所以報複我老婆?對對,還有你,你也不是好東西,偷雞摸狗。”

男人跳起來,像是瘋了一樣,逮着一個罵一個。

管理員攔着他:“你冷靜一點。”

npc雞飛狗跳,玩家卻蹲下開始檢查,時間珍貴,不能浪費。

“嘴巴被劃爛了。”他們小聲說話。

“這個玩家的身份是一個家庭主婦,有兩個孩子。”

這些玩家完全不懼怕暴露玩家身份,他們不像是新人一樣戰戰兢兢,反而有種boss上門也能坦然面對的自信。

游戲像是一個自然進化場,有些人進化出僞裝的功能,也有人進化出敏銳的感知和逃跑的速度,又或者,他們還進化出尖銳的爪牙、防禦的盔甲和‘不服就幹’的氣魄。

任逸飛屬于前者,這些人大概屬于後者。

另外,他可以明顯感覺到,蹲在那裏的玩家,分作幾個組別,有團隊進來,也有散客。

昨兒救過他的那個玩家,他帶着一個臉上還有些緊張的青年,其他人則多是獨自行動,這點從肢體動作也能看出來。

叫小實的學生正檢查屍體,他很冷靜,動作十分熟練。

弓着背的老人正看牆上的紅嘴唇。

外賣員也在,他看起來就像個驚恐的新人,頻頻看向其他人,尋求幫助。

人群裏還混着兩個,假裝自己是npc,破綻卻不少。

‘鬼’藏在玩家裏,或許這幾個人裏就有‘鬼’,獵物和獵手的身份随時可以轉換。

任逸飛想到昨日早上的視線,和昨日晚上的驚吓。

會和‘鬼’有關嗎?

聽那個口吻,什麽等了很久等到你,任逸飛很難不想歪。

他只想鹹魚躺過游戲,安安靜靜做個可愛的npc,卻總有這種讨人厭的意外。

任逸飛幾乎認為副本是針對他,才安排了那麽一個被盯上的角色。

可是一個柔軟無害的盲人青年,他會得罪誰?

“該叫孩子起床了。”

“該上班了。”

屍體開始消失,npc們打着哈欠往回走,暴怒的男人停止動作,連昏迷的第一目擊者都站起來。只有地上牆上的血跡留在那裏,但npc們毫無反應。

玩家們還是蹲在那裏,他們似乎在分析情況,以及商量對策。

加上地上的,現場一共出現了六個玩家,還有三個藏着。

薩曼也仔細觀察了這六人,年輕婦人死了,和他一道來的這個他知道底細,是天洪派來使壞的,或許已經和人群裏的殺手接上線。

為了殺他,天洪下了大本錢。

剩下的三個人,穿着天藍色外賣服的昨天見過,看起來是個剛玩不久的新人,眼神卻不太對。不知道是老玩家裝新人,還是別有內情。

一個是穿着單衣的老頭,昨兒看到他混進曬太陽的老年人群裏,在打探消息。

還有一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不太說話,眼睛一直在傷口和牆上血跡上轉,可能懂一點刑偵知識,在分析兇手的外形。

至于人群裏僞裝npc的玩家,雖然很努力地想要和npc同步,但他還是一眼就找出來。

兩人,一個是穿着花色襯衣的年輕人,看穿着打扮,看滿手刺青和鼻釘,是個非主流青年,眼神卻十分銳利,會刻意避開和他對視。

一個是五六十歲的大媽,走路很是拘謹,像個年輕女性。

還有一個他找不到,不知道是沒來,還是僞裝得太成功,他看不出來。

人群中,他還看到昨日一起吃飯的盲人npc,他在人群中,不緊不慢,每一步的幅度都是一樣的長短。

昨天他便發現了,這個青年習慣用步數丈量距離,判斷自己到了什麽方位。這是個好方法,他或許看不見,但是大腦裏一定有一張完整的地圖,他知道自己在哪裏。

薩曼疑惑,自己為什麽會關注他,難道是因為對方的眼睛柔亮,不像個盲人?

終于,天邊亮起一道金線,公寓樓裏飄起早餐的香氣,大爺大媽們開始出門。

這一次是真的早上了。

任逸飛穿戴整齊,準備出門吃早餐。

隔壁的薩曼也穿好西裝,夾着文件袋準備出門。

電腦上六個位置的監控視頻以六倍速播放中,一個一身黑色的人影出現在兩個畫面裏,黑衣黑帽蒙着臉,身高約莫一米七到一米八,看身形是男性,但也不排除女性僞裝的可能。

關上電腦,放進電腦包裏,薩曼出了門。他只有一天的假期,今天就得正常上班。

就像是任逸飛一開始猜測的,玩家可以在一定程度內崩人設,但是本職工作都沒有去做,崩得太徹底,也會有金字獎賞。

無論玩家們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們都得上班或者上學。

哦,除了本來就是家裏蹲的那一位。

隔壁大娘照樣買了菜回來,她和任逸飛親切問好。走廊上那兩個熊孩子在追逐打鬧,差點撞到他,卻只是扯了個鬼臉,罵了一聲‘瞎子’就跑了。

npc的記憶裏沒有兇殺案,沒有那一段時間的出門,甚至沒有這兩個熊孩子的媽媽。

任逸飛這一次更加謹慎地下樓,他用腳尖點着階梯,确認安全無恙,才會繼續走。

“不必擔心,”清亮的男聲伴随着點心屋的香氣出現,“今天沒有異物。嗯,也沒有熊孩子。”

接着便是一陣有序的腳步聲,從任逸飛身邊匆匆路過、漸漸遠去,消失。

“林先生?”任逸飛略略提高聲音,無人回應。

他已經走遠,只餘一點暖香。

作者有話要說:

甜香尤在,佳人遠去。

薩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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