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正如這位掃雪的老者所說,此刻的武侯墓旁空無一人。陵區依山而建,一眼望去空蕩遼闊,若是常人恐怕會覺得有些吓人,但小哥兩自小生長于地廣人稀的雲南山區,現在這場面對他們來說可謂司空見慣。
木白牽着弟弟的手,兩兄弟恭恭敬敬地沖着圓圓的小土丘作了個揖,也幸好這兒人少,否則就能發現兩個小孩完全不會拜谒的禮儀,不過這種事比起禮數,更重要的是心意。
從小少年們面上的認真便能看出他們有多誠心。
當然,從兩人認認真真說出的話也能看出,對于外鄉人來說,他們可能當真沒搞懂拜谒武侯的正确姿勢。
木白認認真真祈求:“求武侯保佑我會試考的都會、蒙的都對,如果這點在文試上比較難的話,那就麻煩孔明先生幫忙同關聖人說說情,保佑一下我的武試,多謝多謝。”
木文也在認認真真祈求:“求武爺爺(喂,你這孩子先搞清楚人家的名字啊)保佑文兒以後要背的書可以少一點TAT!”
……好吧,都是兩個在作業和生活的重壓中掙紮的可憐孩子呢。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将自己的願望說出來之後,兩兄弟都覺得輕松了不少。
這大概就是求神拜佛所能帶來的力量,靈不靈驗先不提,但總能感覺到好像壓力從自己身上轉移給了別人一樣,有種莫名的幸福感。
心滿意足的兄弟倆,手拉着手就要下山,他們準備去和不知道為什麽到現在都沒上來的小夥伴們會合。
就在二人将要轉身的瞬間,木白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猛然閃了一下。他警覺回眸,訝然發現就在武侯墓的那一個黃果樹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卧着一只油光水滑一看就很能打的金錢貓。
金錢貓是他們那邊的稱呼,這種小型貓外表長得和雲南第一大殺神金錢豹有八分相像,後者可是村長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去招惹的存在,為此,村長還給兩個小崽子繪過一張金錢豹的畫像,提醒他們看到這東西立刻遠遠避開。
金錢豹一般不會攻擊人類,除非餓慘了,但兩個小孩可不一定在豹子的禮讓範圍中,而且豹子會爬樹,真遇到了,除了趕緊溜走沒有別的應對方法。
不過一般情況來說,相對比較貧瘠的烏蒙山并不在金錢豹的狩獵範圍內,它們更喜歡在南邊有着充足肉食供應的車裏一帶生活,所以,村長也只是提醒他們一句以防萬一。
但這裏要說一下,在沒有圖片只有文字說明的古代,村長那種畫個貓貓頭又用幾個點标注斑紋的抽象派畫風真的很難給人什麽具體的印象啦。
木白就有一次被金錢貓吓了一跳,還以為這是一只豹子幼崽。他擔心這只幼崽背後會有豹子媽媽,愣是好幾天沒敢讓木文出門,好在後來發現是誤會一場,這只是一只聞到陷阱裏的血腥味追尋而來的金錢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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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實在的,金錢貓這種生物對愛好養禽類的木小文來說,可怕程度遠高于金錢豹,起碼金錢豹是看不上孔雀那一丢丢的肉,但金錢貓則完全不介意拔毛吃肉。
這一點上,它們的攻擊力甚至超過了記仇又執着的黃鼠狼一家。
作為孔雀飼養者,木白兄弟沒少和那只來打秋風的金錢貓一決高下,因此,兩兄弟一看到這只喵的眼神,就知道它是想要搞事。
木文的小表情嚴肅極了,他扯着兄長的手指警惕地盯着那只貓:“你要幹嘛?阿花可沒有跟來!”
他顯然是将這只有着差不多皮毛花紋的陌生金錢貓當做秀芒村的那只貓啦!
金錢貓默默盯着他,呈現一條細縫的金眼睛在外人看來很有些邪魅的味道——其實這只是貓咪瞳孔在日光下的正常的收縮而已,不過被這種眼神盯上,的确會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木小文于是被看得成功炸毛,他抽出自己在劍門關購買的玩具小木劍指着金錢貓,“要打架嗎?這次我不會輸了!”
無意間暴露了自己百戰百敗事實的小孩令木白的眼神漂移了下,他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看那只金錢貓的嘴巴。
“咦?阿兄,它為什麽叼了一塊木頭?”木文眯眼一看,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木白也有些疑惑,不過貓這種動物在不餓的時候也經常會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舉動。
木白就遇到過他們家那只金錢貓貓貓祟祟地鑽到阿花籠子的外面,做出薅阿花的翎羽,然後在籠子外頭自己撒毛自己撲這種事情來。
所以木白現在多多少少有點見怪不怪,他看這只貓似乎沒有要攻擊兩人的打算,便想要牽着弟弟離開。
沒想到剛走兩步,就聽背後一聲輕巧的落地聲,那只金錢貓踩着小梅花印走到兩人面前,像是路霸一般擋住了兩人的去路,一雙金燦燦的眼睛直挺挺注視着木文的小腰包。
咦?
木白有些恍然:“小文,它好像是想要吃你的肉幹。”
在離開劍門關驿站的時候,木白當時采買了些當地的鹵兔肉幹給木文當零嘴啃,不過木小文有點不是很喜歡肉幹的口感,所以一直放在腰包裏,只有實在在馬背上颠得無聊的時候才會摸出來啃啃。
不過雖然不是很喜歡的東西,但面對階級敵人,木小文可不會讓給它!
小孩立刻将小爪子伸出來捂住腰包,用實際行為表示拒絕。金錢貓看了他一眼,做出了一個嘆氣的動作,然後将嘴裏叼着的木料吐在了地上,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它這是要和你交換呢。”木白給弟弟翻譯。
木文聞言瞪圓了眼睛:“用木頭換肉肉?我又不傻!”
但就在他話剛剛說完,地上的木頭就動了一下,猛地伸出四肢想要溜走,卻被金錢貓一爪子按回了雪地。
活的!是活的!
木文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因為要陪着阿兄去考試,木小文不得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揮別了據說不能在北方生活的阿花,以及自己養着的三只小孔雀,并且珍而重之地将它們托付給了他最信任的阿春哥哥。
雖然現在他有兄長陪着,路上也有各種好看的風景,但木小文有時候也會覺得有些孤單,他是一個很樂于照顧小動物的小孩。
這點和他阿兄完全不一樣,木白唯一樂于去養還被他養活了的就只有木小文一個。在他眼裏,各種動物的差異大概就分為儲備糧VS木文養的寵物而已,對于自己養寵物這件事他是敬謝不敏的,養個木文就夠他吃力了。
所以這一刻,這對兄弟看到地上劃拉着小腿的動物表現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木白:冷漠.jpg
木文:興奮+擔憂.jpg
金錢貓左右一看,立刻将重點放在了木文身上。只見它重新叼起那不知名的小動物走到木文前不遠不近的距離,将那東西重新放下踩住,随後沖着木文的腰部粗噶一叫。
木白好像看明白了它的意思,翻譯一下大概就是:想要嗎,用肉幹來換,不要的話我就把它吃掉了。
顯然,木文也從它的肢體動作中讀出了恐吓的意味。小家夥覺得有些生氣,但他又有點不知道為啥要生氣,如果他生活在現代,就知道有個詞叫做“道德綁架”。
被一只貓使用了這項技能的木小文憋屈極了,他看看被踩得有些奄奄一息的小東西,又看了眼這只好整以暇的貓,終于還是沒忍住,轉頭捏住了他兄長的手,使出了小朋友的必備技能:“阿兄~”
是的,他還是個小孩子,當然可以向兄長求援。
木白看了他一眼,伸手摸摸他的腦袋,随後就在瞬息之間踏步向前,同時他将木文腰間的小木刀抽了出來加長了臂距,幾乎就在一個呼吸間就沖到了金錢貓的面前。
金錢貓大驚,它的反應不可謂不快,躲閃經驗也十分豐富,就在木白沖到之前它下肢用力一個起跳,穩穩避開了被木白彈出的木刀刀鞘。
貓科動物的靈敏和柔韌被它發揮到了極致,起跳後它在空中一個翻轉,硬是拉長了四肢,在一米外的位置輕巧落下,而此時,被它當做威脅品的“小木塊”已經被木白收入了掌中。
而它,什麽都沒得到。
金錢貓驚呆了,它看了看悠悠閑閑往回走的木白和歡歡喜喜的木文,不由張開嘴破口大罵。
我不是人,但你們肯定是狗!
本喵在這裏縱橫多年,從沒見過你們這麽狗的人類,不,你們比狗還狗。
你們兩個狗男人!
用貓言貓語罵人的金錢貓自然影響不到兩個人類。木文從兄長手中接過那小東西,就見那褐色的小木塊外頭裹了一層泥,其實裏頭分明是有着黃黑色小點和圓溜溜大眼睛的小壁虎。
“不是壁虎哦。”先一步上手的木白已經将那小東西的嘴巴掰開觀察過沒有毒牙和利齒後才将東西交給弟弟的,因此一眼就分辨出那小東西的嘴和壁虎的不一樣,“它有點像是土龍,這個阿兄也不太确定,得找人問一下。”
木白從來不會在弟弟面前塑造自己無所不能的形象,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他不吝于在弟弟面前展露自己對于知識的匮乏,正因為匮乏,才需要不停學習。
他們生長在雲南,進入蜀地後就有不少人看到他們的着裝稱他們為異人或是南蠻,連穿着最為精致貴氣的阿土也不例外。
這都是雲南長期給中原人們留下的印象。必須承認的是,在如今大明的大部分讀書人眼中,雲南那就是個文化荒漠。
同為南蠻地區的巴蜀也是如此,等到了國都應天府情況只會更嚴重,除非他們三人表現得足夠好,好到可以震懾到絕大部分的中原人,否則這種印象短時間內都不會改變。
受他的影響,木文在很多時候都不像普通孩子一樣自滿驕傲,他是少數覺得自己知識還很匮乏的小朋友,因此對于兄長那【有問題就問專業人士】的态度接受得非常好。
小心翼翼地将無力掙紮着的小東西捏在手心裏,木文歪頭想了想,摸出了幾片肉幹放在了原地,然後拉着兄長快步向外頭走去。
木白回頭看了眼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向肉幹靠近的金錢貓,有些不解地問開開心心的弟弟:“阿文為什麽還是要給它吃肉幹呢?”
木文擡起頭天真說道:“阿兄,之前我們是被迫交換,現在是公平交易鴨。文兒覺得換三塊肉幹就夠了,阿兄不是說好孩子不能欺負弱小嗎?”
聞言,木白揉了把弟弟的小腦瓜,總覺得弟弟的想法好像有些哪裏不對,這種把人打趴下再給錢的行為總覺得有些流氓。
唔,不過想想自己搶了就打算走的行為,好吧,弟弟還是很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