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謝
靳承風拿過靳蕭手裏那本封了透明塑封皮的顧北的資料,他往靳蕭身邊挪了幾厘米,有意顯得親昵一些。
靳蕭卻直接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邊。
親父子在家裏的沙發上隔着的距離像即将談判的并不熟悉,且雙方都沒什麽誠意的合作夥伴。
“蕭蕭啊,你媛媛阿姨還是好意,你這孩子年紀小又是個慣會跟人家掏心掏肺的,人家對你好一點你就恨不得把你所有的東西都捧到人家面前去,有時候你連人家是不是貪圖你什麽才跟你做朋友你都分不清。”靳承風自以為是的站在長輩角度肆意批判着靳蕭的交友準則。
他翻開顧北的那份資料。
那位媛媛阿姨是靳承風公司人力部門的主管,整理起這些東西來可謂是簡明扼要且整潔。
“你看看,這個叫什麽,叫顧北的。”靳承風食指在資料右上角的顧北的照片上狠戳了兩下,又說:“這孩子就不适合和你交朋友,家庭狀況...”
看到第一欄的時候靳承風就停住了。
顧北的父親死于毒品注射過量,他出生那年他父親沾上了那東西,他三歲的時候顧愛國死了,顧北家原來并不住在筒子樓那片,家裏的靠市中心的樓房賣了,原本的一輛夏利車也賣了,再加上胡梅向親戚借來的錢拼拼湊湊弄了十幾萬塊還上了顧愛國死之前欠下的賬。
顧北上初中之前胡梅在臨川城南的一家陶瓷廠做工,工錢雖是不算多,但養活一個顧北還是夠用的。
在顧北讀初中第三個月的時候胡梅的身體出了問題,确診了塵肺病一期,确診之後胡梅就再也沒有做過工,家裏經濟來源除了靠着陶瓷廠每月給的幾百塊補助以外再沒別的收入,那會兒顧北就先後在小賣店、燒烤攤幫過忙了,他年齡小,老板不敢用,每份工作基本也就做兩三個月就被辭退了。
初二那年的暑假顧北還去城南的建築工地幫忙擡過磚,營養不良的顧北比起同齡人瘦小了不止一點點,做起工來自然是不如那些出來混社會的小混混們強,到工地的第三天他就被包工頭用三十塊錢打發回家去了。
靳承風瞧着占了一頁篇幅的顧家情況沉默了。
他往後翻了一頁,緊跟着的就是顧北的學習成績。
數學38分。
語文4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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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16分。
物理、化學、生物三科加起來連一百分都沒有。
靳承風将顧北的資料甩到一邊,手指點着那幾頁A4紙跟靳蕭說:“這樣的同學能少來往盡量少來往,你們家庭環境不同,從小接觸的東西也不同,眼界更是不同。”
靳蕭坐在沙發另一邊沒有應靳承風的話,他沒有跟着靳承風看資料,但看着他那個自認上流社會的爸擺出的那份表情就知道,顧北的家庭情況用一個字就能概括——窮。
靳承風從另一摞裏抽了一本資料。
資料上的小姑娘梳着齊劉海,眉如晚星,目如皎月,一張小二寸照片擺在右上角怎麽看怎麽惹人喜歡。
靳承風看了幾行便舒展了眉心,一手杵在膝蓋上,一手拿着祝念的基本資料,直咂嘴:“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小姑娘長得就好看,家裏還是做生意的。”
往後翻了兩頁,靳承風眼睛都亮了。
祝念的學習成績和她的長相一樣漂亮。
“蕭蕭啊。”靳承風拍着手裏的資料夾,滿臉誠懇的轉向靳蕭:“以後在學校裏要多和祝念這樣的同學走動走動啊。”
靳蕭瞧着靳承風兩分鐘之內的變化,心裏只覺得慶幸。
慶幸自己沒有長成翻版靳承風。
他起身問:“還有別的事麽?”
靳承風忙不疊把兩摞資料都推到靳蕭跟前:“沒了沒了,你不是還要上樓補筆記麽,快去吧,把這些東西也帶上去看看。”
靳蕭視線微垂,落在那兩摞資料上他覺得簡直荒唐。
錯身過去的時候靳承風叫住了他:“蕭蕭,資料。”
靳蕭已經忍無可忍,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兩摞資料以及被甩到一邊的那本。
他問靳承風:“家裏是有皇位等我繼承麽?”
靳承風的臉色忽然就沉了,和靳蕭如出一轍的憤怒擺在他的臉上多少就還沾了點心虛:“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我這不是為了你好麽!你年紀...”
“為我好?”靳蕭冷聲打斷靳承風的話,他和靳承風的身高相差無幾,他平時着自己的父親,冷靜的質問:“什麽叫為了我好?在平江的時候你拿着錢去找我的朋友告訴人家我們兩家不是一路人,和我做朋友他什麽好處也不會撈到,從那天開始我在平江附中就成了大家眼裏最麻煩的那個同學,你知道平江那班同學背地叫我什麽怎麽說我麽?”
“為我好,你和我媽帶着你們各自在外邊的情人回到我們的家被我撞到的時候你們從來沒有過的遮掩也算是為我好麽?我年紀還小,現在就成了我年紀還小了,你帶着陳媛在我隔壁房間做那些肮髒事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還小!”
“為我好,你們離了婚又硬湊到一起也說是為我好,我轉學當天你們在我新學校當着我未來要朝夕相處的老師面前讨論你們各自那幾本爛賬的時候你們有想過是不是為我好麽?”
靳蕭的語氣始終沒什麽起伏,他将靳承風所謂的“為他好”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擺在靳承風面前,他很想讓他的父親看看,這麽多年來的為他好,究竟是不是為他好。
“從小學到現在,你和我媽沒有一天關心過我的成績,學校活動,你們每天都在關心我在學校和誰走得近了,和誰走得遠了,我的朋友對咱們家将來的生意會不會有助益,你們關心的人太多了,唯獨我,你們兩個沒有一天,沒有一分鐘考慮過我的感受。”
剖白過後,靳蕭竟然覺得自己是這個已經破碎掉的家庭裏最失敗的那個,靳承風跟楊希好歹年輕的時候也算真愛過彼此一場,他呢,什麽都沒有,結果到頭來還全是為了他好。
“這些東西拿給我看實在多餘。”靳蕭微微搖頭:“反正你總會拿着銀行卡去找那些你覺得不配和我做朋友的人,反正這操作你早就爛熟于心了,何必走這過場呢,靳總。”
別人叫靳總是恭敬,是禮貌。
靳蕭叫靳總是有意惡心,是故意嘲諷。
“靳蕭!”
靳承風擡手就在靳蕭左臉上扇了一巴掌。
這一巴掌落在靳蕭的臉上,父子兩個人全都怔住了。
半晌,靳蕭用舌頭頂了頂生疼的腮邊,他一句話沒說,轉身走出了家門。
門被靳蕭摔上的時候,靳承風冷不防的抖了一下。
跑出了家門,靳蕭一個人在臨川的街頭晃着。
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整座城的霓虹都在拼命的閃着,街上那股淡淡的梨花香裏沾上了不少路邊攤販賣的小食的味道。
靳蕭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只是一分鐘都不想在家裏呆了,看見靳承風那張臉他就能想起在平江附中時候的那段日子。
沿着梨花香一路悶頭走着,靳蕭再擡頭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小夫妻燒烤店外邊了。
和昨天一樣穿了一身黑的顧北,一手端着疊了滿滿一盤子燒烤的方盤,另一只手裏拎着三瓶泛着冰霜的啤酒。
“你怎麽跑這來了?”
燒烤店外燈光不算亮,顧北隐約看見靳蕭的臉好像腫了。
靳蕭察覺到顧北的目光,故意向左邊轉了轉頭,想把大約已經中了的臉頰藏在更晦暗的陰影裏。
這點事實在太丢人了,他說不出口。
“我們這邊點的一份韭菜,二十牛肉串好沒好啊?”門口不遠處坐着的那桌客人伸着脖子朝顧北的方向喊。
“來了來了。”顧北上菜之前跟靳蕭說:“站在這等我啊。”
顧北把客人的菜好生端了上去,說了兩句對不起才算騰出空來跟靳蕭說話。
“大晚上的怎麽跑這邊來了?高放說你晚上回家要補筆記來着。”顧北抻了頭,這把看清楚了,靳蕭是挨了打了。
“顧北。”靳蕭短短的嘆了一口氣,他問:“我今晚,能去你家住麽?”
顧北猜着靳蕭應該是和家裏人鬧了什麽矛盾,否則他這初來乍到的怎麽可能就負了傷,還專挑矜貴小少爺的臉上下手,能下這手的也只有靳蕭家裏人。
“行。”他答應的痛快。
靳蕭扯着泛着痛的嘴角,極為勉強的擠了個笑:“謝謝你。”
“這有什麽謝的,不過你可能得在這等我一會兒,我這邊還沒下班。”
“好。”
靳蕭無所謂等多久。
顧北說完給他找了張矮凳。
總不好在這上客的時間把靳蕭帶回屋去白占一張桌子。
靳蕭就坐在門口的那張小矮凳上,看着顧北忙進忙出,看着顧北高聲應着廚房裏喊上菜的聲音,看着顧北彎着腰跟客人說謝謝,看着顧北...
“顧北。”
在顧北第十五次走出燒烤店的時候靳蕭叫住了他。
“啊?”
靳蕭遞過去了一張紙:“擦擦汗吧。”
“謝謝。”顧北接過紙在額頭上胡亂抹了一把,随後把紙裝進了自己短褲的兜裏。
作者有話說:
好家夥,一個比一個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