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沒有

大學開學前一天,顧北去看了胡梅。

暑氣未散,冰涼的墓碑被太陽炙烤的有些燙手,顧北用濕巾将墓碑擦得幹幹淨淨,黃白相間的一捧菊花擺在墓碑前,顧北坐到了墓碑旁的草地上。

“媽,你也太沒福氣了。”顧北靠着墓碑,絲毫不覺得熱,看着沉到西邊地平線的夕陽,他忽然覺得有些難過,“你說你都堅持那麽久了,怎麽就不能再堅持堅持呢?好歹也要堅持到我高考結束吧,你都還沒看見我的錄取通知書呢。”

顧北将紅色封皮的錄取通知書展開,夕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他影子裏生長出來的小草正頑強的與夏天做着對抗。

“北城師範。”顧北看着錄取通知書上打印體的字,他笑不出來,“媽,你兒子将來要做老師了,英語老師,酷麽?”

“明明...明明就剩一個月了。”顧北閉着眼睛瘋狂的呼吸,他不敢停下,不敢睜眼,要開學了是件好事,他今天來看胡梅也不是為了哭的,“媽,再多堅持一個月也是好的啊!”

胡梅死在顧北高考之前一個月,來了北城之後胡梅的病情每天都在惡化,最後一次去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不再建議換肺了,只是很可惜的朝顧北搖了搖頭。

對自己的身體很有數的胡梅得知大限将至,并沒覺得多悲傷,那天回了家她還有說有笑的跟顧北說:“要是當初拿了那三十萬就好了,這樣你以後還能過的輕松點。”

顧北沒哭,也沒說話,他照常幫胡梅把需要吃的藥擺在了床頭然後出門上學去了。

一個星期之後的晚上,顧北下了晚自習回家,本來是打算告訴胡梅他要報考北城師範學院的,可在家裏等着他的是胡梅已經毫無溫度的屍體。

顧北沒能悲傷太久,他跟學校請了三天假,沒告訴任何人包括胡娟,他一個人料理好了胡梅的後事,用手裏最後的錢給胡梅選了一塊不算太貴的墓地。

胡梅火化那天,顧北一個人坐在殡儀館的門口,看着陰沉沉的天,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一個人的人生能操蛋到這種地步,他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喜歡的人不能繼續在一起,想要的生活掙不到,現在就連家、媽媽,也都沒了。

孑然一身。

顧北突然就想到了這個詞。

高考結束的顧北也沒像任何一個高考生一樣度過一個放肆又惬意的暑假,他騎着電動車穿梭于北城的大街小巷,一單外賣他能賺三塊錢,距離遠一點的能掙上五六塊錢,他記得很清楚,最貴的那單他掙了八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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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個夏天過去,顧北靠着送外賣給自己賺足了一學期的學費。

顧北沒在墓地坐太久,他回了家給自己收拾了行李,說是行李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幾件衣服還有一本筆記本,連一個二十四寸的皮箱都沒塞滿。

北城師範學院的住宿條件很好,四人寝,上床下桌。

顧北是最先到寝室的,按照分配好的床號,他是三號床,靠窗,顧北很喜歡那張床,下午會有陽光從窗子灑進來鋪滿他的床鋪,晚上也能看到月亮。

室友們接連入住,哪個室友都是爸媽保駕護航來的,看見顧北都會問:“你爸爸媽媽呢?”

顧北只是一笑,大約是室友的父母們猜到了些什麽,自告奮勇的幫顧北收拾好了床鋪,給自家孩子買東西的時候也會想着給顧北帶一份。

當晚北城師範學院英語系男生寝室五零二室四個男生在寝室聚了一次餐。

“我叫蔣以豪,十九歲,你們呢?”

“沈闵,十九,二月生,應該比你大吧?”

蔣以豪豪爽的叫了一句哥。

“王森,十九,七月的。”

蔣以豪撞了王森肩膀一下:“我六月的,叫哥。”

王森叫的也毫不含糊。

十八歲一月生的顧北成了五零二室最小的那個。

大家很默契的沒有說各自的家庭狀況,也沒有人細究顧北今天為什麽沒有父母來送。

顧北曾經想都沒想過的大學生活就這麽平淡的開始了。

和每一所大學一樣,軍訓環節是所有同學所不待見的,軍訓開始的第一天晚上,顧北接到了宋瀾的電話。

“活不了了!我要回去念高三!”宋瀾在電話那邊扯着嗓子喊,“顧北你知道我們教官有多變态麽?床上不能睡人,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衣挂上不能有衣服,桌子上不能有東西,救命啊,我這是來念大學來了還是來受苦來了,別念了,你跟我一起,咱們倆回去讀高三吧,讀一輩子!我寧願寫一輩子的生物卷子,我也不想繼續這個鬼軍訓了,再繼續下去我真的會壞掉。”

顧北聽着宋瀾的抱怨,嘴角抿着輕輕地笑。

蔣以豪扔了個士力架給顧北,顧北揚了一下下巴,算是給了回應。

五零二室除顧北以外的三個男生好像在顧北的不知道的地方達成了某種秘密協議。

一個士力架飛去了顧北的桌子,接着就是兩袋薯片,三盒酸奶,還有七八個果凍胡亂飛了過來。

顧北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忙着接東西。

“再堅持堅持吧,不就半個月麽,等軍訓完來北師院找我吧,帶你去吃我們食堂的烤肉。”顧北還要忙着安慰宋瀾,他怕宋瀾真的腦子一抽回去寫生物卷子了。

“真的?!”宋瀾回血速度之快永遠超乎顧北的想象。

“真的。”顧北深覺無奈,明明宋瀾比他大,可從他和宋瀾認識那天起好像就是他一直在哄着宋瀾。

挂了電話,顧北準備去倒洗腳水,一轉身就迎來了三道異樣的目光。

“北北,講講,跟誰打電話呢。”王森過來攬住了顧北的脖子。

剩下兩個人也很快湊了過來,其架勢頗像審訊,只差一盞亮的晃眼的燈。

“同學。”顧北老實交代。

“我怎麽不信呢?”蔣以豪搬了凳子在顧北跟前坐下,“老實交代,真不是女朋友?”

顧北有些尴尬的搖頭。

三個人将信将疑的看着顧北,顧北直接攤牌:“真不是女朋友,就高中同學而已,我有喜歡的人,但不是剛才打電話的那個啊!”

說了不如不說,顧北坦白完要走,當即被三個人合力又按回了椅子上。

“說,是誰!”

“靳蕭,你這看什麽呢?”

北城大學金融系男生寝室四零三室一號床男生站到了三號床跟前,在靳蕭合上筆記本之前他匆忙掃了一眼,好像是個速寫本?

“沒什麽。”靳蕭收拾了東西,洗澡去了。

金融系全系大會是在軍訓結束後召開的,院長穿了一身板正的襯衫西褲,戴着眼鏡,中年發福。

坐在靳蕭旁邊的陳昌建低頭小聲跟靳蕭說:“像不像安西教練?”

院長的發言無外乎那一套說辭,北城大學雖然是個雙非學校,但金融系好歹也是能排進全國前幾名的,與學校進行合作的企業也是國企,金融系的學生但凡在校期間績點好看一些,就業是不用愁的,不僅不用愁甚至還會惹來很多人的羨慕,發言稿裏也是督促大家好好學習,讓大家不要一上大學就懈怠了。

說得再多也沒獎學金的具體金額能激勵人。

在禮堂坐了一天,從全系大會開到全校大會再到晚上的新生歡迎晚會,靳蕭覺得自己的腰可能要斷。

等新生歡迎晚會結束的時候,靳蕭跟室友一起出了禮堂,樓梯上人擠人,不用自己走都能下得去樓,如此擁擠的情況下被人踩了腳也別想奢望一句道歉,但好在踩了靳蕭的人還是很有禮貌的。

“不好意思。”

靳蕭只朝對方點了點頭。

對方在忙着講電話,跟電話那頭抱怨這一天的沒完沒了。

“煩死了,真的煩死了,本來想翹了新生歡迎晚會去找你的,但我們導員說誰要是敢跑這三年就別想有好果子吃,救命啊,怎麽高中老師兇大學老師還兇啊,我到底是個什麽命啊!。”

靳蕭聽着對方的抱怨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高放。

高放要是見到剛剛那位比他個頭稍微高出去一點的同學搞不好兩個人會一見如故,昨天晚上靳蕭和剛才那位同學在通話的那邊是相同的命運,他聽着高放繪聲繪色的形容了他們導員是如何如何滅絕人性,時間長達十五分鐘,靳蕭深感崩潰。

想到昨晚那通電話,靳蕭忽然想起了高放挂電話之前的那個問題。

聯系上顧北了麽?

沒有,顧北好像是打定了心思再也不見他,發出去的所有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手機號碼始終保持關機狀态,如果不是他每個月都在交着話費的話,好像就要變成空號了。

一塊冰融化在了大海裏,靳蕭覺得哪捧水都像他。

高三畢業的暑假,靳蕭哪裏也沒去,他每天都會去游樂園坐過山車,一遍又一遍,過山車到至高點的時候有停頓可以俯瞰到整座城市,靳蕭試圖在那一兩秒裏找到有可能藏在這城市某個拐角的那道身影。

一天徒勞似一天,直到開學的前一天,靳蕭又去坐了一次過山車。

在至高點停頓的時候,靳蕭小聲自言自語:“顧北,來見見我吧,哪怕一秒也行。”

作者有話說:

考上大學了!都有書讀了!在一個城市了!(不要覺得蕭蕭是放棄了那個北大選擇了和自己實力不同的學校,這個北大雖然雙非,但是專業牛逼而且畢業直接進國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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