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子重逢

長平原,州裏郊外的古道上,野草叢生。

夏日炎炎似火燒,今日出了一上午的大太陽,到了下午時分,荒蕪寂寥的古道上已經徐徐可以望見蒸騰的熱氣。

這是條可以筆直通往京城的古路,遠離塵世硝煙,路上整日整日的不會出現一個人影。可是現在,整條古道上浩浩蕩蕩的都是人影晃動,遠看是兩對長長的人馬,俱都是些穿着官袍的侍衛将領。

他們騎在一些高頭大馬上,馬隊中間層層守護着一輛名貴的轎子。

這轎子四周垂着細細精美的玉穗,外形是少有的華麗,在它周圍還伺候着許多化着宮妝的女子們,她們都手提着花燈打着禦扇伺候在一旁,嚴肅端莊的态度毅然是皇城宮裏訓練出來的人。

這正是近日前去鄂州迎接廢太子蕭未坤進宮的儀仗。

太子蕭未坤是蕭武帝的嫡長子,無奈生母早逝,武帝寵愛貴妃孫氏多年,孫氏早年生下瑞安太子晉封為皇後,蕭未坤因此無故被廢,東宮妻妾子女皆都受牽連被流放各地。

半年前,瑞安太子夭折,蕭未坤又因武帝再無其他皇子而複起,如今正是在回京的路上。

蕭未坤被廢黜的日子已經有七年了,長久的受屈于鄂州一個小小偏僻的山殿,如今一朝龍歸皇城,不得不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多變無人可以預料。

隊伍從鄂州啓程,如今已經浩浩蕩蕩的沿着這條古道行駛了四五天,再經過三四個州府就能到達京城了,大家都疲累不已,巴不得能快些結束這個差事,所以腳下趕路的步子分外的快。

“太子殿下,您要不要喝些水?”剛剛因為生下新的皇太孫,而被孫皇後親自提議被立為太子側妃的孫氏端起茶杯湊近身來,眉目親和的望着眼前的英俊男子。

華麗的轎中,年紀不過剛剛三十出頭,五官格外英俊,面容卻顯得十分滄桑的男子身穿一襲黃袍,低頭玩弄着右手手指上代表太子身份的扳指,許久都不曾說話,看樣子是無視了身旁長相溫婉動人的女子詢問。

“殿下,”孫側妃有些無奈,含笑的嘴角上顯出深深的寵溺,坐到太子身邊微微說:“您又在發呆呢?”

“你……”蕭未坤回神,懊惱的皺皺俊眉,悄然的拉開了與孫側妃之間的距離,但一看孫側妃懷裏還抱着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嬰兒時,他的眼眸一暗,轉個身子撩起轎簾,“我想看看這裏的風景。”

孫側妃的笑容頓時腰斬在姣美的臉龐上,水盈盈的眼眸裏溢上深深的痛苦色彩,低頭輕不可飄的嘆口氣,就像什麽也不在意般,擡起手指逗弄着懷裏的兒子。

“寶寶要快快長大哦,長大後,當一個和你父王一樣英俊潇灑的美男子!”

聽到孫側妃逗弄兒子的聲音,蕭未坤的眉頭微微一蹙,回頭嘲諷道:“像本太子這樣曾經被廢黜,連自己的妻兒都保護不了的男子嗎?”

“殿下……”孫側妃大驚失色,玉眸盈盈的望着轎簾邊的男子,溫婉親和的眉宇間滿是憐惜,“您何必這麽自賤呢,殿下馬上就要回京了,您依然是當初那個潇灑不羁的大盛太子!”

一如八年前在姑母孫皇後的宮裏初見他的第一面,一身太子黃袍,玉樹臨風的身姿是大盛朝王公貴族裏少有的俊逸,她便是那個時候起就偷偷的将他放在心裏,義無反顧的答應了姑母的任何要求。

“殿下回京,一切又會從新開始,東宮如新,殿下也應當換個積極的心态啊。”孫側妃還只有二十歲不到,她的心智就像個剛剛出閨閣的少女,單純而簡單。“殿下能夠回京是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千萬不能再錯過了。”

“一切如新,是啊,的确是如新。”什麽都變了,原來的發妻沒了,寵妻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兩個女兒也不知身在何方,而他當年唯一的兒子……

“我還應當感謝你,是嗎?”

孫側妃眼中浮現淚光,“太子殿下……”

“罷了,是我自己無能。”蕭未坤嘆口氣,揮揮手冷笑着移開了視線,端起一旁的香茶準備解解口裏的幹渴,卻聽轎外突然傳來士兵的喧嘩,仔細一聽好像在斥責什麽——

“哪裏來的小孩,快滾!這裏是皇太子的儀仗,豈是你能冒犯的!”

“滾!不然饒不了你!”

蕭未坤皺眉,換來身旁侍衛詢問道:“前方是怎麽回事?”

侍衛騎在高大的馬匹上擡眼一望,飛快回答:“殿下,是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突然出現在隊伍的前方,怎麽趕也趕不走,看他衣着破爛,應該是附近行乞的乞丐,孟大人派人去驅逐時他還反抗,身上有兩下子武功。”

“給他一些銀子吧,別讓人傷了他。”受了幾年幽禁之災,太子的心性仁慈了許多,準備放下轎簾時,眼眸卻突然盯上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準确來說是一個小孩在半空裏用輕功飛旋而來的身影。

小孩一路機靈迅速,守在兩旁的士兵都來不及反應。他就那麽停在了轎身的一旁,正對他掀起的轎簾處。

初見小孩雖然蒙了灰的五官,蕭未坤就感覺自己的心裏咯吱一下,再看小孩那雙炯炯有神的鳳眼,妩媚微眯間跟當年在東宮伺候自己的寵妾那般神似,他的心髒猛的一縮,端着香杯的手就那麽顫抖的摔下去。

“你……你……”這是怎樣的眼神啊,怨恨,希冀,冷冽,自強,不安,痛恨……

蕭未坤俊逸滄桑的面龐猛的一抽,唇瓣顫抖了好久都忘了找回自己的聲音。心裏百轉千回都是剛剛被幽禁在鄂州的第一年。

其實那時,他就聽說了鄂州的刺史對小孩很不好。那是他的兒子,是他在世間唯一的血脈,可是為了孫皇後一句‘要想活下去,就不要管自己兒子的死活’,他順從了。

因為他也不想死,他要活!被廢黜的日子真的太苦了,四周都是那個女人派來的守衛,一舉一動都被人監視着,言談由不得自己,行事由不得自己,一個不小心那女人想要他的性命,他就插翅難逃。

他本來就不是個胸懷天下的人,他也怕死。

為了能夠活下去,整整兩年,他身為父親,如縮頭烏龜般不去管兒子的死活,屈辱懦弱的活着那個女人威逼恐吓的夾縫裏,哪怕是茍且偷生!

再到後來無意中有了孫側妃的兒子,為了讨好孫皇後,是他主動提出這個孩子才是他唯一的兒子,原來的兒子早已經死了,這個留着孫家一半血液的幼子才是他疼在心上的兒子。

他贏了,苦苦挨了七年,他終于挨到了孫皇後不得不提起他的日子,可是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誰,是他昔日的兒子嗎?

蕭乾生無數次幻想自己今生還能見到自己的父王,如果見到了,他應該用怎樣的心态和神情跟他說話?

如今真的見到了,父王就在離他不足一尺的地方,他卻就像是個被凍僵了多年的死人般,心裏麻木,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此刻會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或者是什麽話也不想說。

心髒冷一陣熱一陣,反反複複的也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麽抛下我?”

蕭未坤眼眸一跳,注視着小孩亮晶晶的美目啞然無語。他問他,為什麽要抛棄他,他該如何回答?

“帶我走!”小孩等不到回答又抛下了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足夠轎子裏面的人聽清楚了。

一遍不夠,他又提高音量重重的再說了一遍,就像是命令一般,“帶我走!”

如果不看小孩眼眶中飽含的水霧,光看他風輕雲淡的神态,說話間一颦一蹙的堅毅,人們或許會覺得這真是個心腸冷硬的孩子。

或許也的确如此,小孩的心腸曾經冷硬了七年,可現在站在不知是想了還是恨了多年的至親面前,他卻好像一夕回到了七年前。那時的他還是東宮裏富貴養尊的皇太孫。

沒有廢黜,沒有流放,沒有欺辱,沒有飄零,他還能像小時候那樣撲進父王寬闊溫暖的懷裏,抱着他的腰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所有的堅強和冷酷都不過是為了自保,如果此刻還有一道親情的亮光照入他久陰的心牆,他願意回到從前天真爛漫的歲月。

但前提是,他擁有這道亮光。

“殿下,這個小孩是?”孫側妃的臉突然出現在轎簾後,笑意深深,溫婉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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