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開學考試如期舉行,甭管成績如何,總之是能放上一天假了。
林時安睨見童哲還是一副喪喪的模樣,想着上回期末考完他也是這樣,心裏頭就有點兒不是滋味兒。
他慣常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在他耳邊打了個響指,安慰道:“開心點兒,不高興也等出了成績再說。”
童哲摳着手機,“都不知道怎麽回去面對我媽了。”正說着,手機屏幕上方彈出一條短信,他着急忙慌地打開,臉上陰雲忽而散了。
“喲?”林時安起哄,“怎麽突然就高興了,心上人啊?”
“什麽心上人,”童哲連連擺手,解釋道:“我媽說她今晚加班,讓我先去樓下吃,晚上她回來給我做夜宵。”
“要不要上我家吃?”林時安說:“剛巧芳姨回來了。”
童哲猶豫了半分鐘,糾結道:“萬一我媽知道了又該念叨了。”
“那咱們就不讓阿姨知道,”林時安一把攬過他,“走吧。”
他陪着芳姨一塊兒做飯,童哲在一邊偶爾寫寫題偶爾瞄一眼,他不太習慣這樣大喇喇地坐在人家家裏頭,半點兒忙也不幫,總覺着心裏過意不去,如坐針氈似的摩挲着筆。
正巧芳姨讓林時安去曹哥那兒拿臘肉,他蹭地站起來,“我一起去吧!”
因着上回的陰影,林時安特意提前給曹哥發了微信,确保這人家裏沒其他人,這才把門打開。
剛一開燈,坐在沙發正中的沈餘爾把兩個小朋友吓了一跳。
“沈哥?”
沈餘爾哼哼了兩聲,“曹歆呢?”
“你不比我清楚?”林時安徑直去冰箱拿了臘肉,瞅見曹歆手裏一沓相片,他拉着童哲坐在沙發上,“看老照片追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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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歆的新女朋友。”沈餘爾把那照片丢在林時安腿上。
“沈哥,”林時安微蹙了眉,“你找人跟蹤偷拍曹哥?”
“嗯。”他淡淡地承認。
“你這過了,”林時安說:“我得去告訴曹哥。”
“不用你說,”沈餘爾涼涼道:“我就是在家裏等着他回來興師問罪呢。”
“拆了人家多少次相親了,好不容易曹哥遇見個喜歡的,你問什麽罪?”
“這女的我認得,”沈餘爾點了根煙,眼裏映照着煙頭的紅光,“是他出去賣的時候的老主顧了,”他沖林時安比了個二,“大他二十多歲。”
沈哥和曹哥鬧了不知道多少年了,林時安不愛摻和這倆人的破事兒,提着臘肉站起來,“你們自個兒吵吧,我先回去了。”
他去看童哲,卻見童哲仍坐在沙發上,一雙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沈餘爾手裏的相片,見林時安目光落在他臉上,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顫着聲開口,“時安,能讓我看看照片嗎?”
林時安還沒來得及吭聲,沈餘爾先把照片遞給童哲,還忍不住碎碎念地牢騷:“你看看這女的哪兒好看了?曹歆怎麽就看上她了。”
“媽……”
“啊?”沈餘爾傻了,和林時安面面相觑,“你這同學什麽毛病,為什麽叫我媽?”
童哲死死掐着照片,手指骨節泛白,驟縮的瞳孔微震,他嘴唇翕動着重複:“這是我媽。”
凝滞的空氣裏,沈餘爾也不作了,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收到驚吓導致臘肉脫手的林時安。
“認……認錯了吧。”林時安忙坐到童哲身邊,然而童哲已經完全關閉了接受外界消息的通道,自顧自執拗而用力地拿指甲去摳照片上女人的臉。
相片上被摳出一道又一道白痕,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童哲的眼睛裏滾出來,他緊緊咬着下唇,手指不住的發抖。
這時候似乎多說什麽都沒有意義,林時安緊緊地攬着童哲的肩,沉默着替他順着背。
“媽的!”沈餘爾把那照片一把從童哲手裏奪過來,翻出手機找出最近聯系人打過去,“曹歆你哪兒呢?”
“剛吃完飯,準備回來,”那邊顯然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你過來了?”
“□□還有臉吃飯!”沈餘爾捏着手機在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憤慨道:“你把人孩子媽睡了你什麽意思啊?”
“你放什麽屁呢?”曹歆的聲音從話筒和門外同時傳來,伴随着鑰匙清脆的開鎖聲,曹歆攬着一個女人推開門。
五個人大眼瞪小眼,空氣凝滞了片刻。
“小哲?”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喻娟,“你怎麽在這兒?”說完她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趕緊撇開曹歆的手,想要上前一步,卻又有些躊躇,掙紮片刻緩緩放下了手。
童哲死死地盯着她,那雙眼睛裏的難以置信深處,隐藏着不可名狀的負面情緒。
“媽,”童哲嗫嚅着唇說:“你不是說要加班嗎?”
林時安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喻娟,她和上次在學校裏見到的模樣不同了。比起那時一絲不茍板正着的童哲媽媽,站在曹歆身邊的喻娟畫着紅唇烏眉,修身的大衣襯托的她更像一個女人。
他嘆了一口氣,安慰地拍了拍童哲的肩,“大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生活。”
童哲無聲地搖搖頭,突然猛地沖上去,伸臂向曹歆揮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沈餘爾幾乎來不及思考,電光火石之間便擋了過去。
童哲來的太突然,饒是平日裏慣常唯唯諾諾的內向男孩,暴怒之下的力量依然難以估量。這一拳下去正中沈餘爾腹部,直接讓這平日裏最愛糟踐自己身體的紙老虎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
“沈餘爾!”曹歆連忙去拉他,林時安趕忙屈膝去背,然而卻被曹歆一把推開,“打120!”說完,他徑直将沈餘爾抱在了懷裏,飛快地往樓下跑去。林時安一邊急沖沖地向電話那邊報地址,一邊跟着追出去。
一陣兵荒馬亂,門戶大開的房間只剩下了重重喘息着的童哲和眼眶濕潤的喻娟。
喻娟擦了擦眼角,伸手去摸他的頭,然而卻被一把甩開。她在兒子身上強勢了将近二十年,這還是頭一回,童哲這樣反抗她。
不知哪裏來的急火攻了心,她猛然掐住童哲的肩膀,“你什麽意思!”
童哲瞪着那雙猩紅的眼,顫着聲問:“你要臉嗎?你還配當我媽嗎?”他指着空空如也的門外,指尖因為過于憤怒而輕微抖動着,“那是我同學的哥,你都多大年紀了!”
“你也嫌媽媽老了是嗎?媽媽就不能有自己的感情生活嗎?”大顆的淚從喻娟眼角滾落,精心化過的妝面逐漸斑駁,不知何時她勾線精致的紅唇邊沿逐漸模糊,蹭到了雙頰。
“感情生活就是讓出來賣的鴨當男朋友?就是放着兒子不管去和這種人吃晚飯嗎?”
“啪——”
清脆的一聲,童哲的頰邊多了一道紅痕。
喻娟的胸口劇烈起伏着,童哲忽然冷笑了一聲,“就在你姘/頭家住着吧。”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重重地砸上了門。
他禮貌了十幾年,頭一回用這樣難聽的話語去辱罵一個人,黑暗的巷子像是永遠沒有盡頭,他跑動的步伐逐漸變慢,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乖巧的男孩掏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錢走進網吧,炫彩的光影裏,十七歲的童哲趴在電腦前痛哭失聲。
心髒急速跳動,大腦熱血上湧熱氣沸騰得叫人發懵,然而歇斯底裏過後,是徹頭徹尾的手腳冰涼。
不知道時光流逝了多久,他擡起頭,電腦屏幕的光映着他臉上的淚痕,童哲面無表情地打開手機,除了林時安的十幾通未接來電之外,再也沒有任何電話。
微信、短信、郵件……所有的信息溝通渠道,都沒有喻娟發來的消息。
他抿着唇,給林時安發過去一句“我沒事了。”對方幾乎是同一時間回過來一個電話,語氣裏的焦灼和關心滲透進他的耳膜。
挂斷電話,童哲不死心,又反反複複核實了一遍的确沒有喻娟的消息。他忽然捂住臉,口鼻噴出的熱氣落在手掌上,濕濕的,像是混雜了眼淚。
“媽……”他低聲道。
然而嘈雜的網吧中沒有人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