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時安和向天同時反應過來,可誰也沒有開口。

——童哲的成績,可能沒辦法留在十五班了。

剛才的喜悅被這消息冷不丁地沖散,各人坐回各人的位置上,自顧自地寫起了題。

誰都不希望童哲離開。

心煩意亂地寫了兩道題,林時安揉了揉眉心。

許佟瀾埋頭寫題的間隙掃了他一眼,“打不通電話就發消息吧,童哲看見有人安慰心裏頭總能舒服些。”他知道自打從鞏臺山手下救了童哲之後,林時安就一直挺關心他。

林時安偏頭看向許佟瀾,就見後者眼裏的帶着淺淺的光,“放心,我幫你盯着老師。”

“好。”他索性壓下心頭思緒,低下頭借着書的掩蓋偷偷去摸手機,一時沒找見,卻冷不丁摸出了一封信,信封和之前那封匿名信如出一轍。

他順手把信拿出來放在桌上,又接着去翻手機,拇指在對話框按了删,删了按,連珠炮似的發了許多,卻又覺得無奈。

人與人之間很難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痛苦越深,安慰就越是顯得蒼白。

童哲依然沒有回複。

許佟瀾的目光從他刷屏的消息上一掃而過,大抵是看他情緒不好,轉了話頭,“誰的信?”他問。

林時安抿着唇放下手機,“和上次應該是同一個人,”說着他拆開信,果不其然和先前是同樣的筆跡。

“又來?”這回該許佟瀾心梗了。

“她恭喜我能留十五班了,”林時安看完對許佟瀾說。

“那……”許佟瀾有點兒沒好氣兒,“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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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時安無奈地笑了笑,“她也一樣,”說完他手搭在許佟瀾後頸,跟安撫小貓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你生什麽氣啊?”

一陣細小的酥麻順着脖頸蔓延到脊柱,許佟瀾不露聲色地咬着下唇,一把拍開林時安的手,“快看看童哲有沒有回你消息吧。”

林時安笑眯眯地放下手,解開鎖屏,笑容卻忽然僵在了臉上。

驟縮的瞳孔之下,童哲的消息清晰可見。

“時安哥,謝謝你的照顧和安慰。”

“別發了。”

“我要走了。”

“以後就都看不到了。”

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林時安猛地站起來,又彎下腰去撿手機,手抖的太厲害,撿一次掉一次,他的額頭已經飛快冒出了薄汗。

“怎麽了?”許佟瀾忙幫他撿起來,林時安接過手機顫着手不停地打童哲的電話。

“出事了,”林時安抿着幹燥的唇,咽了口唾沫,“童哲……童哲他好像要輕生,快去找人!”說完他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

許佟瀾臉色唰得白了,叫上向天緊跟着沖出去。

呼嘯的風和粗重的喘息聲擦過耳邊,心髒地仿佛就要從嗓子裏跳出來,林時安深一腳淺一腳踩着虛浮的腳步瘋狂往外沖,冷空氣刀子似的刮過他冰涼的手,割得生疼。

熱血上湧的大腦轟隆隆的悶響,他只覺得全身的血管都要爆裂了。

他不知道自己趕不趕得上,但他只有時間去一個地方,他要賭一把。

近年來錦山事故頻出,高樓的窗戶陽臺全都加高加固過,錦鯉池24小時保安監控,所有刀具一律不許進校園……

平日裏不甚在意的過往前赴後繼地湧進大腦,他勉力從一團亂麻的回憶裏掙紮出一分清醒的冷靜。

童哲宿舍門口,他從褲兜裏摸出一截鋼絲。

手抖的太厲害以至于怎麽也對不準鎖孔,過于料峭的寒冬,他的額間卻已經沁出了汗。

“咔噠”一聲,他猛地推開門,童哲就合衣躺在床上,塑料杯裏放着掰斷頭的水銀溫度計,而他的手裏握着注射器。

“時安哥!”

見他開門,童哲愣了半秒,擡手就要動注射器。

然而林時安不會再給他這個機會了。

手裏的注射器和杯子被一把奪過,林時安翻出好幾層塑料袋把它丢進去紮緊。

他飛快地打開門窗,把童哲一把從床上薅下來,直接拉到了宿舍外的衛生間,在水龍頭前不停的沖洗。

“時安哥我手疼!”冰涼的水凜冽地刺痛着童哲的皮膚,他忽然就疼的哭了起來。

“你他媽想幹什麽?!”林時安死死拽住他的手,不讓他躲。

童哲哭的更兇,“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活着卻活不了!”林時安猛然吼道。

冰冷的空氣刺激了喉嚨,嘶啞的尾音如同磋磨的鐵,仿佛連空氣都跟着震顫。

童哲從來沒見過林時安發這麽大的脾氣,剛還堅定求死的心忽然就慌了。

林時安松開手,一腳把人踹在地上,跨坐在他身上就要動拳頭。

童哲吃痛地閉上眼,拳頭卻遲遲沒有落在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卻看見逆着光的林時安雙手緊緊地捂住了臉,清晰可見冰涼發紅的指尖。

“時安哥,”童哲擦了把臉上的淚,像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軟弱似的,“你不明白活着多難。”

林時安聽見他的聲音,忽然松開手站起來,眼圈紅的像是滴血。

這一路的揪心和害怕讓他的精神和身體處于過于緊張應激的狀态,驟然放松下來,反而像是被抽幹了渾身的力氣。

虛浮發軟的腿無力支撐他過于疲倦的身體,他幾乎是猛地跌坐在地上。

“童哲,”他說:“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只要……還活着。

分明是說給別人聽的話,卻針紮似的戳在自己的心裏。

他沒有辦法解釋給任何一個人聽,為什麽看見有人想要放棄生命的時候,他會這樣痛苦和絕望。

那是他最深的秘密,是他不得不用一輩子去抗争的灰色監牢,是他必須永遠陽光永遠樂觀活過每一天的理由。

鼻尖猝不及防得一酸,大顆大顆的眼淚幾乎是瞬間湧出,他想伸手去捂,卻絲毫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和呼吸。

胸口劇烈的起伏透支着他的體力,他咬着牙,天旋地轉的感覺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讓人如同窒息。

“過不去的,”童哲帶着哭腔還在反駁他,“你媽沒出去嫖/娼,你媽也沒為了一個男人不管你,你不懂,根本就過不去!”

林時安猛地揪住童哲的領口,錯亂的呼吸卻讓他開口都艱澀,“我媽……早他媽八百年前……就不要我了。”

童哲狠狠抽搭了一聲,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林時安是孤兒。

“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他驟然冷靜下來。

林時安坐在冰涼的地磚上,眼淚不受控地溢出,他壓着胸口,瘋狂的抽氣聲裏,他像是瀕死的魚。

“童哲……算我求求你,好好活着。”

“你就當是……”他伸出手背遮着眼睛,“為了想活卻活不了的那些人活着。”

“別讓他們嫉妒你……恨你好嗎?”他頹然地低聲道。

童哲沒回應,只用力地擦着怎麽也擦不幹的眼淚。

安靜的樓道裏,獨剩下林時安越發急促的呼吸聲,直到“砰”地一聲,童哲猛地擡頭去看,迷離的淚光裏,林時安側躺着倒下去,死死地抱着頭。

“林時安!”童哲愣了,“林時安你怎麽了!”

“手……手麻,好暈。”林時安在劇烈的喘息聲中斷斷續續地開口。

“怎麽辦!”童哲握着他的手來回搖,慌亂道:“怎麽辦啊林時安!”

林時安半阖着眼,已經沒了和他說話的力氣,兀自喘息着。

童哲四處望了一圈,這會兒正在上課,宿舍裏幾乎沒有人影,他心一橫,扯着嗓子大聲喊道:“救命,救命啊!”

他一遍又一遍重複着,不停晃着林時安的手,時不時對他說一句:“你可千萬別睡啊!”

約莫過了三兩分鐘,外頭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童哲又驚又喜,忙又加大了聲音呼救。

宿舍咫尺之遙外,沖在最前頭的許佟瀾聽見這句話的瞬間,本就極快的腳步再次加速,他對身後的急救醫護人員大聲地喊道:“快點快點!”

他聽得出那是童哲的聲音,可是他卻沒有聽見林時安的聲音。

他的心很亂,由于過度緊張和極限奔跑,他的眼睛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能看見昏暗的走道裏,躺在地上蜷縮起來的小小的一團。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種強烈的直覺,那是林時安。

在接近的瞬間,他猛的減速蹲下,卻由于慣性跪坐在地上,于是他看清了林時安的緊閉着的眼。

如同心髒在一瞬間炸開,他頭皮發麻地抱起林時安,手腳如同失去了知覺。

向天在後頭指着童哲,對急救人員喊:“救他救他!”

“不是不是,”童哲一邊反駁一邊着急道:“林時安!我沒事,先看林時安!”

向天傻了,才突然發現地上還有個已經躺下的。

醫護人員的動作很利索,飛快把人擡上擔架運上救護車,許佟瀾跟在身後,全程緊緊握着林時安的手,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救護車上,林時安帶着面罩掙紮着睜開眼,入眼便是許佟瀾。

“你哭了?”

隔着面罩,聲音變得模糊而虛弱。

許佟瀾想要湊近去聽,卻被醫護人員帶着幾聲呵斥拉開,他只好焦灼地攥着林時安的手腕,全然不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林時安閉上眼,沒再說話。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揪得生疼。

和所有的其他症狀都不一樣,他知道,他的心是因為許佟瀾的眼淚在疼。

他想起趙嘉佳告訴他的,看見一個很厲害的人掉眼淚,心就會疼得厲害。

原來是真的。

尤其當知道他是為自己而落淚時,心痛尤甚。

而在疼痛的心髒盡頭,林時安後知後覺地,體會到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

那個瞬間,他最好的朋友毫無雜念地為他擔憂着痛苦着。

而他卻在對他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超級感謝讀者“車輛路徑規劃”灌溉營養液×18,讀者“陸機機機機”,灌溉營養液×11,讀者“不寧唯是”灌溉營養液×5,感謝大家滴支持,愛你們,比心!

最近大概當天不是太忙的話就日更,比較忙就隔日一下這樣,超級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體諒!不管是生活還是寫作,作者都會繼續加油噠!快過年了祝大家都順順利利開開心心噠!

以及話說如果有新來的小夥伴兒,有興趣的話可以康康完結的文《醫學生們的戀愛》還有一個小短篇《酌酒》(不要臉地給自己打廣告hhhhh)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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