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呼吸相聞
程接雨臉一垮,松開了牽着盛雲霄的手。
盛雲霄及時抓住他的指尖,側臉疑惑地“看”向他,還未來得及開口——
“阿雨?新涯?”
熟悉的聲音灌入耳,程接雨抽出手轉過身,只見溫敬之、穆星沉、齊雲袖、奉婉儀幾人朝他走了過來。
溫敬之昨日曾傳訊給他說要帶他去玩,但程接雨老早就打算要和師叔一道,自然拒絕了他們。
也想過萬一遇上會不會尴尬,沒想到真會在這裏遇上。
溫敬之等人看見程接雨身邊的盛雲霄,連忙拱手行禮:“見過師叔。”
盛雲霄淡淡應了一聲,沒有再去牽程接雨的手。
程接雨一一叫了人,問:“七師兄和八師姐怎麽沒來?”
溫敬之解釋道:“方瑤師妹與藍師妹他們一道,思賢也跟着去了。”
程接雨點了點頭,看來考核結束大家都出來放松了。
“給。”溫敬之手裏拿着一串糖葫蘆,此刻遞給程接雨,“方才看見,給你買了一串。”
程接雨下意識就擺手拒絕:“不不不,我有糖人,大師兄留着吃吧。”
說着他還看見穆星沉手裏也有一串,以為對方愛吃,補充道:“給二師兄也行。”
溫敬之臉上的表情一怔,遞出去的手收了回來。
程接雨沒有發現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往盛雲霄身邊挪了一步,“我與師叔還有別的地方要去,就不同你們一道了。”
Advertisement
“好吧。”溫敬之語氣有些無奈,又不放心地叮囑:“記得跟緊師叔,別走丢。”
“嗯嗯,不會。”程接雨說着抓住了盛雲霄的衣袖,又看了柳新涯一眼,“柳師兄好像不識路,你們別再走散了。”
最好別給他機會和他屬下見面。
溫敬之應了聲“好”。
穆星沉卻看着程接雨抓盛雲霄衣袖的動作微微蹙眉,不禁看向盛雲霄。
盛雲霄的神魂與之對視,穆星沉驟然感覺到一股涼意,下意識垂眼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待他再擡頭,程接雨已經抓着盛雲霄的衣袖走遠了。
穆星沉握着手中的糖葫蘆竹簽,咬牙繃緊了腮幫。
忽然一只纖纖細手伸來,刷的一下糖葫蘆從他手裏抽了出去。
“阿雨不要就給我吧,糖衣都要化了。”奉婉儀搶過那串糖葫蘆咬了一口,淡淡瞥了穆星沉一眼,挽着齊雲袖的手往前走去。
穆星沉微愣,片刻後頹然垂下了手。
溫敬之看他臉色不太好,心裏輕嘆一聲,抓着他的手将糖葫蘆塞到他手中。
穆星沉:“……”
他将糖葫蘆往柳新涯手裏一塞,轉身獨自離開。
柳新涯:“……”
柳新涯冷臉将手中的糖葫蘆塞回溫敬之手裏,擡腳往前走去。
溫敬之:“……”
糖葫蘆何罪之有?
溫敬之對路邊一直看着糖人攤子流口水的小孩招了招手,将糖葫蘆遞給了他。
“謝謝哥哥!”小孩迫不及待接過糖葫蘆就咬。
溫敬之拍了拍他的腦袋,轉身追上柳新涯。
這廂程接雨和盛雲霄逛完集市,去東街最有名的酒樓吃飯。
吃完飯,程接雨聽見隔壁茶樓咿咿呀呀傳來小曲聲,纏着盛雲霄帶他去聽曲。
然而沒聽一會兒,程接雨就抱着雪茶在茶樓廂房的軟塌上睡得死沉死沉。
盛雲霄坐在榻邊“望”着他的睡顏,伸手替他理了理鬓邊的發絲。
程接雨嘤咛一聲,鮮嫩的唇瓣微微張開,呼吸綿長。
盛雲霄的“視線”在他唇上流連了片刻,忽然俯身——
堂下琴聲铮铮一響,曲聲一停,盛雲霄剛好停在離程接雨唇瓣半寸之地。
呼吸相聞。
他垂落的發絲拂過程接雨的臉蛋,後者無意識地側臉躲避,唇瓣離他的嘴唇又近了幾分。
毫厘之距,仿佛在邀請他吻下去。
盛雲霄深吸一氣,眼睫緊閉,撐在榻邊的手緊緊抓住榻沿——
到底還是沒有吻下去。
午後,盛雲霄喊醒程接雨,帶他回了歸雪峰。
程接雨醒來就覺得對方的情緒不太對,此刻見他又默默坐在窗前的老位置飲茶,一副神色落寞的樣子,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睡着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難道又有好事者冒犯了師叔?
還是……師叔嫌他中午沒把最後一塊桂花糕留給他?或者嫌他說了要聽曲卻打瞌睡?
他還沒計較師叔誇柳新涯呢!
心胸寬廣程接雨,斤斤計較臭師叔!
他盤腿坐在盛雲霄對面,撐着小臉蛋皺眉看他。
“作甚?”盛雲霄問。
程接雨噘了噘嘴,“我陪師叔一塊發呆呀。”
盛雲霄:“……”
他念出淩空飛身的口訣,戳了一下程接雨的額,“去修煉。”
“嗷!”程接雨捂着額頭誇張呼痛,盛雲霄淡淡“瞥”了他一眼,程接雨立刻老實:“哦。”
他拉着腦袋下榻,出門,又從外面噠噠噠跑到窗前,嘟囔道:“我沒記住,您再說一遍。”
盛雲霄:“……”
他無可奈何一笑,将口訣又念了一遍。
……
七月伊始,在水一方繼續授課。
程接雨學了兩日淩空飛身,初見成效。雖然飛得不穩,需要借助地勢和樹木,但好歹飛起來了。
盛雲霄護在他身側,只在他實在要摔的時候拉他一把。磕磕絆絆,飛飛停停,也能從歸雪峰飛到山下的在水一方。
考核之前就有預感的突破也順利來到,他的修為邁入靈臺三階。此後淩空飛身之術又娴熟精進了不少。
但盛雲霄依舊每日護送他下山,他倆誰也沒提不用再送這件事。
如此過了幾日,七月的第一次休沐即将來到。
休沐前一日的煉丹課,程接雨在研究眼疾相關的藥理,想試試制作明目丹。
只因逛集市那日,那醉漢罵師叔“瞎子”,實在令他耿耿于懷。
雖不知道師叔何時能戰勝心魔,但他想盡力幫幫師叔。
丹方上有個步驟他不太明白,見方璃衿正在給藍霏妃答疑,便想去問問應暮歸。
卻見應暮歸神色恹恹,盯着煉丹的小爐發呆。
他腳步一頓,不确定該不該打擾對方。
一旁的風花雪月四位師姐看見他,對他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程接雨走到四位師姐身邊,低聲問:“應師兄怎麽了?”
風柳師姐嘆了一聲,低聲道:“今日聶師兄的父親到了。”
程接雨:???聶尋風的父親和應暮歸有什麽關系?
花纏師姐滿眼心疼地看着應暮歸,“我們少谷主這是想先谷主了。”
這麽一說程接雨就明白了。
在水一方首次考核之後,學員的成績會寄回各自門派,同時邀請部分優秀學員的師父或長輩來在水一方做客,舉辦懇親會[注]。
也就是開“家長會”。
這兩日已經陸續有部分學員的師長抵達在水一方。
程接雨記得《煉魔》裏的這段劇情,因着每次懇親會都趕上七夕,所以也相當于相親會,好些門派會借此機會定親。
書中七夕當日,溫敬之玩笑似的将姻緣繩送給了柳新涯,柳新涯卻嫌他不正經,将姻緣繩棄之不理。
原本想來找溫敬之交換姻緣繩的原主“程接雨”正好親眼看見這一幕,差點氣哭。
于是,就在溫敬之與柳新涯趁着美麗的夜色漫步談心、氣氛十分暧昧的時候,原主為了撒氣而暴食吃壞肚子,用傳訊玉牌喊走了溫敬之。
一般讀者看了這一段肯定覺得想打人。但程接雨自己看的時候自帶濾鏡,覺得完全沒毛病。
追不到人還不能發洩一下?吃撐了能不肚子痛?病了不能找疼他的大師兄?
壞就壞在正好打破了主角攻受暧昧正濃的氣氛,可原主又不知道。程接雨打心眼裏覺得“自己”很無辜。
不過,如今的他肯定不會再惹這樣的是非,而是真心祝願溫敬之早日和柳新涯修成正果,百年好合。
至于應暮歸……當時似乎根本沒參加七夕那晚的相親會。
書裏并沒有詳細刻畫每個配角,因此程接雨只知道懇親會這部分有聶尋風和惠問法師的戲份,并不清楚應暮歸當時的情況。
正如書裏提過應暮歸的母親早逝,卻從未寫到他的父親。
程接雨撓了撓頭,尴尬道:“四位長老也不來嗎?”
落雪飛花谷有風花雪月四位長老,正是四位師姐的師父。多年來一直是她們撫養和教導應暮歸,也算他的長輩。
雪影道:“花容長老會來。”
但總歸不是母親。
與程接雨這樣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被收養、從來沒見過親生父母的孤兒不同,應暮歸幼時享受過母愛,對母親有很深刻、具體的印象,因此面對別人阖家歡樂的場面,難免更感傷懷。
這麽一想,程接雨也有點想他兩位爸爸了。
“要我說,”月伊師姐突然道,“倒不如就請雲霄仙尊來,反正他最可能是少谷主的父親。”
程接雨:???
“月伊!”風柳師姐低聲呵斥,神情嚴肅地看着她,“無憑無據,不可胡言。”
月伊抿了抿唇,略帶歉意地看了程接雨一眼。
而程接雨已經完全懵了,師叔有可能是應暮歸的父親?!
師叔和應雪蓮谷主有過一段情?
一個重傷閉關二十年,一個獨自養育孩子十載、進階失敗撒手人寰?
程接雨轉頭盯着應暮歸,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點和盛雲霄相似的地方。
眼睛有一點點像?不不不,不像。
鼻子?不像。
嘴巴也不像!
應暮歸怎麽可能是師叔的兒子!
然而風花雪月四位師姐此時卻三緘其口,顯然無法給他答案。
于是,程接雨一散學就飛回歸雪峰,将藥田的差事都抛到腦後,滿腦子的疑問想向盛雲霄求證。
而盛雲霄依舊蒙着眼坐在窗前飲茶,懷裏抱着雪茶,讀着——泛黃的信。
程接雨心裏咯噔一下,不會吧?
“站那作甚?”盛雲霄發現他,視線從手中的信上移開,不緊不慢地将信疊起。
程接雨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發問:“是應雪蓮谷主的信嗎?”
盛雲霄動作一頓,蹙眉反問:“與她何幹?”
程接雨被對方沉沉的語氣問得一愣,竟然不是嗎?
他抿了抿唇,一邊交代,一邊觀察盛雲霄的反應:“今日,落雪飛花谷的師姐說,師叔與應雪蓮谷主有舊。”
盛雲霄蹙眉答:“認識,不熟。”
程接雨頓時松了一口氣。
松完一怔,他為何這麽緊張?這麽在意師叔的過去?
視線重新落在盛雲霄手中的信上,程接雨意識到,自己似乎過界了。
盛雲霄發覺他的視線,竟然直接将手中的信從窗子裏遞給他。
“我……”程接雨舔了舔幹澀的唇,“我能看嗎?”
盛雲霄朝他抖了抖信紙。
程接雨雙手接過來,入眼卻是十分稚嫩的字跡。
【哥哥:
見字如晤。
今日師父教我用雪水烹茶。味道(劃掉)味甘香純(劃掉改:醇),師父他老人家極為喜歡!你何時來九霄宗看我,我給你煮茶。
哥哥別再說以後以後,你再不來我就長大了。師父誇我修為長進極快,用不了多久就能超過你,到時我定要同你比一場。
……
夜深了,師父催我睡覺,哥哥也記得早睡,天涼加衣,愛惜身體。
給我回信!(大號字劃圈标出)
方掬水
書于十一月二十五】
啪嗒——
一滴眼淚打濕泛黃的信紙,暈開落款的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