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6
宣明就在距離自己一牆之隔的地方,蒼輝卻不知該怎麽面對,他推己及人,想到自己若是不慎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發生關系,也是要立刻劃清界限的。
宣明,不過是做了每個男人都會做的事情……
童子還試圖給他出主意:“神君別擔心,你與宣明神君相處時日尚短,就算一時用錯了方法,亡羊補牢也來得及。”
蒼輝已是心如死灰,掃了他一眼,連罵人的沖動都沒有了。
就在他們相顧無言之時,極遠處的天上陰雲密布,隐隐有雷電光藏匿其中,只看那片黑的快要壓下來的雲,便知這雷勢頭不小。街上嬉鬧的凡人并未發覺,只因這是洗髓天雷,專做打神之用,蒼輝依稀記得,上次見識這等雷劫,還是在兩萬年前,只是不知那次是哪位仙家犯了大錯。
而且即便是處罰神仙,那也一向在天界,有法陣壓制,神将護持,好端端的,這雷怎麽會劈下人間?
蒼輝問童子;“天界有仙家下凡了?”
童子皺眉:“除了兩位神君,其他仙家正司其位,沒聽說誰跑了啊。”他的神情忽然驚恐起來,遙遙指道:“神君快看!”
陰雲之上的雷影電光化出一只手足被縛的鳳凰形狀。
蒼輝掐決算來,神色猛然一淩,憤然道:“天道瞎了吧!自己人都打?”
童子扯住他的衣袖:“噓,小聲點,這都能聽見。”
蒼輝擡手甩開他,不顧動用法力會被天界察覺,倏然化作一道金光,朝遠天飛去。
宣明從未想過,自己兩萬年都沒能想明白的“及情境”,居然是在自己最心煩意亂之時勘破的。
早上蒼輝一走,住了好幾天的房間忽然變得呆不住人,宣明勉強念了幾遍清淨咒,但煩亂感仍一波接一波往上湧。
心如止水的日子過了萬年,煩惱變得格外讓人受不了。一股風來,他摸出件法寶就禦風而去,直跑到一片無人的荒野上才停下來。
那裏生着一棵古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宣明心情緩了些,便在樹下坐定修煉。他壓着念頭,不許自己去想心煩的原因,可越不去想,沉重感便越清晰,如同泥沼一般,将他不斷往下拖。
Advertisement
蒼輝的模樣在腦海中晃過,猶豫只有一瞬,但亂竄的氣息便尋到了出口,直接突破了他壓抑的神識。
這種感覺十分熟悉,宣明心中“咯噔”一聲,更加熟悉的天雷便轟然而下。
第一道,便将這參天古樹劈了個粉碎。
這不是渡劫的好時候。
若是在天界之上,在自己的仙府之中,他起碼可以保證渡劫之後,自己性命無憂,如今……
宣明擡頭看了一眼幾乎罩頂而下的陰雲,危險逼近,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自然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緩緩吐出一口真氣,将修煉已久的護體丹珠放出,而後閉目盤坐,集中所有精力破境。
蒼輝趕到之時,洗髓天雷已落下十八道,觸目之處,皆是焦土。
宣明身上不見傷痕,但臉色慘白如紙。蒼輝一眼便看出他正以丹珠護法,只是圍繞着他的白光越來越淡,一旦神光完全消失,便意味着丹珠徹底碎裂。
他沒有時間細想這種時候宣明為何還在修煉,也沒有時間去想他為何不全力以神法抵擋——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喊,第十九道天雷已轟然落下。
宣明猛然睜開眼睛,掌心光明迸射,凝聚了畢生神法朝天雷砸去。
一聲轟隆巨響,天雷與那道金光撞在一起,猛然炸開,一時間火雨飛落。宣明力氣用盡,只擡頭看了一眼,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但那些雷火并未傷到他半分,再擡頭時,一條赤金色巨龍盤恒在頭頂,将他完完全全護在掌下。
宣明在縫隙間,見天色由極亮轉暗,漸漸又恢複到最初的天高風清,他嘴角動了動,向後倒去。
蒼輝急匆匆變回人形,将他扶起來,臉上滿是擔憂:“你還好吧?”
宣明攥緊拳頭,從他懷裏掙開:“沒事。”
他不願多談的意思很是明顯,但蒼輝連半點氣都生不出,剛才一搭手,他就探出宣明傷勢不輕,只是靠着一口真氣強撐。
宣明的神情與早上并無不同,望着他仍像在看陌生人,連感謝的話都說的冷冰冰:“我欠了你一個人情。”
這已是他能說出的最軟的話,也是一個保證。一句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蒼輝并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才去找人。果然在三裏之外的槐樹下發現了宣明。
宣明已昏了過去,嘴角邊挂着一絲血跡,胸口也染了不少血。
他的神獸乘黃居然也下了界,正化作人身,蹲在他身邊,從懷中掏着什麽。
靈獸與飼主之間多有聯系,宣明遭劫,乘黃出現,蒼輝并不奇怪,他疾步走到宣明身邊,道:“我來。”
他将宣明摟到自己懷裏,動作小心的像對待什麽珍寶一般。
乘黃神情複雜地看着他,似有話要說,但終究沒有開口。只将懷中藥瓶拿出,取了枚赤色丹藥喂給宣明。這藥丸俨然十分對症,入口不消一刻,宣明的呼吸便平緩下來。
蒼輝松了口氣。
宣明的元神并未完全穩固,此時帶他回天界并不方便。
蒼輝把人抱起來,對乘黃道:“宣明神君還很虛弱,本尊在人間有一處水府,不如先帶他去修養幾日?”
雖是詢問的語氣,但态度十分堅決。
乘黃将他們暧昧的姿勢看進眼裏,終于開口:“先前宣明懷疑姻緣索之事有內情,留我在天界打探。”
蒼輝心頭一沉:“其實……”
乘黃的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如今我已經打探清楚了。”
蒼輝抱着宣明的手緊了緊:“……抱歉。”
乘黃将手中藥瓶丢給他,冷冷道:“一日一次,連服十日便無礙。”
蒼輝本已做好了被宣明的神獸怒斥的準備,聞言一臉茫然:“你不告訴他?”
乘黃瞥了宣明一眼,似乎十分嫌棄:“他總将三界的人和事看得比自己重要,我巴不得有人來教他一個乖,等真相揭穿的時候,知道傷心難過的痛處,或許就能學得自私一點。”
蒼輝急忙道:“我并非有意騙他。”
乘黃不耐煩:“不管你是不是有意,既然已經騙了他,就騙得徹底一點,讓他徹底喜歡上你,歡喜也好,難過也好,也不枉他來這世上走一趟。”
說完他便要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生硬道:“他傷得很重,需要多休息。”
蒼輝道:“我會好好照顧他。”
乘黃道:“如今他是體力不支才昏睡過去,等他醒來,必定不會乖乖睡覺,到時你……”他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對蒼輝說了幾個字。
蒼輝認真聽完,神色有些複雜:“我記下了。”
宣明這一覺睡得并不太長,睜開眼時,見四周光華流轉,已是來到一座水府之中。珊瑚床柔軟,鲛絲織就的錦緞也十分暖和,雖在水中,卻布置了養神的陣法,比他從前在渡劫前為自己準備的養傷之地舒服許多。
宣明身體仍然十分疲倦,他本可以繼續睡下去,但只閉目短短一瞬,便坐了起來。
蒼輝一直背對着他坐在床邊沉思,一察覺動靜,立刻轉身扶他;“你醒了。”
宣明起身的動作太過匆忙,不知牽扯到哪裏,頭腦陣陣暈眩,半響說不出話。
蒼輝道:“你傷勢很重,還是先躺下吧。”
宣明道:“我在哪?”
蒼輝道:“這是我在人間的龍宮,我見你傷得太重,便把你帶來養傷。”
宣明口中還殘存着淡淡的藥味,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乘黃來過了?”
蒼輝:“嗯。”他将藥瓶拿出來:“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乘黃知道他渡劫後一向不願見人,不在自己身邊守着,他不覺得奇怪,只是——“他讓你照顧我?”
蒼輝并不想欺瞞宣明,可他如今傷勢太重,不該再為旁物分神,只得道:“是我不放心,想親自照顧你,就算他當時要帶你回去,我也是不肯的。”
宣明垂下眼睛不去看他:“多謝,不過我已好的差不多,還是不打擾了。”
蒼輝道:“十九道洗髓天雷,就是全盛之時的我也難招架,你不用神法,一味以丹珠抵擋,元神已經受了重傷。”
他很想問宣明為何會招來天雷,但他直覺宣明不會說。
宣明淡淡道:“只是小傷罷了,我自行修煉幾日便會康複。”
蒼輝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非要走我攔不住,但只要你走出這龍宮,我就一直跟着你,守着你,直到你徹底康複。”
宣明輕輕嘆了口氣,終于看向蒼輝:“我以為早上我已說的很清楚。”
蒼輝心中十分難過,他并未去看鳳族攻略劄記後面的內容,失去指引,此刻實在不知該用什麽好方法挽回,他只能實話實話:“我知道,但我忍不住。”
宣明一語不發。
蒼輝道:“我并非故意惹你不快,只是你身受重傷,我不能時時看着,實在無法心安,先前你說欠我一個人情,我不要別的,只希望你在這裏住上一月,安安我的心,可以麽?”見宣明還要猶豫,忙又道:“只要你答應不走,我什麽事都可以為你做。”
宣明心知自己應該拒絕——他也有無數借口和手段離開,但他最終還是點了頭。
龍王寝宮外幾個身影疊在一起,探頭探腦往裏偷看。
龜丞相畢竟年長,只從這幾句平平無奇的閑聊中,便嗅出不尋常的暧昧氣息。
龍族不必遵天界那些規條,龍王娶妻生子綿延一族是天職,他催婚催了萬年,終于看到希望:“太好了,咱們龍宮要有小龍王了。”
右護法青蛟自見到蒼輝為那抱回來的人忙前忙後,便将一張青臉崩得鐵緊,方才偷聽到蒼輝極盡殷切的話,更覺信仰倒塌:“高興什麽,那鳳族的狐貍精哪有要聯姻的意思,就算他倆成了,生出來的是龍還是鳳凰崽子都說不定呢!”他見蒼輝小心扶宣明躺下,又仔仔細細為他布陣,更是忿忿難平:“圍着只鳳凰打轉,丢臉死了,我龍族威風何在!哼,跟龍沾邊的事,他是一點不幹!”
龍族醫官端着空藥碗從裏面飄出來,随口道:“他幹了不少。”
龜丞相:“!”
青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