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等蘇秀岚和蘇頌一起吃完了午飯，她又得趕回學校去聽公開課了。這年頭對于老師的思想覺悟要求很高，時不時的會組織一些公開教育課。

正在她收拾碗筷的時候，楊大爺背着手站在一邊看着，時不時閃過一絲欲言又止的表情。

“楊大爺，您有事？”發現了楊大爺異狀的蘇秀岚收拾好東西之後，站起來疑惑的看着楊大爺，

幹笑着搓了搓手，楊大爺看了一眼在那邊和蘇頌說話的楊小胖，低聲對蘇秀岚說：“咱們出去說。”

蘇秀岚滿臉疑惑的點點頭，兩人一同出了門。

“你爺爺找我媽有什麽事嗎？”蘇頌問。

楊君梓也不知道，伸着脖子往門口張望着，結果楊大爺出門前順手把門給關上了，兩人的身影被阻擋在了門外。

“我也不知道。”楊小胖失望的收回視線，眼珠子轉了轉之後，又慫恿蘇頌，“不如咱們跟上去聽聽？”

“既然他們出去說，肯定是不希望咱們兩聽到，還是不要去了吧。”蘇頌說。

楊小胖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這又沒什麽關系。”蘇頌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最讨厭被人說教，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同齡人”，心裏難免會有些難堪和不爽，于是柔和下了聲音，說：“你志願填了哪個學校？”

楊小胖心大，話題一轉，立馬就忘了剛才的不開心，哀嚎道：“別提這件事了！考不考的上還是一回事呢！”頓了頓，滿臉羨慕的看着蘇頌：“要是我像你成績這麽好就行了，我爸媽一定會開心死去！”

蘇頌這回是真的詞窮了，遲疑了半天，才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一定考得上的。”

“希望吧。”小胖子不在乎的擺了擺手。

門外。

“您有什麽事麽？”蘇秀岚先開口。

“說出來挺丢人的……哎，我這不是沒辦法了麽！”楊大眼一臉難為情，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才說：“還不是為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孫子，他成績太差，初中估計是沒着落了，就算是考上了，估計也是那些個不務正業的學校，我們是不放心把他丢進去的，別到時候學沒學成，還惹了一身壞毛病回來……聽說您是市七中的老師？您看看，能不能幫個忙？”

92年的時候走後門這種風氣還是沒有像後來那樣盛行，就連蘇秀岚，也是被第一次求上門來。

一時之間也有點為難。

“要是不行就算了。”楊大爺嘆了一口氣，“也是他沒有讀書的那個命，早早的跟着他爸進入社會也不錯，可惜了他那個媽……身體又不好，就盼着兒子能有點出息，眼下估計也是不成了。”

對方都這樣說了，再不表态就有點不近人情了，蘇秀岚的表情有些凝重：“大爺，實話跟您說，我以前從來沒有幫人開過後門，以後估計也不會了。這次是是看在您的份上，楊君梓又是個孝順孩子……”她深吸一口氣，“這樣吧，我幫您去跟副校長說說，成不成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段時間你們督促楊君梓多看看書，到時候可能還是會要進行一次測試。”

“诶，好好好，我到時候跟他爸說說，把這小子拴在家裏，飯也不讓他送了，就讀書！天天讀！”楊大爺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

“也不能這樣，小孩子還是要适當地放松才行。”蘇秀岚微微一笑，擡手看了看表，“那我先回去了，下午還要上課，到時候我就去幫你找副校長。您幫我和蘇頌說一聲，我晚上再來看他。”

楊大爺千恩萬謝，喜滋滋的回了病房。

見他進來，蘇頌好奇的往他後面望了一眼，沒見着自己的母親，“大爺，我媽媽呢？”

“噢，她呀，她回去了，讓我跟你說一聲，晚上再來看你。”楊大爺和顏悅色的向蘇頌轉達了蘇秀岚的意思，轉過頭立馬虎着一張臉瞪向一邊無所事事的楊小胖，“還不回家去好好複習？待會兒我就打電話給你爸，你這幾天不許出去玩，就在家裏讀書！”

楊小胖一頭霧水，“這是幹啥呢？畢業考試不是考完了麽？錄取通知書也沒下來，摸底考試八字也沒一撇的。”

“你那畢業成績有臉拿出來麽！回去好好讀書！”楊大爺一聲震天吼。

“那、那送飯呢？”楊小胖弱弱的縮了縮脖子。

“讓你爸來！”

于是楊君梓就這樣灰溜溜的回家了，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在家裏等待着他的還有另一場暴風雨……

等楊小胖走後，大爺立刻陰雲轉晴，和顏悅色的看向蘇頌，“小頌啊，總呆在病房裏也不好，陪爺爺出去走走吧。”

蘇頌小雞啄米似的點頭：“QAQ好的爺爺。”

蘇頌扶着楊大爺滿兔兔的往外面散步，不一會兒就走到了醫院的門診大樓。他住的市一醫院是三甲醫院，平時來看病的人很多，現在還是飯點，大廳的休息椅上就已經坐了不少人在那裏排隊問診。除了這些來挂號的人，還有許多像蘇頌和楊大爺這樣穿着病服，舉着藥水瓶的病人走來走去。

92年的醫院設備還不是很高端，綠色花紋的地板也沒有現代光可鑒人的白瓷磚看起來幹淨，除此之外，布局倒是幾十年沒變過，蘇頌随意掃一眼就沒興趣的收回了目光，實在是太熟了。

這時，過道那頭的急診樓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聲音之大，都壓過了大廳裏的嘈雜聲。人大多都喜歡看熱鬧，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好奇的看了過去，還有幾個等看病等得無聊的人直接起身往那邊走了過去。

蘇頌和楊大爺對視了一眼，接着兩人心照不宣的一同朝着急診樓過去了。

“醫生，你倒是快治治他啊，人都抽成這樣了！”

急診樓就連着門診大廳，沒走幾步就到了，蘇頌他們過去的時候，那裏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在小聲的指指點點。

透過人群，蘇頌終于看清了眼前發生的一幕——一個渾身抽搐的中年男人蜷縮在地上，還有一群戴着黃色安全帽的男人焦急的站在一邊，對着醫生大吼大叫。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一個年輕的白大褂，和幾個驚慌失措的小護士。

蘇頌一看就知道這幾個人是來實習的。

醫生強作鎮定的推了推眼鏡，細聲細氣的解釋說：“他只是癫痫發作了，呃，也就是羊癫瘋，你們別碰他，過一會兒他自己就好了。”

“你們就看着他在這裏抽？總該給點藥什麽的嘛！”其中一個男人瞪着眼睛不滿的說。躺在地上男人跟他們裝扮差不多，都是灰塵撲撲的，他們大概都是某個建築工地上的工人。

“就是就是，這醫生也太不負責了。”人群中有人搭腔道。

被指責的醫生頓時更緊張了，忍不住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繼續細聲說：“真的，你們相信我，況且羊癫瘋發作灌藥是灌不進去的。待會兒他就好了，你們等等、再等等。”

“真的？”那個男人将信将疑的看着那個實習醫生，醫生頓時頭如搗蒜，男人和工友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于是決定再等一等。

“再等就晚了。”這時，在剛安靜了沒多久的急診室裏突然響起了一道冷冰冰的少年音，“這明明是破傷風，怎麽會是羊癫瘋？”

衆人都愣了一下，等找到說話的人時，表情又驚訝了一把，竟然是個小學生！就連在旁邊看熱鬧的楊大爺都沒發現，剛才還在他身邊的蘇頌什麽時候擠到裏面去了。

蘇頌在一邊觀察了一會兒之後就做下了診斷，這個實習醫生不知道是專業知識不過關，還是太緊張了，竟然連病狀明顯的破傷風都沒有看出來。

眼看着就要耽誤患者的最佳治療時間，這時候他也不顧不了太多，只好排衆而出。

“你、你亂說什麽！病人牙關緊咬、渾身抽搐，明明是羊癫瘋！”剛才被那麽多人質疑就已經夠讓這個實習醫生腦子裏弦繃得緊了，此時蘇頌再跳出來這麽一說，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毛一下子就炸開了，指着蘇頌很生氣的說：“這種事也是能拿來出風頭的嗎？耽誤病情了我看你怎麽負責！”

他特意加重了“耽誤病情”四個字，這讓一邊原本又有些動搖的男人神色一變，立馬跳出來趕人，“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個屁！快走快走，別耽誤了叔叔的治療！”

蘇頌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楊大爺見狀況不好，立馬擠進來打算把蘇頌拉走，“小頌，咱們回去吧，聽醫生的話，不會有錯的。”

“你仔細看看，病人苦笑面容，牙關緊閉，角弓反張，明顯的破傷風症狀！而且你連問都沒有問病人以前有沒有癫痫病史，也沒有觀察病人身上是否有其他傷口，就直接作下診斷，誤診的責任你擔得起嗎？”楊大爺的手勁很大，蘇頌被他拉着走了幾步，終于忍不住爆發了！

上一世，就連叱咤風雲的顧老都會請他去給自己的大孫子做換心手術，可見蘇頌的醫術非同一般。并且，他是真的對醫學感興趣，一旦進入了這個領域，平時和風細雨般的蘇頌立馬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變得鐵面無私。只有他帶過的實習生才知道，蘇頌到底嚴苛到了什麽程度……

此時，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上被一個實習醫生質疑，蘇頌心頭一股火起。

深吸了一口氣，“你要是不信我，不如去翻翻病人的衣袖或者褲子，看看裏面是不是有深一點的傷口！”

實習醫生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他并非白癡，蘇頌這麽一大段話下來，就算學得再差也知道是自己誤診了。可是實習期間的表現是要記入檔案的，這可是事關他能不能留在市一醫院的大事！

鏡片下的目光閃了幾遍，見旁邊的幾個男人打算照蘇頌說的去翻傷口，實習醫生大驚失色，連忙撲過去制止了他們，厲聲喝道，“你們不能動他，到時候出了問題誰負責！”

接着又一改剛才的軟弱，對自己身後的護士大喝道：“快把那個搗亂的小孩兒帶走！”

護士們對視了一個眼神，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連忙走過去驅趕蘇頌，“快走，別耽誤病人的治療了。”

蘇頌的臉已經徹底陰沉了下來，他怎麽會看不出實習醫生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不過他怎麽敢用人命為他的前程鋪路！

氣得就要張嘴大罵時，其中一個高高壯壯的護士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夾在腋窩下抱了起來，氣勢洶洶的看着楊大爺：“你們幾號病房的？”

有點沒反應過來的楊大爺弱弱的說：“218。”

護士點點頭，踏着步子就要往二樓走去。

“都讓開，徐醫生來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這麽一嗓子，頓時就跟按下了暫停鍵似的，就連蘇頌掙紮踢蹬的雙腳都停在了半空。

一個穿着白大褂，腆着大肚子，頭發中間已經禿了一大片的中年醫生走了過來，他身後跟着一個神色緊張的小護士，正是剛才站在這裏的護士之一。小護士大概是察覺不對，沒有像那個實習醫生一樣頭腦不清醒，趕緊去請了醫院醫術高超的徐醫生來。徐醫生看到被護士夾着的蘇頌時，臉立刻就拉了下來，“快把這孩子放下來！這樣對病人像什麽話！”

護士吓得乖乖的放下了蘇頌。

蘇頌整了整衣服，瞪了護士一眼之後，趕緊繞過其他人跑到那病人旁邊去翻他的長袖和長褲。

旁邊的工友愣了一下，立馬發火：“你幹什麽！？”

蘇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找傷口。”

溫和的長相、多年職業習慣，這些讓蘇頌練出了一身好氣質，在面對病人家屬時，這種氣質總是能讓人不自覺得去信任他，安定下焦急的心情。那個工友似乎就是被這種氣質震了一下，呆在原地，沒有再去打擾蘇頌找傷口證明了。

那個傷口沒多久就被找到了，在左掌心，像是釘子造成的。傷口周圍發紫，裏面都有些化膿了。

工友大吃一驚，“老三前幾天被釘子戳了手，他說傷口不大就沒處理，不會是這個的原因吧？”

“就是這個的原因。”接話的是剛過來的徐醫生，他冷冷的掃了一眼旁邊臉色已經變得煞白的實習醫生一眼，“還不快去準備氧氣和氯化筒箭毒堿！”

“啊？哦、哦，好的，我馬上就去！”實習醫生茫然的看了看徐醫生，又看了看蘇頌，片刻才反應過來，逃也似的離開了。

徐醫生蹲下身，仔細的翻看了一下病人的身體，片刻之後呼出一口氣，還好沒有耽誤。

此時，既然有厲害一點的醫生來了，蘇頌也不想在這裏繼續出風頭，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讓他有點招架不住= =

想着默默地轉身離開時，徐醫生卻突然擡頭叫住了他，笑着向他道謝：“小朋友，這次多虧有你，不然我們醫院的招牌都得砸喽！”

蘇頌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正色看他，“比起招牌，更應該關心的難道不是人命？”

徐醫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