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附中初一一個星期上五天半的課,周六上完課就可以回家,蘇頌的書法課因此改成了星期天的上午。

由于多了一世的經驗,他的書法自然比原來寫得要好的多,在一群小破孩裏面鶴立雞群,趙老師對他的要求也就嚴格了許多,按古代的說法,這是從普通弟子升級成了親傳弟子,地位不可同日而語。

周日這天,上午下了一場太陽雨,雨停了之後天空碧藍如洗,風吹過樹梢,滴滴雨水調皮的落到行人的脖頸上,帶來冰冰涼涼的觸感。蘇頌提着個裝着紙墨筆硯的塑料袋子,從公交車上跳下來,深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便心情輕快的往家裏走。

昨天蘇媽媽答應他會考慮搬家的事讓他心裏輕松了不少。雖說不管最後蘇媽媽考慮的結果是什麽,他都會想辦法讓他們搬家,但要是蘇媽媽能夠自己想通,那就再好不過了。

對他來說,搬家只是一個好的開始。

不過可惜的是,這份好心情僅僅只持續了一會兒,當他看到家門口的兩個不速之客之後立馬就煙消雲散了。

王愛蘭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女人,沒文化,見識少,唯一可以讓人稱道的是她懷了三胎,回回生的都是兒子——雖然小兒子最後送出去了。在她身邊長大的兩個兒子可謂是兩個極端,大兒子蘇成才游手好閑好吃懶做,小兒子蘇建國從小就乖巧勤快,最後更是考上了大學,成了雞窩裏飛出去的金鳳凰。那年代考上大學的人是鳳毛翎角,蘇建國家裏人走到哪裏都有人眼紅羨慕,別提多風光了。

可本該是值得驕傲的小兒子卻不得王愛蘭歡心,五毒俱全的大兒子才是王愛蘭的命。

她年輕的時候因為受盡了婆婆的打罵,性格早已變得十分古怪,只把當初“相依為命”的大兒子放在心上,在其他人面前,包括自己的小兒子和兒媳,王愛蘭向來是沒有好臉色看的。

尤其是對眼前這個小兒媳,王愛蘭一開始就十分看不順眼。她婆婆讀過書,當初還是某地主家的千金小姐,只不過後來家道中落了才不得已嫁給了王愛蘭的公公,即使是這樣,她骨子裏還帶着當小姐的傲氣,對王愛蘭這個大字不識舉止粗俗的媳婦自然是看不上的。而王愛蘭最恨的就是婆婆那種将他貶到塵埃裏的眼神,她在那種眼神下生活了幾十年,直到她婆婆去世才得以解脫。而蘇秀蘭的出現,讓她再次想起了那個人,那段卑微得連條狗都不如的日子。

其實她與其說是讨厭蘇秀蘭,更多的,是恨自己的自卑。

而對于婆婆的複雜心理,蘇秀岚是半點也不知道的,但她內心對于王愛蘭的厭惡比對方對自己的惡意只多不少。

對于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太婆,她所有身為晚輩對長輩該有的敬重早就被王愛蘭的所作所為磨光了,不想撕破臉也只是因為亡夫留下的那最後一點情誼。

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忍讓卻造成了對方的變本加厲!昨天王愛蘭打電話說要來A市,在蘇秀岚這裏住幾天,蘇秀岚當然不會同意,塞了兩百塊錢,又東跑西跑的給人找了個賓館住下之後,才得以從王愛蘭那一堆難聽的辱罵中脫身。她心想着這回給了錢,王愛蘭總該消停一段時間吧?

結果呢?這還沒過一天,王愛蘭就領着他的大侄子,成功接了他爸的班的蘇立上門來了。

“小立在學校宿舍住不慣,你做嬸嬸的也要多照顧一下他。按理來說,這房子是你和建國一人一半,我是他老娘,他死後這房子理當歸我,現在讓小立住進來合情合理!”

聽着王愛蘭蠻不講理的将自己的單位房劃拉到她名下,蘇媽媽就控制不住的冒火,死死的堵着門,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她不想讓人聽笑話,刻意壓低了聲音開口:“蘇立都17歲了,也算是個大人了,我雖然是他嬸嬸,但是也是個寡婦,讓他住這裏,傳出去別人怎麽說我!?”

王愛蘭一聽,頓時就睜大了她那雙吊梢眼,鄙夷的看了蘇媽媽一眼,“小立還是個孩子,別人能說你什麽?再說你也不看看自己,跟小立站在一起就跟他媽差不多,別給自己長臉了。”

蘇媽媽氣的眼前一陣陣發黑,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婆婆,沒想到她能說出這種侮辱人的話。蘇立是她侄子,是她的晚輩,被人用這麽輕佻的話放在一起她的臉往哪裏擱?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婆婆!

“媽,你怎麽能這麽說?!”

“我說什麽了不能說?讀了幾年書就以為自己是嬌小姐了?說幾句就哭哭啼啼,惡心死人了!”王愛蘭說完這番話後,看着被自己氣的渾身發抖的兒媳,心裏別提多解氣了,內心深處升起了一股扭曲的快意。

在樓梯下偷聽的蘇頌恨恨的瞪着王愛蘭和他身後掏着耳朵,滿臉不屑的的蘇立,雙眼冒火,緊緊的咬着後牙槽,兩只拳頭攥的死緊,恨不得沖上去把這些欺負他媽媽的人全部擰死!

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下了這股沖動,悄悄地轉身走了。

下樓之後,蘇頌直接跑到了門衛那,敲了敲門衛室的窗戶。

“李叔叔,李叔叔。”

綠色的木格窗被打開,裏面一個穿着破了好幾個洞的白襯衫的中年人冒出頭來,他手裏還捧着一個白瓷缸,扒了一口飯,“是小頌啊,你找我幹嘛?”

蘇頌狠狠地擰了一把大腿,眼淚水立馬就出來了,他用十分焦急的聲音說:“我奶奶來了!”

蘇頌家這點事,整個家屬院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門衛李叔叔對他那個極品奶奶也有所耳聞,雖說不好插手人家家事,但人家孩子都哭成這樣了,看上去可憐兮兮的,事情肯定不小,要是再不幫忙,到時候出了事也不好說。

這樣一想,李叔叔匆匆扒了幾口飯,把飯缸一放,伸手抹了抹嘴,就跟着蘇頌上樓去了。

樓上,王愛蘭還在那裏吵,整棟樓的人都驚動了,圍在那裏看熱鬧,蘇媽媽的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就是硬生生的沒掉下眼淚水來。

“我兒子走了,你就巴不得跟我家斷絕關系是不是?連自己的侄子都不讓住!那好啊,你把房子賣了我們一人一半,以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王愛蘭理直氣壯的開口,幾十歲的老太太了,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說起話來中氣十足,跟個鬥雞似的。她絲毫不怕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變臉的速度堪稱一絕——剛還在那裏演水浒一百零八好漢,豪氣沖天的吼“各走一邊”,馬上又變成了紅樓夢裏的林老玉,指着蘇媽媽朝圍觀的人哭訴道:“我命苦啊!從來沒有喝過兒媳茶哎!我兒子在的時候,撺掇他逢年過節也不回一次家,我兒子走了又把他的親娘親侄子掃地出門,好不容易來了連口水都沒有讓我們進去喝啊!還有我兒子的賠償款……我是一分錢也沒有見到!”

繞是周圍人都對蘇家的事有個大概的了解,不過在看了王愛蘭這樣深情并茂的表演,有幾個尊老愛幼的就坐不住了,“秀岚啊,你不能這樣啊,好歹是你婆婆,怎麽坐都不讓人進去坐坐?”

“就是啊,老人家來一次不容易,讓她進去坐坐,有什麽事坐下來解決嘛。”

……

眼看着七嘴八舌的越說越離譜,有些人甚至對賠償款的落處都開始表示懷疑了,跟着蘇頌來的李叔叔有些為難的看了他一眼,現在趕人肯定不是時機。

“奶奶,你不是昨天才來的嗎?我記得我媽還特意跑出去接了你呢,後來不是還給你找了個賓館住嗎?”

昨天蘇媽媽出去肯定是見了奶奶,她回來的又那麽晚,按照奶奶的個性,肯定不願意趕夜路,那麽,蘇媽媽一定是給她解決了住宿問題才回來的,蘇頌想了一下,就知道她媽肯定自掏腰包給人安排賓館了。

王愛蘭看到蘇頌,臉上并沒有見到小孫子的驚喜,眼底深處反而是帶着深深的厭惡。

“是又怎麽樣?她給我安排了賓館,我就不能來這裏坐坐嗎?”王愛蘭沒好氣的說。

“可是您說的不只是‘坐坐’呀。”蘇頌一臉天真的看着她,“我剛才在樓下都聽到了,你想讓立哥住進來,我媽沒同意……”

“是又怎麽樣?這房子本來就有一半是我兒子的,現在他死了,自然就歸我!你們兩個連自家親戚都不讓住,存的是什麽心?無非就是想霸占整個房子!”

好了,她這話一出口,剛才還在指責蘇秀岚的人臉色讪讪的閉了嘴,到底誰在無理取鬧,一眼就看出來了……

王愛蘭還在那裏說:“你媽媽是什麽人我還不知道?昨天巴巴的跑過去給我送了兩百塊錢,還專門搞個紅包包着呢……不就是打的用錢堵住我的想法麽?要不是她做賊心虛,掏錢能掏的那麽爽快麽?”

這下子,其中有幾個人的表情更加微妙了,那個紅包貌似是剛發的獎金……

“都散了都散了!這位奶奶,我們這是家屬區,外人不能進的,你剛才趁我去打飯的時候溜進來,連名字都沒簽,現在還在這胡說八道,快走快走!”李叔叔終于出馬了,他身高将近一米九,塊頭又大,站在王愛蘭面前就跟一座山樣的。

王愛蘭:“我怎麽就成了外人?這房子是我兒子兒媳的共同財産!”

李叔叔哼笑一聲:“你兒子是誰我管不着,可這房子是咱們七中發給就職老師的,你兒子是七中老師?”

王愛蘭嘴唇嚅嗫了幾下,無話可說。

李叔叔又說:“那就不是了,不是的話,這房子就不是你兒子的——自然也就輪不到您頭上。再說了,房産證還沒下來呢,您就想着賣?太天真了吧您?”

王愛蘭頓時氣得臉色發青,惡狠狠的瞪着李叔叔。

李叔叔揚着下巴朝他們握了握拳頭,王愛蘭還沒說什麽,她身後幹瘦的像小雞仔一樣的蘇立拉了拉她的衣服,“奶奶,來日方長,咱們先走吧。”

王愛蘭不甘心的又瞪了蘇秀岚一眼,冷笑道:“我說你怎麽骨頭硬起來了呢,原來是有了撐腰人啊!蘇秀岚,我倒是小看你的本事了。”

待王愛蘭走後,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蘇頌跟李叔叔道謝之後,立馬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母親,擔憂的看着她,“媽,你沒事吧?”

蘇媽媽狠狠地一咬牙,“搬!必須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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