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用防水布搭起的棚子,幾張臺面上沾滿油漬的簡易木桌，旁邊一個冒着熱氣的大鍋。
蘇頌環顧四周,感覺有點不真實，剛才他提出要和龍躍單獨說話，本以為對方會拒絕，沒想到龍躍竟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還帶他做了一件只有壞學生才會做的事——翻牆！
他去七中的次數也不算少,可從來不知道七中旁邊還有這麽條小巷子，裏面來着幾家小店子,賣早飯和一些小零食。龍躍熟門熟路的帶着蘇頌來到這家馄饨店面前,點了兩碗馄饨，然後絲毫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對着比他小許多的蘇頌擡了擡下巴，“你請客。”
蘇頌一頭黑線的付了錢，看着對面坐着的龍躍,覺得對方的目的根本就是肚子餓了出來吃東西,正好有自己這麽個小肥羊送上門來，讓他宰一頓。
龍躍此時的模樣和他記憶中的樣子沒有多少出入，上一世，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差不多的年紀。龍躍長得很好，短黑發下濃眉斜挑，眼窩深，眼尾長，鼻梁又直又高，薄唇總是喜歡朝一邊掀起一個涼薄的弧度，少年人的臉上滿是桀骜和戾氣。
但此時，龍躍給蘇頌的感覺當時又有所不同，他的表情慵懶，裝在校服裏的身體還未完全長開，雖然個子高，但骨架還十分單薄，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會逃課而且不怎麽聽話的學生，卻無法和打起架來會跟人拼命的校霸聯系起來。
或許是蘇頌的眼神太直白，龍躍終于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帶着審視的目光緊盯住了他。
“我們見過？”
蘇頌一驚，趕緊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掩飾的拿起桌子上的塑料杯喝了一口水，搖搖頭，“不，沒見過。”
“看你的樣子好像認識我一樣。”龍躍不在意的輕笑一聲，“說吧，你找我什麽事？”
“我……”
這時，老板端着兩碗煮好的馄饨走到他們這一桌，蘇頌立馬閉嘴不語。
等老板走後，龍躍在蘇頌重新說話前搶先開口，拿起桌子上的麻油，戲谑的看着蘇頌，“如果要我收小弟就算了。”
說完不管蘇頌的反應，自顧自的往自己碗裏加麻油、醋和辣椒，“我可不想收一個奶都沒有斷的小弟。”
蘇頌也不生氣，攪動了兩下自己面前的馄饨就放下了，他早上吃了很多，現在并沒有什麽胃口。
“我想讓你幫我教訓一個人。”
龍躍的動作頓了頓，擡起快埋在碗裏的臉，露出油乎乎的嘴唇，驚訝的看着蘇頌，然後嘴角習慣性的挑起來，仿佛天生就帶着諷刺的意味。
“憑什麽？”
“我有錢。”
說着，蘇頌把自己兜裏的錢掏了出來，往龍躍面前闊氣的一推。
龍躍被他財大氣粗的模樣震驚了，看着那一堆七零八落的鈔票，微不可見的扯了扯嘴角。以前來找他做打手的人不少，出手比蘇頌大方的多了去，可哪一個都不能像他面前這個小孩一樣，打個人還這麽理直氣壯！
龍躍樂了，伸手把那堆酬金攏到自己面前，點了點數，竟然也有小五十，這個錢不算少了，他滿意的收了起來，習慣性的摸了摸耳朵，在發現上面沒有煙之後，撇了撇嘴，重新把頭埋到馄饨碗裏。
“你要教訓誰？”
蘇頌說：“十一中的蘇立。”
“財專的？”十一中是財經中專，雖然也套上了一個中學名，但出來的差不多都是直接就進入社會工作了，龍躍把最後一口馄饨吞下，扯了點紙擦了擦嘴巴，“財專的人不好搞。”
蘇頌把自己這碗馄饨推了過去，龍躍眼睛頓時一亮，毫不客氣的接過來，舀了一勺嗷嗚一口放到嘴裏，那張不好相處的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
蘇頌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龍躍這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可卻有一個可愛的愛好……沒錯，他是一個吃貨→w→
吃了蘇頌這碗馄饨，他對蘇頌的印象更好了，豪爽的擺了擺手，“財專的都不是什麽好鳥，老子早看他們不順眼了，你放心，欺負你的那個人，哥哥絕對幫你找回場子。”
不就是一碗馄饨嗎……蘇頌黑線，一碗馄饨就被收買了，自己的小金庫出的好不值！
扶額，“我叫蘇頌。”
龍躍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跟那個姓蘇的有什麽關系？”
蘇頌沒什麽表情的說：“他是我堂哥。”
“那他一定很招人恨。”龍躍掃了一眼蘇頌額頭上的紗布和穿着拖鞋的腳，“你堂哥搞的？”
蘇頌點點頭，又忍不住問，“你怎麽就知道不是我招人恨呢？”
“一個附中的，一個財專的，好學生和壞學生，一般人都比較願意相信前者。”龍躍眼尖，早就看到了蘇頌運動衣裏面的附中校服，笑了笑，他又說：“而且你看起來毫無殺傷力。”
接二連三的被嘲笑成弱雞，蘇頌也怒了，咬牙切齒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你就不怕我收了錢不辦事？”龍躍在他起身的時候饒有興趣的問道。
“怕，但是沒辦法。”
“我改變主意了，”龍躍看着蘇頌，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你要不要考慮做我的小弟？”
蘇頌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謝了，沒這個打算。”
“不做小弟，做朋友怎麽樣？”龍躍又說，“很難碰到跟你一樣好玩的人。”
“我哪裏好玩了！？”蘇頌莫名其妙的瞪着眼睛看着他，完全不理解這個家夥的腦回路！
“小小年紀就跟個大人一樣，也不怕我，說話做事都合我的口味，長得還蠻可愛的……”龍躍竟然真的煞有其事掰着手指頭的數了起來，然後對蘇頌笑眯眯的說：“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我們見過面，見到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呢。”
要是讓其他人見到這個樣子的龍躍絕對能驚掉一地的下巴，完全柔和下來的眉眼透着一股狡黠的意味，蘇頌突然想起了最後一次見到龍躍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朝他笑着，彼時蘇頌已經三十而立，龍躍的鬓角也開始為生活所迫染上風霜，唯有那笑容自然透着年輕的味道，那種年輕卻并不是什麽好兆頭，更像是回光返照的不詳，燃盡了最後的活力，最後整個人化作了一堆灰燼。
蘇頌怔然了片刻，回過神來，眼前仍然是那個擁有使不完的活力的龍躍，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他，“我真想不明白，你才多大啊，有時候眼神就跟我姥爺一樣……”
蘇頌突然有心想要跟他聊聊天，又重新坐了回去，柔聲問道：“哦？那是什麽樣的？”
“就跟快死了的人回憶從前一樣……你剛剛在想什麽？”
蘇頌覺得跟他聊天真是浪費時間，黑着臉起身，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哎！”龍躍傻了，在後面連叫了蘇頌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
“什麽嘛……”龍躍嘟囔了一句，化悲憤為食欲，一個猛紮，頭重新埋到了碗裏。
回去的路上，蘇頌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和龍躍計較，那個家夥一向嘴賤。
他和龍躍的相識是個巧合，大概也是初一的時候，某日放學蘇媽媽還沒回家，他就跑到七中來了，正好碰到了龍躍打群架。
那時候，其他人基本上已經被他全部放倒了，就剩下最後一個躺在地上的，在蘇頌的角度正好看到那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滿臉兇光的摸到地上的啤酒瓶子，猛地彈了起來來朝龍躍的腦袋上砸。
蘇頌吓死了，想都沒想就叫了一聲“小心”，他這聲提醒來的十分及時，背對着那個偷襲者的了龍躍腦袋一偏，躲過了啤酒瓶子，手肘快速的朝後面撞去，偷襲者被撞得一個踉跄，接着還沒反應過來，龍躍的腿就掃了過來，那人重新摔到了地上，又受了好幾腳，這一回是再也起不來了。
一切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等龍躍解決完眼前的麻煩之後，才擡起頭去看蘇頌。
蘇頌遇到龍躍的地方是一個廢棄的小巷，若不是他經過的時候好奇的往旁邊看了一眼也不會注意到這裏。裏面髒亂的擺了許多東西，光線昏暗，龍躍的半張臉隐在陰影裏，臉上身上都沾了血，活像個地獄來的惡鬼。蘇頌驚魂未定的看着他，兩相對視之下，還是龍躍先開了口，開玩笑的說了一句：“謝謝你了，以後有人欺負你，就來七中找我。”
他往後面走了幾步，動作靈巧的攀到旁邊的牆上，又回頭道：“我叫龍躍。”
或許知道蘇頌并不會來找他，龍躍連班級都沒跟他說。不過蘇頌也确實沒有去找過他，在好長一段時間內，兩個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再見面時，龍躍還是在打群架，不過這個時候蘇頌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吓得動不了身的小蘿蔔頭了，作為一名醫生，蘇頌把半死不活的龍躍送到了醫院。
想到龍躍的将來，蘇頌的臉色沉了沉。龍躍雖然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他家的事，蘇頌從他偶爾的只言片語中也能知道，龍躍家也是一筆子爛賬，以至于龍躍高中畢業證書都沒有拿到。進入社會後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本事，最後拜了個老大，成了別人嘴裏讓人厭惡的混混。
蘇頌見他的最後一眼，是龍躍替他老大頂了殺人的罪進了監獄，那時，去看他的只有蘇頌一個人。
那天，龍躍穿着黃色的犯人服，頭發剃的只剩一層薄薄的青色，雙手雙腳都被拷了起來，神色萎頓，整個人瘦得不成樣，唯有臉上那抹笑，洗盡鉛華，露出了終日被陰霾籠罩住的那一隅蔚藍天色。
“如果還有出來的那一天，我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開個小報刊亭也好，收廢品也好……總之，做個好人，好好活着的人。”
可惜，再也沒有那麽一天了。
這一世，蘇頌能幫就幫，若是能改了龍躍的命數，也算了了他前世的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下一章就放小攻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