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結束

跟折棠預料的沒錯,沒一會,就有人來傳召他們過去,不過,令她詫異的是,傳召她們過去的是陛下身邊的王公公。

折棠雖然沒有經常跟着出入皇宮,但是也因養在朝華公主膝下,曾經面聖過,當時是王公公領着她進的禦書房,因着記憶深刻,所以還識得王公公。

她心裏就咯噔一聲。

她是想将這件事情鬧大,但是沒有想過鬧到皇帝的面前去。

折棠在心裏思忖起來,其他人臉色也不好看,僵硬着跟在王公公身後,也不敢跟他打聽。還是雲芫笑着上前,問:“公公,陛下喚我們過去,可是有什麽事情?”

王公公笑呵呵的,“郡主莫急,去了也就知道了,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

然後又輕聲道,“長公主殿下也在那邊呢,您不必擔心。”

話是這麽說,但是去了才知道,不僅僅是長公主,是整個來參與春獵的人都在。上至皇帝皇後貴妃等皇室中人,下至文武百官全部坐在前面。

折棠還看見了皇叔。他站在皇帝的身側,正在看她。她就微微低頭,不敢正視皇叔的眼睛。

正在此時,皇帝的聲音響起,“這是……李家那丫頭吧,怎麽變成這般模樣了?”

李三姑娘的父親,左丞相李遠成連忙站起來,到中間回話,“回陛下,正是小女。”

皇帝笑起來,“那打她的是誰啊?”

折棠聽得頭低的更甚,行了一個大禮,“陛下,是臣女。”

皇帝盯着她看了一瞬,突然看向長公主,“這是你養的那個小丫頭吧?”

長公主沒站起來,依舊坐着,笑道:“是,兩年前,曾帶着她進宮拜見過您。”

皇帝就又盯着折棠看了一眼,那一眼,折棠感覺自己毛骨悚然。

Advertisement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她問皇叔的一句話。

那時候,她剛到京都,因着要去皇宮面聖,些許緊張,于是問過皇叔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當時皇叔正在琢磨其他的事情,聞言脫口而出瘋子兩字。

他覺得皇帝是個瘋子。

不過,後來,皇叔又不準自己繼續問原因,折棠也跟陛下從沒交集,便逐漸忘記了那句話。

今日,被這眼神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來了。

她心裏一顫,還沒想明白,便聽皇帝問,“那丫頭,你說說,為什麽要打人?”

折棠便摒除雜念,深吸一口氣,道:“回陛下,她辱罵我父親。”

被人辱罵父親,确實是可以出手的。

皇帝便點頭,“李家丫頭,你辱罵她父親了嗎?”

李仙悠怎麽可能認賬,她搖頭,哭道:“陛下,臣女沒有,她血口噴人。”

這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算有人作證也沒事,她放心大膽的喊道:“陛下,臣女今日只是覺得她不懂識馬,誰知她惱羞成怒,将臣女打成這般——陛下,求您給臣女做主。”

她說這話的時候,哭的梨花帶雨,身子哭的顫抖不已,搖搖欲墜,好像一陣風就能将她給吹走似的,反觀折棠,依舊跪的筆直,面色無異,跟李仙悠完全是兩種狀态。

李貴妃和皇後坐在上頭,見到此一幕,李貴妃暗暗蹙眉,皇後卻笑道:“許是孩子們争吵間脫口而出的無心之言,李三姑娘自己忘記了,但折家姑娘記住了。”

皇帝卻沒有看皇後,而是看向折棠,道:“她說沒有辱罵你父親,你怎麽說?”

折棠就變得很平靜,若是有人仔細看,便能發現她如今的神色,跟雲王平日裏思考事情的時候很像。

幾瞬後,她開口道:“陛下,她說了。她說我父母雙亡,沒有教養,這話,衆人都聽見了,臣女不敢說謊——彼時,臣女想,她說的不對,即便我父母雙亡,我也是有人教導的,朝華長公主也教我讀過詩書禮儀,不是個沒教養的人,既然我不是,便也沒跟她計較。”

折棠手突然指向李仙悠,“但她千不該萬不該,又在後面說我父親活該死!”

李仙悠被她指着吓了一跳,頓時憤怒起來,“你胡說,我說的不是你父親。”折棠:“那你說的是誰?”

李仙悠張口就來,“我說的分明就是——”

眼見她就要上鈎,李貴妃便想要張口阻止,誰知剛張開嘴巴,就見皇帝的目光看了過來,那一眼說不清是什麽意思,但是李貴妃愣了一瞬神,便已經來不及阻止李仙悠了。

只聽她家侄女大聲的道:“我說的是胡家那個早死的兒子!”

一時間,全場靜寂。

折棠就笑道:“你如今親口承認了,該不會待會又說沒說吧?”

皇後捂着帕子笑了。

李家這個女兒,腦子好像有病一樣,這些年仗着有李貴妃在,處處橫行霸道,有人報到她跟前來,她也一律寬慰,并不責罰李三姑娘,就想養着她的性子,将來好有用處。

但是,沒想到她能蠢到這個地步——李家人不教養她嗎?

啧。

皇後坐在旁邊看戲,李家一系,包括賢王一系的人都皺起來眉頭。

胡大人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雲王,暫時不敢有所動作。

折棠知道該自己上了,她肅目道:“陛下——其實李三姑娘說的沒錯。我爹死了,胡家兒郎也死了,我和胡家阿妹,一個沒了父親,一個沒了兄長。”

“但,這是值得李三姑娘特地拿出來辱罵的緣由嗎?成武三十六年,匈奴攻城,我爹雖為小将,但也懂得國破家不在,聽運他屍體回來的叔伯說,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好地方,肝髒肺腑被人用刀捅了出來,還是收屍的人,替他塞回去的,那一年,雲州戰死三萬英烈,匈奴未曾攻下城池。”

她說話不急不緩,聲音平靜,卻又帶有一股滄桑之意,用極為平敘的語氣,說着令人心痛的話,讓在場衆人都不由得想起當年那一戰捷報。

“成武三十八年,匈奴再次來襲,胡家哥哥連夜出發,跟随雲州軍北上——他也沒有回來,甚至連屍體都沒有。胡家嬸娘沒辦法,替他立了衣冠冢,每逢清明拜祭,都請了和尚招魂——就怕他沒有屍骨,找不到回家的路。”,折棠繼續道。

她說完,一個小女娘不小心哭了出來。

胡家夫人早已經泣不成聲。

李夫人深覺不好,就要出聲,卻見丈夫沖她搖了搖頭,眼神朝前面看了一眼。

李夫人心駭:她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陛下在聽。

她心裏第一次這麽慌張起來。

這時,折棠的聲音已經變得激昂起來,“陛下——臣女想,臣的阿爹,胡家阿妹的兄長,都是為國而死,他們死的慘烈,死的英偉,怎麽到了李家三姑娘的口中,就成了死的好呢?”

李大人便立刻上前,喊罪,道:“陛下,臣教女不嚴,才叫她竟然如此口出狂言,陛下——老臣有罪。”

皇帝沉着臉,沒有說話,李大人心裏愈發驚訝,不知道陛下要做什麽,他只能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折棠便也揣摩聖意,半響,她緩緩道:“李三姑娘,剛剛我說的這些,你可認罪?”

李仙悠早已經吓傻了,但是她知道這事情不能認,于是腦子一轉,直接轉移主要矛盾,“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想說……對,我只是想說,盛木勾引我兄長罷了!”

衆人嘩然。

盛家人的臉色變得蒼白,倒是盛木上前,道:“陛下,臣女清清白白,并無逾越之處。”

李大人真是想打死女兒的心都有了。

這個女兒跟尋常人不一般,自小就不能罵,一罵就尖叫,哭起來能暈過去,大夫說要順着來,不能刺激她,于是寵着寵着,就寵成了這般。

但是平日裏看起來好的很,怎麽今日臨場對質,竟然如此愚蠢。

但他到底是老狐貍,即刻順着話道:“陛下,都是小女的過錯,為了幾件私事,就相互拉扯對方,口不擇言,臣回家定然好好教訓她。”

皇帝還是沒說話,半響才道:“朕倒是聽聞過,你家的兒子鬧着要娶一個姑娘,但是人家姑娘不嫁——就是這個盛家姑娘吧。她跟這事情又有什麽關系?”

盛木咬着唇,道:“回陛下,胡家兒郎在世時,曾是臣女的未婚夫。”

盛家夫妻的臉青了。

完了,盛将軍想。

皇帝就好似随意的嗯了一句,“原來如此。”

然後又看向折棠,“朕大概明白了,那麽,李家丫頭只是辱罵盛家的姑娘,并不是有意辱罵雲州英烈,嗯?”

這話是對折棠說的,大家的目光随着皇帝看過去,發現這個小女娘依舊平靜的很,背挺的筆直。

只聽她頓了一瞬,道:“陛下,臣女自小在雲州長大,知曉雲州的東西,比在場衆位大人多一點。”

她擡起頭,突然凄然落淚,哽咽出聲,好像一個常年堅韌的人被壓垮,無形中牽動了更多人的心緒。

折棠見一位年紀大的老夫人開始落淚,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于是任由眼淚水慢慢流下,嘴角卻微微上揚,好似強顏歡笑:“陛下,雲州男兒郎,十個有九個,是要上戰場的,他們十個有九個,也是要死在戰場上的,所以雲州城外,黃沙埋白骨,血染回程路,這才,得一句人人都知曉——雲州鐵騎好兒郎。”

她聲音凄婉而悲涼,卻又铿锵有力:“但在場衆人,又有多少人知道,我雲州成內,滿目皆白孀。”

一句“滿目皆白孀”出來,李大人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完了。

向來,更能引起人心中憤怒的是欺負弱小,而不是為難強者,這個折棠,很懂得引導人心。

果然,一些夫人們看向女兒的眼光已經不對了。

而折棠的話卻還沒說完。

她好像有無數的憤怒要發出,“陛下——雲州的兒郎們死一個,便有一個婦人沒了兒子,一個年輕的媳婦沒了丈夫,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姑娘沒了父親,一個滿含期待的小娘子沒了未婚夫婿。”

“他們每死一個,就有一個家庭為之崩潰。”

她擦擦淚水,突然笑起來,“陛下啊,胡家哥哥出征前,臣女還去送過他。胡家嬸娘舍不得他,含淚讓他小心,他卻說刀劍無眼,只有往前沖的份,哪裏還能有小心二字?”

“臣女想,他死前定然也是想家的。想他的娘,想他的妹妹,想他的未婚妻。”

“可是——”,她聲音激昂起來,“他死前思念的人——他為國而死時——難道是想讓他的阿娘,他的未婚妻子,他的妹妹,今日被人罵一句:你那造孽的兒子,你那早死的哥哥,你那活該戰死的未婚夫婿嗎?”

胡家夫人再忍不住,待見丈夫點頭後,越桌而出,哭着跪在地上,“陛下——李家三姑娘欺人太甚,求陛下為臣婦做主。”

緊接着,一個身着超品诰命的老婦人也走了出來,跪地道:“豎子無德,其言不堪!陛下,老婦人鬥膽,求陛下為雲州死去的英烈做主,為雲州守寡的女兒家做主!”

折棠認得,這個人是鎮國公老夫人,雲芫未來的婆家人。

然後,好像觸動了什麽似的,坐着的一半人齊齊出來下跪,“陛下——臣婦/臣女,請陛下為雲州英烈做主,為雲州女兒做主。”

浩浩蕩蕩,其聲不絕。

折棠便行了今天第三個大禮,大聲道:“求陛下做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