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曉曉才是福星

蘇老太還在哭:“還說沒受傷,你這腿不是傷着了?”

那兩條腿,又腫又青,看着就吓人。

“我就說,是讓那丫頭克的,你還……”

“瞎說什麽?”蘇老爹橫了她一眼,“我這腿是自個傷的。”

蘇老太擡了眸子,自個傷的?

“都跟你說了,跟孩子沒關系。”蘇老爹摸出煙袋子,想要抽上兩口,又想到醫生的警告,又把煙袋子放了回去,他吧唧下嘴,“老婆子你是不知道,當時可驚險了。當時咱們一行人都在搭架子,架子突然散了,在上面幹活的人,都掉了下來。當時,我也在上面……”

蘇老太吓得臉色發白,“從上面掉下來,可會要人命的。”

那個架子有多高,她是知道的。

自從那運動開始,就不興祠堂還有供天那事了,說這是迷信活動。

但是村子裏,年關到了,還是會私下進行祭祀活動。

不敢不敢明着搭架子搞供天這樣的事,就搭個架子,請個戲班子,唱上幾天戲。

那戲也不是什麽才子佳人的戲,那是封建糟粕。

唱的是樣板戲。

有時候,也會請個放電影的,放上幾天電影。

哪一年都沒出過事,今年卻出事了。

說來也怪,他們在上面搭架子好好的,架子突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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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想到,架子會散。

當時蘇老爹也在架子上幹活,可不就跟大家一起掉了下來?

一起幹活的,有十幾個人,下面還蹲着十幾個人。

架子散的時候,不但上面幹活的人掉了下來,就連下面蹲的人,也傷着了。

這麽多人受傷,唯獨蘇老爹沒傷着。

這是另一件怪事。

蘇老爹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當時他以為自己小命要休矣。

掉下來的時候,兩腿就這麽一站,好好地站在了空地上。

不過,還是被上面掉下來的人砸了一下,沾了他們身上的血。

卻沒傷着。

她沒有想到這是自個老頭子自己傷的,喃喃道:“可是你身上全是血,頭上都有血。”

她就是看到他回來的樣子,吓着了,再聯想到當時傳話的人說得話,原來是自己吓自己嗎?

那不就是笑話嗎?

“你不要安慰我了,就是那丫頭……”她仍然堅持自己意見。

“都說了,這不是我的血。那是蹭的別人的血,就是看着吓人而已。”蘇老爹再次解釋。

這時,水已經燒開了,蘇勝利端了過來,看着蘇老爹把臉上的血水擦了,果然沒有傷。

蘇勝利木着臉,說出去了,他鍋裏還熱着白粥呢。

他女兒還餓着呢。

蘇老爹朝他揮揮手,又想起了什麽,“家裏還有塊肉,你去熬了湯……”

蘇老太一聽,臉頓時沉了下來,剛想要說什麽,卻被蘇老爹以眼神制止住了,接着道:“你媳婦生了孩子,身子虧得很,是該補補。”

蘇勝利本想說,來旺嫂送了一碗肉湯,又一想,閉上了嘴。

旁邊的蘇老太忍不住道:“要什麽肉湯?他在隔壁來旺家不是借了一碗嗎?”

蘇老爹沉下臉:“你也說了,那是借的。”又對蘇勝利道,“多熬點,問來旺家借的那碗,還回去。”

自家有肉,還去問別人借,傳出去,會怎麽說他們家?

還要不要臉面了?

這老婆子做事,就是不經大腦。

蘇老爹斜了她一眼。

蘇老太有些心虛,她知道自己的老頭子愛面子。

這會,裏子面子都丢了,他能不生氣?

“以後少做這樣的事情,否則你就給我滾你的娘家去。”蘇老爹又看向蘇勝利,一張臉擠得跟朵菊花似的,“我讓你去熬了湯,你就去熬了。多煮點,給你媳婦補補身子。這早産,身子肯定虧了。”

蘇勝利臉上終于有了笑容。

看着蘇勝利激動地出去,蘇老太忍不住道:“老頭子,家裏的肉我是打算給你吃的,還有琳琳……”

“現在熬了,還能少了我一口?至于琳琳……“蘇老爹板下臉,“你連米面都不給,讓老二自個去外面借?”

蘇老太:“我……”

蘇老爹:“你這是胡鬧,你這連一口吃的都不給,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都是孫女,你也別太偏心了。”

蘇老太急了,聲音不免重了些:“老頭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二媳婦肚子裏的是個孽種,那是來克我們老蘇家的,我怎麽能夠……”

“胡說八道!”蘇老爹喝斥,見她還執迷不悟,他小聲道,“老太婆,我跟你說,我覺得咱這小孫女,不但不是災星,還是個福星呢。”

“福……什麽福星!”蘇老太聲音突然拔高,又想到了什麽,聲音又低了下去,那聲音就像被卡在喉嚨裏擠出來一樣,十分的沙啞難聽。“老頭子,你在瞎說什麽?那丫頭分明就是……”

“你別不信。”蘇老爹小聲道,“當時架子多高,那麽多人,全都傷了,唯獨我,直直地站到地上,愣是一點沒事。”

蘇老太目瞪口呆,不免想起了,二丫頭剛出生那會,雪就停了。

當時隔壁的來旺媳婦還說了句,這孩子真帶福,一出生雪就停了。

二丫頭是帶福的?

蘇老太迷茫。

“你以後對二丫頭好點,對……”蘇老爹看了一眼外面,更小聲地道,“對老二和老二媳婦好點,先不論今天的事,單說老二媳婦給咱老蘇家生了四個孫子,就這一條,她就是老蘇家的大功臣。”

蘇老爹總共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但這麽多兒子,就老二生了四個孫子。老大和老大媳婦結婚了這麽多年,就只生了大孫女一個孩子,再沒懷過。要不是老太婆一直說大孫女是個福星,他只怕當場就翻臉了。老三剛結婚,孩子的影都沒有。老四老五……還小,剛上初中呢。

家裏,頂梁柱可不就是老二嘛?

蘇老太忍不住道:“這事還沒影呢。”

“我說的,你怎麽就不行?偏去信那個被人剃了陰陽頭,拉着P鬥的吳仙姑?她要真有本事,就不會被P鬥了。”蘇老爹瞄了她一眼。

“你不疼她,還有別人疼呢。”蘇老爹又說了一句。

蘇老太這才想起來,那丫頭可不只是她的孫女。

蘇老爹:“老婆啊,對孫女好點,老二是我們的兒子,如果……我們可就沒孫子了。”

蘇老太想到了什麽,臉色又青又紫。

“他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翻去天去,那也是我們的兒子。”蘇老太有些憋氣。

胸口又疼又脹,“還能不認咱?”

蘇老爹只是嘆了一聲,沒有說話。

…………

蘇勝利在門外站着,站了許久。

他的拳頭,緊緊地捏着。

很大力氣,才沒有往裏沖。

用力地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肺裏都是冷的。

比剛才還冷。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爹娘的房間,又聽到妻子在自己的房間裏輕輕地唱着催眠曲哄着孩子。

蘇勝利抹了一把臉,又去了廚房。

廚房裏還在煮着白粥,這是給他女兒的。

媳婦一直沒有奶,小家夥都已經餓得哇哇直哭。

他心疼。

心事重重地,終于煮好了白粥,還有骨頭湯。

這是阿娘極舍不得才拿出來的,只是一根豬腿骨。

廚櫃裏還有一塊一斤重的肥肉,一塊二兩的瘦肉。

還有零散的兩根骨頭。

瘦肉便宜,骨頭更便宜,蘇老太只給了一根骨頭,連塊瘦肉都舍不得給。

蘇老太肉疼地說:“就這一根骨頭了。”

卻不知道,蘇勝利餘光處,早就已經把廚櫃裏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看什麽看?還不拿去。”蘇老太語氣很惡劣。

蘇勝利只是看了一眼,也沒說話。

沒人知道,蘇勝利其實更喜歡瘦肉,也更喜歡骨頭。

他知道,真正有營養的是瘦肉和骨頭,反而最貴的肥肉卻極沒營養。

但他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把豬骨頭拿了過來。

“煮好後,記得第一碗給你阿爹。”

好像很大方似地,她又道:“再給你媳婦端小碗就行了。”

蘇勝利默不作聲,只是默默地燒冷水下鍋放骨頭。

他又去抓了一把黃豆。

黃豆骨頭湯,最滋補。

蘇老太看了一眼,見他只是抓了一把黃豆,倒也沒有說話。

農家裏黃豆不值錢,每次秋收分糧的時候,黃豆也分得最多。

但這東西不管飽,哪有糧食管飽?

可惜,不管是粗糧還是細糧,那都是按分額分的。

蘇家幹活的人多,不說老大壯得像頭牛,老大媳婦也最是幹活的能手。

就說老二夫妻吧,一天也不會偷懶,工分都賺得足足的。

老三雖然去了廠裏,但他有錢,每個月會寄來足足二十塊。

那可是二十塊啊,夠農家吃半年了。

老四和老姑娘不幹活,但他們在上學,這是蘇老太允許了的。

便是有老大老二兩房的人幹活,工分賺得多,分的糧食也多,但禁不起這一大家子吃喝。

特別是老二家的四個小子,那可都是能吃的主。

蘇老太心疼,但誰讓他們是她孫子呢。

只可惜孫子是出自老二家的。

如果是老大家就好了。

想到老大家的,一直都沒有懷孕,只生了一個女兒,蘇老太就心口疼。

怎麽就不給她生個兒子呢?

蘇老太走的時候,蘇勝利只是擡了下眼皮,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送她。

蘇老太走到門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老二沒有送她,也沒有回應她。

她板下了臉,真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果然不是從小養的,就是壞的。

骨頭湯需要一點時間,白粥也需要時間。

等他熬好的時候,蘇曉曉已經餓得小聲抽泣了。

她不是真正的小孩,自然不會像小嬰兒一樣,餓了就大聲號啕。

但是肚子裏抽搐的饑餓,還是讓她忍不住哼哧哼哧地小聲抽泣起來。

“都是我不好,我沒有奶。”溫秋亞心疼得不行。

要是有奶,女兒就不用餓得哭了。

蘇勝利已經将米粥放溫涼,沒有那麽燙了。

“米湯也好,雖然不及營養好,但耐餓。”蘇勝利小心地将米湯喂給了曉曉。

蘇曉曉終于吃到了出生後的第一口食物,頓時眼睛一亮。

小嘴兒動動,迫不及待地喝了起來。

“慢慢喝,還有。”蘇勝利忍不住道。

看到女兒眉眼彎彎,看到她吃得開心,蘇勝利的心口卻疼。

從來沒有過的疼。

“這骨頭湯最滋補,你多吃點。”蘇勝利将一大海碗的骨頭黃豆湯放到了床頭櫃上。

溫秋亞卻一陣心暖,她道:“娘那邊……”

蘇勝利:“別管她,你盡管吃。”

娘那邊就是罵了,又怎樣?有他扛着呢。

溫秋亞這才放下心來,開心地吃了起來。

這是她吃到最美味的東西。

自從她嫁進蘇家後,還沒有真正吃過這麽一頓實在的葷菜呢。

見娘吃得開心,蘇曉曉也開心。

她鼻子嗅嗅,也想吃肉了。

“寶寶乖,你現在還不能吃,等娘有奶了,你就能吃奶了。”溫秋亞将女兒的小手握住,心裏暖意更甚。

看着這一幕溫馨,蘇勝利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正在這時,外面有罵聲傳來:“人呢?死哪去了?”

是蘇老太!

“娘在叫你了。”溫秋亞也停了吃骨頭黃豆的動作。

蘇勝利輕拍了她的手背:“別怕,有我呢。”

走了出去。

外面,果然蘇老太正插着腰罵呢。

蘇勝利眼簾微垂。

“不是讓你第一碗就給你爹端去嗎?”見到他出來,蘇老太禁不住惱火。

蘇勝利道:“秋亞餓了,月子最禁不得餓。”言外之意,他的妻子更重要。

蘇老太怒了:“是你媳婦重要還是你爹重要?爹受傷了,你不知道?”

正發怒間,裏屋傳來了蘇老爹的聲音:“行了,瞎咧咧什麽!”

蘇老太這才停了話,只是那眼神,依然很兇。

蘇勝利只是看了一眼,掉頭就往廚房走。

“你這是什麽态度……”蘇老太又想罵,就聽見懷裏的蘇老爹喝斥:“還不進來!”

蘇老太進了屋子,看到蘇老爹正在曲着腿:“你先別動,你怎麽不叫我啊?你腿傷了,不能亂動的。”

蘇老爹:“行了,別瞎咧咧了。”又道:“我不是讓你別去惱老二嗎?你怎麽又來了?”

蘇老太:“我就是忍不住。老頭子,你不知道,他煮好了肉湯,第一碗竟然是先端去給他媳婦的。他不知道你受傷了,他眼裏還有沒有我們爹娘。”

蘇老爹聽了,心裏也有點不太舒服。

但随後,他道:“行了,我知道了,以後你別動不動就罵老二。”

蘇勝利站在門口,手裏端着一碗黃豆骨頭湯。

握碗的指關節,已經泛白。

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在門口站了多久。

“老二,你來了?”蘇老爹一擡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蘇勝利,急忙笑臉道,“你別聽你娘瞎咧咧。你媳婦坐月子,那是頂頂要緊的,我晚吃一會,沒什麽。”

蘇勝利“嗯”了一聲,只是默默地把碗放到了桌上。

掉頭就想走。

“你什麽态度?你爹在跟你說話呢……”蘇老太又罵了,就聽蘇老爹吼道:“行了,再瞎咧咧,你就給我滾出去!”

又對蘇勝利道:“老二,你別往心裏去,你娘就是心裏不痛快。你快些回去陪你媳婦,她剛生完孩子,心裏肯定更需要你在身邊。我這有你娘呢。”

蘇勝利嘴唇抿緊,回過頭來,看着面前笑臉吟吟的老爹,還有氣沖沖的老娘。

以前覺得很正常的一幕,此時卻覺得,分外的刺眼。

他的腦袋突然就像被什麽東西打開了似的,清醒過來。

發現自己以前似乎過得混混沌沌的,自己都不是自己。

……

“怎麽了?臉色那麽不好?”溫秋亞見蘇勝利進來,整張臉慘白慘白。

蘇勝利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跟溫秋亞說。

剛才在爹娘的房間裏,他第一次覺得,他挺蠢的。

他用力地咬咬牙:“秋亞,等你出月子了,咱就搬出去。”

“搬……”溫秋亞聲音不免提高,又降了下去,“真的嗎?”

溫秋亞的眼睛亮亮的,從來沒有過的希望。

丈夫這是想分家了嗎?

真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蘇老太是個老頑固,迷信那說法,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她也不認為自己搞錯了,被人愚弄了。

很多年後,蘇老太是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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