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小店

那天晚上,蘇容把他們的排練時間表發給了我,居然是一個很正式的表格。我馬上回複他:“好啊,我真的可以随時去嗎?”

他也秒回:“當然啦。你也彈吉他對吧?我看你屋子裏擺着吉他。”

“很早以前練過幾下,早就不會彈了。”

“撿起來很快的。就算忘了,練着練着就會了。我們都是自己瞎練慢慢玩出來的。”

正在聊,電話響了,是我的一個客戶。這客戶出了名的難纏,喜歡在任何時間打電話過來詢問提要求。我連忙打起精神全神貫注地應對,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把他的旨意逐一記錄。半天他才啰嗦完,我還要趕緊把能處理的先搞定。就這樣忙活了幾個小時,直到肚子餓了,一看表已經是晚上8點多,打算叫個外賣,才想起剛才聊了一半,就把蘇容給冷落了。

我連忙發信息給他:“抱歉,剛才突然有客戶來找我。”

沒一會兒他就回複了:“沒事,聊天嘛,什麽時候都可以。”

“我打算叫餐,你有什麽推薦的嗎?”

他馬上給我發了好幾家,認認真真地逐一介紹。那些網頁一個個發過來,我有點失望。他沒有邀請我一起吃飯。不過,此刻已經八點多了,他大概吃過晚飯了。

我安慰自己:畢竟是剛認識,人家對我沒那麽熱情也正常。如果一見面太熱情,那才是不正常。

“如果你決定好了吃哪一家,我可以去幫你取餐。正好我也要出去吃飯。”

“你要去哪一家?”

“我打算去吃拉面。”

“你去店裏吃?”

“對,拉面帶回來就不好吃了。不過如果你着急,我就先把你的餐取回來。拉面店就在附近,走着就可以去。”

“不用那麽麻煩。我跟你一起去吃拉面吧。我正好出去透透氣。”

我下了樓,蘇容在樓下等着我。遠遠地看去,他和穆榮一模一樣。我真想親熱地挽住他的手臂,像在夢裏那樣,讓他帶我去吃好吃的。

可我大概還不能這麽做。

見到我,他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我一開始就想問你要不要一起,但我想你肯定是忙得沒空吃飯才叫外賣,就沒好意思問。”

我恍然大悟,難怪他沒有主動邀請我,都怪我先跟他說我太忙,又說要叫外賣!我在這種事上總是很笨,永遠學不會正确地暗示對方。

我趕緊暗示:“有時候叫外賣是因為忙,更多時候,是一個人出去吃飯有點沒意思,也容易犯懶。”

我希望他對我說:那好啊,以後我們都一起吃飯吧。

但他只是很理解地笑道:“是呀,一個人就是很容易犯懶。你吃過那家牛肉面嗎?”

“哪一家?叫什麽名字?我們附近有牛肉面嗎?”

“就是這裏,到了。”他指着小區旁邊一條小路裏的招牌給我看。這家店不大,玻璃門幾乎就是店堂的全部寬度,裏面有幾張桌子,門頭上簡陋的招牌上書五個大字:蘭州牛肉面。

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家小店。我已經很久沒有把這種蒼蠅小館當成可以吃飯的選項。我們這些所謂的白領們平時吃飯,總是本能地選擇一個熟悉的招牌走進去。除非是網紅餐廳,巷子裏的平民美食,大家才會特意打個卡以示自己還沒落伍。

和吳亮交往以後更是如此。他是個很精致的人。他從來不到這種地方吃飯。這種普通的街邊小店漸漸地在我眼裏消失了。其實小時候,在我生活的小城裏,這樣的餐廳随處可見。

我們在塑料凳子上坐下,仿佛穿越時光,回到了從前的某個時刻。他娴熟地點了面,問我:“要不要喝汽水?”

我搖頭:“不了,我就喝白水或者茶。”

“好健康。”

“只其實是怕胖,輕易不敢喝有糖的飲料。所以我确實也不怎麽喝奶茶。”

“那你想喝汽水嗎?”

“總不喝就不想了。”

他點點頭,去冰櫃給自己拿了瓶橘子汽水。冰櫃上挂着瓶起子,他把汽水打開,又拿了兩個小小的一次性塑料杯子。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像做實驗似的,認真地倒了非常淺的一杯底,問我:“要不要只喝一點點?這樣就沒有卡路裏,只有味道。”

我接過杯子:“好。”

工業調合出的柑橘味道混着着氣泡,讓人愉悅振奮。

他笑了:“像不像超市試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喝的是酒。”

穆榮就總是這樣孩子氣的小心思,也總是高高興興的。不行,我得問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單身。我擡起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一下——”

“好呀,你問吧。”

可是我突然又說不出口了。我怎麽能直接問一個剛認識的男生“你有沒有女朋友”?那不成了告白了嗎?他肯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吧?尤其是,我還比他大好幾歲。我對自己說:穩重點穩重點,別把他吓跑了。

望着他微笑着等我繼續問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我居然冒出一句:“你想不想找一份正經工作?”

他有點意外,但并沒生氣,認真地回答:“當然想呀。可是我目前還沒有辦法做時間太固定的工作,樂隊的事情也挺多的,以後可能還要去外地演出。”

我已經窘迫得無地自容——我這都說的什麽庸俗的話呀!情急之下,我胡亂找了個理由:“我就是随便問一下,劉阿姨不是讓我勸你嗎?我這個人就比較認真。所以答應的事,就要做到。”

他微笑:“我知道,你是特別好的一個人。”

我一怔,他笑着解釋道:“你別介意,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知道對你來說,我們今天才認識。但其實我一直記得你,總覺得你已經是我的老朋友了。你知道,生活中總是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與你擦肩而過,從此就消失在人群中。我曾經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你。可是你居然就這樣又出現了!你開門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變得很神奇,就像做夢一樣!”

我吃驚地看着他。這恰恰就是我要對他說的話。我認識你,比你以為得要久遠很多。當你出現在我的面前,這個世界就變得很神奇。他想我所想,他的心與我同步。他一定就是我的阿榮。

可他那句“沒有別的意思”又讓我覺得,他和夢裏那個人,還是有些不一樣。也許他只是想表達一切很湊巧而已。而且,他好會說話呀,這是樂手的浪漫習氣嗎?他是不是對每個女孩子都這麽說話?

我的心裏充滿疑慮,可這并不影響這頓晚餐的快樂。我們很聊得來,是那種不費任何力氣就很合拍的聊得來。吃完飯我要結賬,可店員小哥笑着讓他掃了碼。他有點得意地說:“我可是每個月至少在這裏吃十碗面的VIP客戶,他不會得罪我的。”

我不服氣:“我現在就一口氣買二十碗,回家凍起來慢慢吃。以後他就會聽我的。”

他笑道:“那你不如每次都點外賣,這樣我還能每一單賺點錢。”

我好奇:“我可以指定讓你送嗎?”

他笑了:“當然不行了。都是軟随機派單。你懶得買飯時,我幫你送,你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我倆一邊閑聊,一邊往外走。一輛電瓶車突然從便道上沖過來。他一把将我拽住:“看車!”

電瓶車與我擦身而過。我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後一步,靠在了他身上。他的觸感是如此熟悉,就是我在夢中依靠過千百次的那具友善的身體。

我擡頭看他,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臉。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我覺得他似乎有點臉紅。我故作鎮定笑道:“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他說:“電瓶車沒有聲音,有時候就會有些危險。”

走回小區的一路上我都在胡思亂想: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他對我到底只是感激,還是也對我有點意思?他比我長得好看,還比我年輕。不過,很顯然,我比他有錢。這樣是不是也算是般配了?……

突然間我聽見他對我說:“好了,那我回去啦。”

我擡頭一看,原來已經到了我家樓下。我對他說:“謝謝你今晚請我吃飯。說好了,下次我請你。”

我在暗示他,我想和你再出來吃飯。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再說啦。”

那晚我睡得格外沉。第二天一早,我在鬧鐘響起前五分鐘自動醒來。我拉開窗簾,被窗外的好天氣吓了一跳。天空幹淨透明,那種淺淺的蔚藍,就像剛剛睜開的小貓的眼睛。我很久很久沒有睡得這麽好過,正如天色也很久不曾這麽明媚。

我的心情好極了。我想起了昨晚的那頓晚餐,那陪我吃飯的男孩子令我怦然心動。就像是在那遙遠的夢境裏,在海灘上,我看到阿榮健康的軀體,突然意識到,我想和他發生超過友誼的關系。

管他私生活亂不亂,管他是送外賣的還是送快遞的,管他有沒有女朋友。如果他是我的那個人,這些障礙一定會自動消失。我昨天也有男朋友,現在不也恢複單身了嗎?

化妝時,我又用了那個正紅色的口紅。我發現它并沒有我以為的那麽誇張。我開始喜歡上了這種有點明豔的妝容。

到了公司,行政方玲見我就驚呼:“你今天好美哦!”

“是嗎?”我有點高興,打算一會兒去洗手間照照鏡子。還沒來得及去,就被老板叫進辦公室。他打量着我,一臉懷疑地說:“你這氣色,可真不像生病了啊。”

瞧這當老板的人是有多狠毒!我就算病了,還不能養好了嗎?我恭謙地說:“多謝您批準我的病假。我休息了幾天,此刻已經原地滿血複活。接下來我保證全力以赴,為公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往常我這麽說,老板都會高興地笑兩下,以示他很給我面子。但今天他卻一臉嚴肅:“小張啊,按說這次是該升你了。但你也知道,做管理不是就看個人業績的,你這為人處世實在是讓我擔心。你怎麽總公私不分呢?”

我喊冤:“此話從何說起?我最近的努力相信全公司都有目共睹。我就差買個睡袋住在公司了。”

“有人發匿名信給我,說你跟吳亮關系不一般?”

我連忙抵賴:“沒有的事。不過是走得近一點,籠絡手下而已,也是為了業務發展。”

“只是走得近一點?”老板又拿出一摞報銷單據:“你自己看看你給他報銷了多少,這都是正常報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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