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季遐年的耳鳴斷斷續續的沒有停歇,雖然他沒說,但遲晟還是看出來了。只是遲晟知道?他不想讓張銀珠跟苗小草擔心,于是沒有說出來。

直到晚上兩?人進了房,遲晟才問?季遐年,“還是在耳鳴?”

季遐年“嗯”了一?聲,坐在床上揉按了一?下眉心,“聲音輕了很多,但是持續時間變長了。其實差不多就是白噪音了,但忽然回過神注意到了就會很煩躁。”

季遐年長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窗外——夜裏的月光中,天上的黑月亮就更加顯眼。

“我總覺得那?裏面有什?麽?在召喚我,要讓我回到那?裏去。同時我還有一?種奇怪的歸屬感,好像我真的是屬于那?裏的,我應該對那?裏很熟熟悉。”

季遐年看着遲晟,忽然問?道?:“或許我真的應該去。”

遲晟一?點沒有被季遐年的話吓到,他像是聽到一?個非常尋常的話題,然後問?出了實際的問?題:“那?你要怎麽?去?”

季遐年想了下:“讓基地開飛機給我空投進去?”

遲晟:“你知道?那?是多少米嗎?那?裏已經超過了可跳傘的範疇,你要是進去了也?還好,要是沒進去,你是打算再重生一?次嗎?”

季遐年沒有說話,然後笑了一?下,“但我總覺得,我遲早會回去的。”

遲晟在季遐年旁邊坐下,把他抱進懷裏摸了摸頭?發:“沒事?,我陪你一?起去。”

季遐年皺眉:“我就是說說,只是一?種莫名的感覺。”

遲晟笑了:“那?我也?是說說。這新?婚回門不得老公陪着你啊?”

季遐年一?時啼笑皆非,“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行了行了,順其自然吧,你讓開,我換衣服去洗個澡。”

遲晟松開了季遐年,然後尾巴似的跟在季遐年身後:“一?起呗。我順帶給你上藥。”

季遐年反手把一?件遲晟的浴袍甩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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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晟笑着接住浴袍,目送季遐年進了盥洗室。等盥洗室的門關上後,遲晟臉上不正經的笑容便?跟着一?點點消散。

他走?到窗邊朝天上看。那?一?輪黑月亮像是從虛無的世界中生長出來的眼睛,它一?眨不眨、無時無刻地盯着季遐年的一?舉一?動。

“你到底想要什?麽??”

遲晟輕聲地問?。

黑月亮以沉默回答,冷冰冰地“盯”着這個世界的一?切。

晚上,卧室裏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牆壁的小夜燈亮着微弱的光芒。

遲晟沒有睡,他側躺着,懷裏是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季遐年。

季遐年也?睡得并不安穩,他似乎一?直在做夢,眉頭?輕蹙着,眼珠在眼皮下不停轉動,呼吸時急時緩,偶爾還會發出一?兩?聲輕微的哼聲。

遲晟會用很輕的聲音跟季遐年說話,也?深受捂過季遐年的耳朵,或者把季遐年抱緊一?些……

然而這些舉動都無法讓季遐年從不安穩的睡夢中擺脫。

遲晟不忍叫醒他,只能?這樣看着。

夢裏。

季遐年看到了一?個藍色的世界,墨藍色的山川、亮藍色的流沙河,無垠的河灘上撒滿了淺藍色的琥珀和水晶。

河流的盡頭?被一?道?鋒利的弧線割裂,弧線這邊是富麗的藍,那?邊是純粹的黑。

被割裂的石灘與?河流從缺口邊緣潺潺滾落,滾落的水晶與?河水在缺口中被腐蝕成了黑色灰燼,黑色灰燼飄揚朝着黑暗的最深處墜落,但在觸及黑暗之前就泯滅消失不見了。

——好眼熟。

——我來過這裏嗎?

季遐年在夢裏回憶,但是并沒有回憶起什?麽?來。

他開始逆着河流往前走?,走?了沒一?會,眼前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琥珀石林。

藍色的琥珀是半透明的,一?層一?層交疊出了層次不同的藍,瑰麗無比。

季遐年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微弱的聲音,像是音樂聲又像是無意義的嗡鳴——那?是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聽到的聲音。

季遐年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然後那?個聲音變得更加清晰。那?是一?首歌,沒有歌詞,像是安眠曲一?樣的哼唱。

是個女人的聲音。

季遐年的心裏沒來由的一?悸,他跟着那?個聲音繞過一?層一?層的琥珀石林。

越是往裏,琥珀的顏色就變得越淺,但是琥珀表面卻結了一?層藍色的霜,看上去像是塞滿了絮的玉一?樣。在琥珀石林的最中心有一?篇大概十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坐着一?個女人。

女人披散着長發,裏面穿着一?件紫粉色的連衣裙,外面敞着一?件白大褂。

她做着一?個環抱着什?麽?的動作,懷裏是空的,但她卻一?邊哼着溫柔的催眠曲,一?邊輕輕拍着自己的胸口。就像是那?裏原本趴着一?個睡着的孩子?一?樣。

季遐年的手指沒來由有些發麻,渾身的血液像是一?瞬間都被抽離了一?般。

他走?過去,女人聽到動靜擡起頭?。

那?一?瞬他們四目相對。

季遐年心中的猜測轟然落地——是季夫人。

這是年輕的季夫人,如果?從遲晟告訴他的事?實推測,應該是她二十多年前抱着孩子?跳進黑月亮裏的時候。

她很漂亮,臉上沒有歲月侵蝕的痕跡,眼裏也?沒有被虛弱的神經折磨近乎崩潰的瘋狂。

“季夫人。”

季遐年蹲下去與?她平視,聲音有些緊澀地問?道?:“你是季夫人嗎?”

季夫人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季遐年,表情是嬰兒一?樣的純真。就這樣看着,沒有半分好奇。

看了幾秒後她就收回了視線,然後繼續剛才輕輕拍着懷裏的動作,繼續哼着那?首沒有歌詞的催眠曲。

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幻影。

季遐年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下她,手指觸摸到了衣服的質感,但是下一?秒她的身形卻像是被觸碰到的水面一?樣波動出了一?片漣漪。

季遐年一?驚之下收回手,過了足足五六秒,季夫人的身形才重新?穩固下來。

她依舊在哼着歌,像是沒有發覺剛才發生的一?切。

——這是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

季遐年的心跳開始加快,他感覺自己站在了真相的面前,只需要找到正确的線頭?就可以輕易抽開。

那?麽?線頭?在哪兒?

忽然,季遐年看向?了包圍着季夫人的琥珀,這一?圈結了藍色霜的琥珀有數十個。它們一?層層螺旋朝裏包裹,最裏面的一?個在季夫人左側三米左右的位置。

季遐年走?過去,撫去了琥珀上的藍霜。

藍霜很冷,琥珀觸感如冰,只是撫去這一?個動作就讓季遐年的手指被凍得發疼。

藍霜被擦去,露出了透明的琥珀巨石裏的景象。

——那?是一?個孩子?。

大概四五歲的一?個男孩,太陽穴有一?個很大的胎痣。他穿着醫院的藍白條紋病服,衣服有些大,看上去空空蕩蕩,顯得他更加瘦弱。

他的身體被撕裂了,同時被一?片熒藍的流沙包裹。

他死了。毫無疑問?。

季遐年這一?刻的腦海裏什?麽?都沒有想,他快步走?到下一?個琥珀巨石跟前,伸手抹去了上面的藍霜。

這一?個的裏面也?是個孩子?,他跟之前的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他很漂亮,臉上沒有胎痣,但他們的身形和穿着都一?模一?樣。

他也?死了,看不出傷口,但從他的臉色和蜷縮的動作來看,似乎是凍死的。

再下一?個琥珀裏,依舊是這個孩子?。

他長大了一?點,渾身被水濕透了,腳上還纏着許多海菜花的肥嫩的莖;他露出來的胳膊和腿上滿是青紫的傷痕。

他是淹死的。

——因為沒能?割滿兩?籮筐豬草,被養父打了一?頓,然後被扔進了抱山湖。

季遐年還記得那?是八月,那?天非常熱,抱山湖裏的海菜花都結出了漂亮的花蕾,張銀珠空了會劃船去摘一?些回來做了吃。

他被扔進湖裏的時候非常害怕,因為他不會游泳。周圍沒有人,張銀珠沒有回來,他很快就溺水了。

可是等他回過神,他發現自己抱着一?根浮木,被幹活回來的張銀珠看到後匆忙從湖裏救了起來。

——線頭?被抽開了,真相在季遐年的面前徐徐展開。

季遐年退後了一?步,顫抖着、麻木地一?塊塊琥珀擦除下去。

每一?塊琥珀裏都困着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小時候的“幸運”原來全是假象,被扔進湖裏的那?次、被養父踢中腦袋的那?次、被同村的孩子?騙着跑進流浪狗群的那?次……

這些“幸運”的真相全部都被鎖在這些琥珀裏。

最後是他的上一?世,琥珀裏變成了兩?個人,一?個他,一?個遲晟。

遲晟還是閻王,閻王抱着氣絕的他,把他護在懷裏,閻王自己的身體被異種撕咬、啃食得殘缺不全。

然後又是他,因為救熊達而昏迷在石堆上的他、被異種的觸須刺穿身體的他,以及被異種撕碎只剩半個身體的遲晟。

季遐年的雙手染滿了藍霜,他的身體感覺到了無比的冰涼,意識仿佛要冬眠一?樣開始昏沉。

他聽到了季夫人溫柔的催眠曲,然後是遲晟的呼喚聲。

季遐年睜開眼睛,看到了剛冒出天邊的晨光和遲晟在晨光中的臉。

遲晟伸手在季遐年的臉上抹了一?下,聲音很輕地問?道?:“哥,做噩夢了?”

季遐年之感覺到遲晟的手很暖,過了兩?秒才意識到是自己流淚了。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那?不是一?個夢,那?是另一?個世界的真實。

季遐年把頭?埋進遲晟的懷裏,緊緊抱着遲晟。

遲晟也?沒再追問?,輕輕順着季遐年的頭?發,說道?:“沒事?,只是夢而已。現在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吧。我給你唱歌怎麽?樣?”

季遐年這次悶悶地“嗯”了一?聲。

遲晟于是就唱了起來,依舊是軍中綠花,翻來覆去的唱,歌聲逐漸取代了季遐年耳中源源不斷的催眠曲。

季遐年閉上眼,翻滾的思緒像是終于找到了停靠的港灣。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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