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傅以華的資料在第二天送到了季遐年的手裏——這?在現在這?個境況下，速度不可謂不快。

送到季遐年手裏的資料并不多，但見微知類，傅以華的生平就這?樣在季遐年的眼前徐徐展開。

“這?可真夠孤僻的。”

遲晟陪季遐年一起翻看資料，他比季遐年在行，看的也?快，“不過?沒看出來有什麽瘋狂科學家的苗頭，不像是會制造大災難的人。你覺得呢？”

季遐年還在低頭看資料，聞言頭也?沒擡地答道：“我不在行分析這?些，但有一點我比較在意。”

季遐年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遲晟，指給他看：“這?份關于他失蹤的報告裏，說?在黑月亮跟前發現了一滴血跡，經檢測确認是傅以華的。”

遲晟拿過?報告看了眼，然?後挑了下眉：“那時候黑月亮只有30公分大？”

“對。就這?麽大。”

季遐年比了個大小，又說?道：“但是傅以華的身?高?近一米八，而?且平時也?有在鍛煉身?體，肩寬怎麽都不能窄到30公分的。——看照片也?不止，跟你差不多寬。”

遲晟立馬尾巴一甩開了屏，昂首挺胸地展示自己寬闊的肩膀，哼哼道：“那可沒我寬，最?多跟葉南差不多吧。”

季遐年看了他一眼，又收??視線，點點頭：“嗯。所以我想?，他進黑月亮的時候一定非傷即死——我比較傾向于他死了。”

遲晟看了眼季遐年的表情，季遐年的表情平靜得可以說?是冷淡，對他剛才的開屏行為沒有半點反應。

季遐年見遲晟盯着他看，不由?有些疑惑：“怎麽了？”

遲晟的瞳孔飛快地縮了一瞬，接着笑開：“沒事。——如果他死了，那你聽到的聲音是怎麽??事？”

“他在進入黑月亮的瞬間死了，不代表他在黑月亮裏也?死了。”季遐年指了指自己：“比如我。”

遲晟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季遐年。那雙鋒利的眼裏逐漸溢出了苦澀的汁水，沉積在他的眼底，一滴一滴，越來越濃。

季遐年：“季夫人的兒子在進入黑月亮的時候，或者進去後死了。可是黑月亮裏的，那種?流沙一樣的物質跟他産生了反應，然?後生成了我這?樣的存在。

“所以就算傅以華在進入黑月亮的時候死了，他也?可能在黑月亮裏又複活了，變成了和我一樣的東西?。那個東西?也?保留了傅以華的一部分意識，甚至是大部分意識，所以他說?出了傅以華的願望——想?要??家。

“但為什麽我跟季夫人可以??來，他卻?沒法自己??來呢？季夫人的兒子的身?體還在琥珀裏，季夫人的一部分意識還在黑月亮裏，可是我們都??來了，他為什麽不行？”

季遐年兀自想?了想?，還是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

季遐年看向遲晟，說?道：“已知的三個人，季夫人的兒子天生絕症，被季夫人抱着跳進黑月亮之?前已經被醫生說?馬上就要死了。季夫人則是完全健康的。傅以華雖然?也?是癌症，可是他的精神?狀态還很不錯。

“不管是從意識還是身?體角度來說?，傅以華都不該被完全困在裏面。

“所以我想?，或許只有我有重生的這?種?能力？季夫人跟我自己離開那裏，也?是因為我的意識？——不，應該是她的孩子的意識。”

說?到這?裏，季遐年自己都愣了，他問遲晟：“那我到底是什麽？”

遲晟輕輕握住季遐年的手，說?道：“你是季遐年，是我哥，是我老?婆。”

季遐年眨了眨眼，勾起了嘴角。

遲晟把手指穿過?季遐年的指間，兩人十指交握，遲晟盯着季遐年的眼睛說?道：“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季遐年：“什麽？”

遲晟：“別丢下我。”

季遐年一怔，卻?沒有太明白：“我當然?不會丢下你。”

遲晟沒有反駁他，只是溫柔地看着季遐年，然?後認真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發覺這?個世界索然?無味，甚至我的存在也?無法激起你對這?個世界的一點點興趣。

“我知道那時候的你一定會覺得非常枯燥，非常無聊。但是請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你也?愛我。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不要丢下我，我會用盡我的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去找到解決的辦法。好嗎？”

季遐年這?才聽懂遲晟說?的是什麽意思，他其實并沒有覺得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有多麽的“無情”。

他認為自己只是在客觀地陳述一下事實，但或許在遲晟聽來、看來并不是那樣。

季遐年撐着桌子探身?親了遲晟一下，笑道：“好，我答應你。”

遲晟這?才笑了。

……

然?而?無論季遐年自己的意願如何，事實就是，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裏，他開始變得沉默，開始不由?自主地望着黑月亮發呆，開始漸漸變得不愛笑，甚至對遲晟的??應也?非常少?。

這?種?變化是非常明顯的，張銀珠、苗小草，乃至山前的羅醫生都發現了。

季遐年自己也?發現了。但他是最?後一個察覺的。

那是他在修建山腳的變異薔薇的時候。

已經是春分，山上開辟出的田地漸漸都被填滿了，季遐年這?一個月每天都在忙着幹活，有時候山前的那些人也?會過?來幫忙，就連季院士也?會在田邊幫忙拔草。

這?天是個大晴天，天上的白雲非常大朵，一會來一會去，把黑月亮和太陽都遮得沒多少?存在感了。

季遐年之?前有些渴，打?發遲晟??屋去拿些水過?來，自己一個人在薔薇叢裏忙活。

然?後他看到了一只大白鵝——是他們自己養的，沒有變異的那種?。應該是苗小草放它們出來找吃的的時候，從哪兒溜出來的一只吧。

大白鵝搖搖晃晃地朝他這?邊走過?來，因為季遐年有時候也?會喂它們的緣故，大概是以為季遐年這?裏有吃的。

“別過?來。”

季遐年站在高?高?的□□上，戴着厚重的手套，在剪一根耷拉得很長的薔薇枝條。他不太方便下去，就沖着大白鵝揮了揮手，“你不能來這?，快??去。”

大白鵝自然?是聽不懂的，它搖頭晃腦地走了過?來，然?後就被一條細弱的薔薇枝條纏住了。

就是在這?一瞬間，季遐年作出了一個讓他恢複清醒後，脊背發寒的決定。

他沒有去驅趕大白鵝——他其實有足夠的時間和能力去救它的，下去□□，兩三步走過?去，在那根細弱的薔薇枝條還來不及呼救援兵，不，就算薔薇枝條呼叫了援兵，他也?能夠把大白鵝救下來。

但是好麻煩。

——季遐年的心裏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

為了防止被薔薇的刺刮傷，他穿了有些笨重的連體工裝，□□是家用的三角梯，上下都很晃。

而?且變異薔薇現在長大了不少?，也?很護食，從它那裏搶出大白鵝的話一定非常麻煩，而?且大白鵝一定會受傷。

不如等剪完了枝條，之?後再重構吧。

季遐年就這?樣做了決定。

大白鵝被枝條纏住的叫聲非常刺耳，但是季遐年卻?充耳不聞。

他有條不紊地修剪了那一片薔薇紙條，然?後小心從□□上下來——大白鵝已經沒了聲息，脖子被薔薇纏斷，冒出新綠的草地上都是猩紅的血跡。

季遐年的眉頭也?沒皺一下，他朝着變異薔薇和大白鵝伸出手，腦海裏那一瞬什麽也?沒想?，好像理所當然?地知道應該怎麽做。

下一秒，一個直徑一米的月影籠罩住了大白鵝和纏住它的薔薇，然?後如劉君豪曾經目睹過?的畫面一樣。

所有的東西?都分解成了最?小的單元，然?後不分彼此地混成了一股細小的風暴，接着再各自凝聚。

大白鵝和薔薇枝條都被重構出來，季遐年趁着月影消失的瞬間，枝條還沒有再次纏上大白鵝的時候，彎腰一把抱住了大白鵝，然?後朝外跑了兩步。

他有些開心，滿意地摸了摸大白鵝完好無損的雪白羽毛，露出了一個笑來：“下次你再跑過?來，那誰都救不了你了，連鐵鍋炖大鵝都吃不上，那不是……”

季遐年的聲音忽然?一頓，接着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在這?剎那的時間裏，季遐年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想?了什麽。

好像正常的情緒通電一樣重新??到了他的身?體。

季遐年的手腳冰涼，無形的恐懼順着他的四肢湧向了心髒。

——我在做什麽？

遲晟這?時候過?來了——他不僅拿了水，還切了水果，放了零食，精心擺了盤，用籃子裝好了。

“哥。”

遲晟笑着叫季遐年，“過?來吃吧，我帶了可多好吃的。——這?鵝是怎麽??事？”

季遐年第一反應是掩飾，他沒有告訴遲晟，只是笑了笑：“哦，應該是從小草那邊跑過?來的。”

遲晟不疑有他，伸手把大白鵝接過?來，“那我給她送??去。——你累了嗎？臉色這?麽難看。累了就去車裏休息，一會你坐着，剩下的我來就行。”

季遐年勉強笑了笑，點點頭就朝觀光車走去。

遲晟看了眼他的背影，常年在刀尖槍口上磨出來的第六感忽然?扯住了他的神?經。

遲晟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大白鵝，沒有受傷，似乎沒有任何異常。但是當遲晟提起它的腳掌看了眼後，瞳孔微縮——沒有記號。

前段時間苗小草把家禽看丢了好幾次，于是她就在每一只家禽的腳掌上，用油性筆記了數。那筆的墨水是他爸媽用一種?變異植物鼓搗出來的，絕對洗不掉。

然?而?這?一只大白鵝的腳掌上什麽都沒有。

遲晟的眼珠快速轉動了一下，然?後視線掃向了變異薔薇。在某一處新綠的草地上，遲晟發現了一抹不起眼的紅。

——是血。

遲晟閉上了眼，然?後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像是用力咽下了一個酸熱的硬塊，也?咽下了滿嘴的苦澀。

他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轉身?再次揚起笑臉，跟季遐年招呼了一聲，就抱着大白鵝朝後山果林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作息失敗。sad

晚安！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