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季遐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誰。
漫長的流放讓“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消磨了“他”的意?志。随着“他”生命的流逝，“他”的靈魂只剩下?了殘存的執念：
想回家。——回不?去了。
想重生，無憂無慮地活着。——做不?到了。
想結束。——早晚會的。
季遐年回應着融合接收到的意?識，同時消化着傅以華和?苗小草歸來的感知。
他體?會到了傅以華對觸碰那個世界的渴望，也看到了苗小草把自己的飯分出一半拜菩薩，請求保佑他跟遲晟平安。
長成了一個懂事的孩子。
季遐年這樣評價着，心裏卻?沒有半分波動。
——傅以華說的對，“他”的存在太過?浩瀚龐大，區區一點人類的意?識是無法抗衡的——哪怕“他”只剩下?原本億分之一不?到的碎片。
他感覺自己的“情感”像是瞬間褪了色，變成了一碗如蠟的米飯，是一個完全可以割舍的多餘的存在。
但好在季遐年的記憶并沒有被影響和?吞噬。他記得自己的責任，有自己的判斷。
——不?可以舍棄。要回去。
只是，融合了全部碎片的他對這顆星球來說是一個極大的不?平衡點，貿然回去的話?，很可能?牽引這個還沒消散的遺棄世界向地球融合。
等?待自己消失的話?，遲晟他們會先自然老死吧。
那該怎麽辦？
·
龍谷景區。
遲晟坐在G65的引擎蓋上，手裏拿着一支煙，他也沒抽，就這麽拿着，煙灰在引擎蓋上落了一撮黑灰色的小山，旁邊還有幾個燒完的煙蒂。
江天拖着一只羊羔大的變異鳥回來，一眼就看到了遲晟放在手邊的煙盒。他立刻丢開變異鳥跑了過?來，抓起?煙盒一看，哀嚎道?：“只剩三支了！隊長，你知道?現在一支煙能?換多少葡萄米嗎？啊？你抽了我整整三筐葡萄米！”
遲晟掐滅手裏的煙，把剩下?半截精準丢回江天手裏的煙盒中，然後跳下?車子引擎蓋說道?：“我沒抽。”
江天憤憤道?：“點了就是抽了！不?管，你要賠我，回頭等?年哥回來，我要三罐麻辣牛肉醬和?五罐香菇豬肉醬，還要六個牛肉餅。”
遲晟朝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想的美。去把鳥宰了，劉君豪呢？”
江天哼哼了兩聲，“他去河裏抓魚了，說你把鳥燒糊了還能?煮點魚喝湯。”
遲晟：“嫌棄你們就別吃，有本事自己做去？”
江天：“要不?是想吃年哥的下?飯醬，誰稀罕你那轟炸廚藝？”
遲晟倒是沒反駁這話?。他擡頭看了眼天上依舊的黑月亮，扯了扯嘴角：“回頭讓哥教教我吧。”
江天也擡頭看天。
天上的黑月亮周圍彌散着黑色月暈——從季遐年在這裏釋放月影又忽然消失後，那圈月暈就一直在，只是忽大忽小。
江天看了兩眼就收回了視線——盛夏的陽光太烈，他看得眼睛疼。
“隊長。這都四個月了，年哥真的能?回來嗎？”
遲晟沉默了幾秒，收回視線說道?：“會的。”
江天直言道?：“你跟基地說你能?感知到他的存在，那你能?感知到他什麽時候能?回來？這幾次我們去看張姨的時候，都看到她在偷偷哭。
“小草也不?見了，明?明?山上駐紮進了一個中隊，但每次去總感覺空落落的。
“而且這幾個月裏，時不?時也有月影出現，異種?也越來越多，感覺好像沒什麽變化。
“隊長。你說年哥他，我不?是咒他啊，就是年哥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他真的能?幹過?在黑月亮裏的那個人嗎？”
遲晟笑了一下?：“能?。他已經贏了，我能?感覺到。只是……”
遲晟沒有說下?去——在四個多月前，季遐年消失的那一瞬間，他就感覺自己像是成了季遐年的一部分，他感覺得到季遐年的情緒，雖然模糊不?能?形成具體?的意?思。
但是很快的，他和?季遐年的這種?聯系被切斷了。
之後他感知到的感覺，就像是觸碰到了一塊平靜的金屬。
他知道?那是季遐年，也試探着向季遐年傳遞他的情緒和?思緒，但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
那塊“金屬”就那樣系在黑月亮裏，平靜到讓遲晟都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他的錯覺。
但遲晟不?能?質疑自己，因為一旦質疑他的感知是否出錯，那麽季遐年的存在将變成一個未知數。
他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
“黑月亮裏的情況我們不?知道?，但我想他一定?在努力想辦法回來。這是我們說好的。”
遲晟拍了拍江天的肩膀，朝着他打回來的變異鳥走?去，“先做飯吧，去吧劉君豪叫回來。”
江天“哦”了一聲，轉身?朝着河邊跑去，他才跑過?遲晟的帳篷就折返回來了，身?後跟着一身?濕淋淋、褲子沒了半截、提着一條跟他差不?多大的變異魚的劉君豪。
遲晟聽到動靜擡頭一看，頓時嘴角一抽：“煲魚湯？”
劉君豪的表情像是要超脫了，他拖着魚走?到做飯的地方，然後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我差點把它拖進河底淹死了。”
江天走?過?來踢了他的腿一腳：“腿收收，內褲都露出來了，辣眼睛。”
劉君豪沒動，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了，說話?拖着長音：“這叫福利。——這家夥的鳍比刀還厲害，要不?是我也變異能?硬化了，這條腿估計都沒了。”
江天一聽來了興趣，蹲下?去拉起?大魚的魚鳍彈了兩下?：“這是個好東西啊，基地置換中心一定?要這個，說不?定?能?換個高價。”
遲晟麻利地宰鳥，說道?：“你們可是正規軍，想些有的沒的。”
江天已經掏出刀割魚鳍了，哼哼了一聲：“這幾個月變異者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新成立的獵隊也是正規軍，他們就能?換。
“我聽老鄭說京市那邊已經重建得差不?多了，季院士他們要準備回去。雲陽這邊的城市重建估計夠嗆，基地之後會成為一個新城，但駐守力量是以獵隊為主。
“我們幾個前幾天就聊了下?，我、劉君豪、葉南跟熊達都想留在這邊獵隊裏。自由一些，還能?賺些外快。”
遲晟擡頭看過?來，半晌笑了下?：“謝謝。”
他太了解他們幾個了，留在這裏無非是覺得黑月亮萬一再有個好歹，他們也能?幫個忙。
劉君豪揮揮手，說道?：“可別謝我，我不?是為外快，我就為年哥那口吃的。——說起?來，年哥留下?的下?飯醬都快沒了吧？”
江天也立馬愁上了：“嗯，張姨說四合院裏還有五罐，一周都不?夠吃。”
劉君豪頓時悲從中來，仰頭看着天上的黑月亮，大聲喊道?：“年哥——，你快回來吧——，孩子餓啦——！！！”
遲晟嘴角一抽，“就你還孩子——”
“——卧槽！”
劉君豪忽然從地上蹦起?來，一點不?見剛才精疲力竭的模樣，倒像是一只燒了屁股的猴子。
“天上！隊長！”
劉君豪伸手激動地指着天上，這一聲嘶吼幾乎是歇斯底裏了。
遲晟被他的聲音驚了一跳，接着在千分之一秒反應過?來劉君豪的意?思。他的身?體?像是觸了電，在意?識還沉浸在過?載的激動中時，已經擡頭看去。
只見天上的黑月亮周圍，那黑色的月暈不?止什麽時候變成了濃黑色，像是跟黑月亮形成了一個同心圓。
與?此同時，裏面那個一直沒有變化的黑月亮開始擴張，在觸碰到月暈的邊緣後又逐漸縮小。
它像是心髒般一收一放，并且收縮的頻率在逐漸加快。
遲晟的心跳也在逐漸加快，他不?由屏住了呼吸，去捕捉腦海裏那一閃而過?的感覺。
大概過?了兩三秒，遲晟确定?了。他的臉上迸發出了這幾個月來都沒出現過?的光彩。
“他回來了。”
遲晟輕聲呢喃，接着喜形于色，聲音拔高：“他回來了！”
劉君豪跟江天都是一愣，然後兩人也都露出了喜色。
江天一激動，話?就變得多且密，語速極快地倒出了一大串：“真的？隊長你确定?嗎？你這幾個月都說了幾次年哥要回來了，這次是不?是又是狼來了？雖然這黑月亮情況看着不?對勁，但這次要是再不?對，我真的要打人了。”
劉君豪一巴掌把喋喋不?休的江天拍開，“這一看就是真的。——隊長，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年哥是飛下?來還是像他走?的時候那樣出現？”
遲晟卻?沒有回答，他只是望着天上，目不?轉睛。
劉君豪跟江天對視一眼，也不?再多嘴，齊齊朝天上看去。
天上的黑月亮收放頻率已經很快了，同時收縮的弧度也再變大——最小的時候，幾乎就只剩一個豆子大的黑點。
江天小聲嘀咕：“它是不?是要消失了啊？”
就在江天滑落的瞬間，天空之上傳來一聲悶響，像是平地驚雷，轟隆隆地像是腳下?的地都在震顫。
雷響過?後，黑月亮消失了。
江天一愣，愕然道?：“我的嘴這麽厲害？”
接着他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忙趁着開光的嘴還沒散光，語速奇快地許願：“年哥一定?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江天話?音剛落，黑色的月暈就開始收縮。
它像是被人從兩邊壓扁，最終收縮成了一條線。然後那條線開始延展，像是要從天上垂落下?來——事實上它也真的垂落下?來了。
大概垂落在距離地面百米的高度，黑色的線痕裏溢出了漂亮的藍色。
開始只是一滴、一粒，然後慢慢增多，最後形成了一條藍色的細河從細縫中傾瀉而出。
“我的天，這什麽東西？還真的落到地上了。”
劉君豪不?知什麽時候摸出了望遠鏡，看着遠處的天空藍河匪夷所思。
“在雲陽城區。”
遲晟脫口而出，然後轉身?朝着G65跑去。
劉君豪跟江天也飛快跟上，上了車後，江天扒着駕駛座椅問遲晟：“隊長你确定?？這裏距離雲陽可遠着呢，要是看差了一點，就能?偏出一個縣去。”
遲晟發動車子，嘴角帶着愉悅的笑意?，他篤定?道?：“就在那裏。我能?感覺到。”
遲晟說完，一腳油門狠狠踩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OV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