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遠從來沒受過這種苦,刺眼的鮮血讓他頭暈目眩。小臂一抽一抽的疼,恐慌與無助感蠶食着他的心。

星遠下意識往“回”跑。

在他的認知中,那頂熟悉的帳篷已經成了他躲藏的小窩。

少年慌張地鑽進帳篷,觸目驚心的紅在艾斯利瞳孔中擴散。

他收斂笑容,表情變得嚴肅。他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微眯的眼眸中黑潮湧動。

他清楚沒有人看得見星遠。

這應該是小孩不小心弄的。

艾斯利征戰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傷都受過。像星遠小臂這種程度,對他而言就像是常人斷了一節指甲……

艾斯利清楚這要不了人命,就是小孩沒見過世面,被這一點小傷吓得不得了。

他心雖是緊了緊,卻不至于提心吊膽。只是,他臉上的嚴肅始終沒有下去。

從小順風順水的星遠頭一次應對這種困難。

他小臂顫抖,鮮血滴答落下。

盡管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可面對如此多的鮮血,他還是感覺死亡的陰影在籠罩着他。

疼痛鑽心,星遠神色痛苦。

恍惚間,孤獨感将他包圍,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獨自面對這一切。

矜貴的小少爺再也忍不住,他吸了吸鼻子,目光偷瞥周圍,待确定“無人”能看到他後,他總算是卸防。

這兒就像是漆黑溫暖的被子裏,小少爺盡情揮灑自己的情緒。

星遠睫毛顫了顫,眼眶紅了。

他扶着帶血的胳膊走到牆角處蹲下,鼻子抽泣聲從小變大。

他垂眸看着小臂沒有張口,眼淚卻是止不住“吧嗒”、“吧嗒”掉。

少年盡顯委屈的模樣映入艾斯利眼中,他眼皮緩慢眨動,心髒不由随之陣陣抽疼。

星遠委屈是委屈,卻從沒有想過逃避。難受歸難受,該面對的終是要面對。

恰逢艾斯利受傷,星遠在附近找到了沒用完的傷藥與紗布。

他将這些東西拿到牆角,憑着記憶他獨自包紮。

一碰傷口,鑽心的疼卷噬他的腦海,星遠臉色白了白,他咬着嘴唇頭冒冷汗繼續包紮。

他邊包紮,眼淚掉的更厲害了。

星遠吸了吸鼻子,口中溢出“嗚咽”聲。

總算是包紮好了,鮮血也被止住。

星遠雙眸淚朦朦地看向周圍,他蜷縮的模樣很是無助。

星遠蹲在原地一抽一抽,眼眶因為眼淚流得過多而酸痛睜不開。

也不知道是不是流血過多的緣故,星遠的精神越來越萎靡,抽泣聲化為呼吸聲,他的腦袋貼在膝蓋,似是睡着了。

待呼吸聲穩定下來,床上傳來陣陣聲響,起伏間夾雜着男人隐忍的聲音。

地面的腳步聲時輕時重,因為男人傷勢嚴重,他走路有些不穩。

艾斯利面色蒼白看不到血色,劇烈疼痛讓他渾身發冷,冷汗從他的額頭滾落,身後傳來潮濕與溫熱感。

明明身上的痛苦撕裂着人的神經,艾斯利的表情更多的卻是無奈。

他緩慢地走到這團身影前,蹲下身,用輕柔的動作将少年緩緩橫抱起。

若是往常自是不費什麽,可如今他受了傷,每一個動作都伴随着撕裂。

少年穩穩落入懷中,白皙的臉皺着一起痛苦未消,眼角還有幹涸的淚漬。

似是感覺到了溫暖,星遠往懷裏縮了縮,臉也順着往繃帶上蹭了蹭。

艾斯利低頭靜靜凝望着。

他想,常人指甲斷到肉裏,也是疼的。

湊巧,星遠在艾斯利床的夾縫中支了個小窩,今早恰好沒疊。

艾斯利走路依舊大方端正,他彎腰将星遠輕輕置于被褥上,待起來時有些拾不起身。

他手臂撐着床沿,緩了會兒。等稍微有了知覺,他的腰才緩緩直了起來。

他重新躺到床上趴好,這才在渾身劇痛中氣定神閑地對門外低聲喊道。

“去叫人,爺不行了。”

一陣慌亂聲将星遠吵醒,他迷糊地睜眼,只見艾斯利的床邊圍了不少人。

醫者罵罵咧咧:“你非得把自己作死才心甘?!亂動都不許你還敢下床,真該把你疼死。”

醫者被氣得直哆嗦,但還是穩住手讓人拿來了剪刀針線。

他氣得都快白眼了,口中罵咧,“傷成這樣敲暈你也沒用,再疼你就活生受着吧。”

朦胧在星遠眼中散去,他看向艾斯利的眼神中多了不安。

星遠用一只手扒着床沿,另一只胳膊隐隐作痛。

他慢慢站起身,繞過床穿過人群間隙來到床邊。

水盆的血水讓星遠呆住,他顫顫地看着艾斯利,對方背上猙獰的傷口讓星遠瞳孔緊縮,臉色煞白。

如此血腥的場面是星遠第一次見,傷口很深,直見血骨,長長的刀口從肩膀到半腰,這還僅是一條。

針線活生戳過血肉拉長,将兩邊縫在一起,星遠神經繃緊,頭皮發麻。

艾斯利皺眉忍着劇痛,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的神經仿佛被人攥住用力拉扯,意識險些渙散。

在度日如年的過程中,艾斯利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衣角靠近了他的床邊。

艾斯利終于放松了,他也笑了。

這次他不再想着遮掩自己的身體,反倒是大大方方地趴着暴露給星遠看。

他的身上可不像小少爺那麽白皙平整,除了這次猙獰可怖的傷口,他身上的傷疤數不勝數,布滿全身。

有的形狀很是恐怖,光看外觀就能想到當時的傷有多重。

星遠目光掃過,身體發顫。

他突然瞥見了自己手臂的紗布,這一瞬他覺得之前的自己又傻又蠢。對比艾斯利的傷,他就和輕輕刮了一下差不多。

他剛才竟還偷偷掉眼淚。一時間,星遠覺得自己很沒用。

星遠下意識拒絕了逃避。

哪怕艾斯利的傷很恐怖,他也忍着恐懼強迫自己趴在這兒看完。

艾斯利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想要對一個人好,從不是為那人遮去陰暗、掃平困難、讓其活在舒适安全的小巢下。

他想讓那人堅強,學會成長,擁有自己羽翼可以随意翺翔于天際。

過了不知道多久,周圍人散去,帳篷內又恢複了安靜。

燈火搖曳,艾斯利腦海裏像是被壓了一座兒大山,頭痛且意識昏沉。

忽然,他聞到一股熟悉且安寧的氣息,他眼睛睜開了一條微不可見的縫隙。

入眼是肉肉的臉龐壓在床面,湛藍色眼睛很圓潤。

那張臉離他很近,甚至一直往他的臉前湊。

少年張口,他輕輕問:“你疼嗎?”,少年聲音很小,如清風拂過柳梢。

艾斯利合上了眼,他眼皮動了動,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呼吸重了幾分。

空氣中流散着少年的最後一句話。

“我難受。”

第二天,星遠打消了繼續訓練的念頭,他乖乖地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手下知道他們上司傷成什麽樣,今天也沒有送來果子。

艾斯利今天精神狀況雖然不是很好,好在人是清醒的。

星遠混着喝了一碗肉湯後,便愧疚地不好意思再喝了。

他趴着乖乖看了會兒書,也沒有像昨日那樣仰身打滾。

這次別說艾斯利想不想摸星遠的腦袋,他是真沒力氣了擡胳膊了。

星遠看完了一個篇章,期間他總是心神不寧,等将書合上後,他将目光投向了艾斯利。

艾斯利虛弱得就連氣息也很輕,星遠端着凳子坐過去後,他雙臂趴在床上。

星遠看着艾斯利蒼白的面龐,他将臉往過湊了湊,小聲道。

“你應該聽不見我說話,我就是想安慰安慰你。”

星遠抿了抿嘴,眼皮微垂。

“哎,我不太會安慰人,我還是給你講講故事吧。你別覺得我煩……沒事,我怎麽說其實你也聽不見。”

星遠也不知說什麽,他就是東扯西扯,大部分說的都是關于自己的事。

他從小就聽話,長輩們都很喜歡他。他從小學習就很好,幾乎都是第一。

後來,他爸爸送了他一家手辦工廠,他也是從那時起接觸各種紙片人。

不知道是哪天,他外公帶他進了皇宮,上了全星球最高的閣樓。那裏視野遼闊,恰逢趕上了帝國軍隊凱旋而歸。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最前面,穿着軍裝的男人。軍裝制式美觀,穿在身上好看有威嚴,無數士兵擁簇那人……

那時,他便有了當将軍的想法。

後來,他認識了一個人。

星遠說到這兒便興致勃勃,神态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歡。

他唇角微揚,眼眸彎彎地小聲念叨。

“其實,也不能說我沒有喜歡過人。準确來說,我也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很多年。”

藏在被子裏的手指顫了顫,手腕上青筋勒起,手掌緩緩握住。

說着,星遠嘆着氣搖頭,他雖是遺憾眼中笑意卻依然還在。

“我是為了他才堅定了當将軍的想法,但是,他是不會喜歡我的。”

艾斯利頭動了動,在中短發的遮掩下,眼皮漸漸擡起,露出渾濁的眸子,黑暗無光。

他知道星遠有多想當将軍。

星遠望着帳篷頂回憶道。

“哎,我沒有見過他,只是聽過他的傳說。除了我喜歡他,我們那兒還有無數人喜歡他。

他很厲害,殺伐果斷,身體素質很強大,就和神一樣。

盡管他總是笑眯眯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手段狠厲,朋友只敢開玩笑,關鍵時刻根本不敢惹,他認真起來的眼神特別恐怖,沒有人不怕他。”

“對了!”,星遠趴着看向艾斯利笑着說:“他還和你一樣,也紮了一個小揪揪。”

艾斯利閉上了眼,胸口氣血翻滾,他強行壓抑住,卻聞到了血腥味。

“我是遇不到他了,不過真要遇見他也不喜歡我這種人。

而且,我除了有錢什麽都沒有。不過他要是想花我的錢我願意給他花”。

星遠既遺憾又向往。

“如果真有一天有這個機會可以讓他和我在一起,那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很喜歡他。”

星遠眼睛彎彎,“對了,他叫斯達爾。”

艾斯利:……

讓他捋一捋。

他咽下了喉間那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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