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酣暢淋漓的性事直到深夜才停下來。
李寂已經跟母親說明可能會在同學家裏過夜,此時他渾身疲軟地癱在沙發上,陳謹向來不會給他做後續清理,已經率先去了浴室。
借着水聲,李寂撐起身體,頻頻回頭,怕陳謹忽然出現在門口,直到他将放在沙發對面的微型攝像頭拿在手裏,才如釋負重,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方才跟陳謹做愛時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假的,不過是怕陳謹将注意力分散到其他地方強迫自己開了口,如今他目的已經達到,再回想自己所說,不禁浮出一縷冷笑。
喜歡?陳謹真覺得自己喜歡他嗎?
未免太過可笑。
他将微型攝像頭藏在玄關處的布鞋裏,再起身,猛地見到陳謹不知何時站在卧室門口,頭發淅淅瀝瀝滴着水,只圍着一條浴巾,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李寂有那麽一瞬間呼吸都停了,不知所措站在玄關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故作平常道,“到我洗了嗎?”
陳謹英氣的眉蹙起,“你要回家?”
李寂松口氣,順着他的話,慢慢地嗯了聲。
陳謹大步走上來,帶着一身滾燙的水汽,李寂覺得自己好像被燙了一下,但他不敢後退,只能僵在原地等陳謹來抓他。
“十二點多了,在這住一晚。”陳謹不容置疑道。
李寂沒有忤逆他,又嗯了聲。
陳謹盯着他被親得紅腫的唇,喉嚨不禁滾動一下,抓着李寂往卧室走,音色微啞,“一起洗了睡。”
李寂餘光瞥了眼自己的布鞋,跟上陳謹的腳步。
他從前不是沒在陳謹住處過夜,次數雖少,也有七八次,但跟陳謹躺在一張床上,皆是井水不犯河水,因此這回陳謹伸手從背後摟住他時,李寂在壓抑之餘便是覺得驚奇。
兩人都剛洗過澡,用的同款洗護産品,連味道都是一樣的,淡淡的甜牛奶味,與陳謹的性格全然不符。
陳謹濕潤的唇在李寂頸脖處摩挲着,帶着點意味不明的親昵。
李寂感覺像是有條小蛇伸出蛇信子在舔舐自己,很不自在,他以為陳謹又要折騰他,正想開口商量今晚能不能就這麽算了時,陳謹開口了。
溫熱氣息都灑在李寂耳垂上,“我從來沒有那麽想要得到一個人,你是第一個。”
李寂內心一顫,抿緊了唇不說話。
他和陳謹之間,始于不堪的強迫與暴力,此後的種種更是令他膽戰心驚,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陳謹一時興起。
現下陳謹這麽說,難不成要他感恩戴德,謝陳謹的看得起嗎?
李寂的沉默讓陳謹略顯不滿,他翻過李寂的身體,在黑暗中與李寂四目相對。
屋裏燈早就關了,厚重的窗簾将皎潔的月光遮擋得嚴嚴實實,四周漆黑不見任何光景,唯有他們的眼睛是亮的。
陳謹的手指點在李寂濕潤的唇上,并不進去,只是摩挲着。
他活了十八年,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世人面前扮演乖乖牌,卻又時不時顯出自己惡劣的本性,而承受他性格陰暗面最多的人,無疑就是李寂。
陳謹喜歡一切美的東西,更喜歡親手摧毀中看不中用的美麗。
他打從心裏覺得李寂是漂亮的,不然也不會在月夜見到傷痕累累的李寂時,就萌發将人往床上帶的想法。
他想摧毀李寂如冰泉白雪般的美麗。
想刮開李寂拒人千裏的外表,看他流淌在骨子裏的懦弱。
可是陳謹錯了——他見識過各色的人,用了各種手段去對付那些他認為脆弱的人性,無一不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狼狽不堪地求饒。
可是李寂不一樣。
盡管李寂也求饒,但那求法是不同的。
他把李寂逼到盡頭,強迫李寂跳下萬丈懸崖,李寂求他放過自己,但臉上依舊是倨傲冷漠的,沒有絲毫怯懦,像是從未把他放在眼裏。
李寂不是因為本性妥協,他這樣如寒冬青松臘月雪梅的人根本不可能求饒,他的低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自己在乎的人。
他的父母,他的朋友,甚至是,易鳴旭。
陳謹知曉易鳴旭在李寂的心裏可能是有些許複雜存在,不然李寂不會在瓢潑大雨的那日露出脆弱的神情。
李寂看起來冷,但其實他的人是熱的,血是熱的,心也是熱的,只要他願意把自己一顆真心捧出來,那麽他就是滾燙的。
李寂只是對自己冷漠。
意識到這一點,陳謹心裏莫名有些煩躁,他也想觸摸李寂的溫度。
是不是像太陽一樣,會把人灼傷。
今晚李寂對他說喜歡。
喜歡這個詞對陳謹而言是陌生的,他當然收到過很多愛慕之意,因為他傲人的外貌,優渥的家底,很多人都喜歡他,但其實他不曾體會過喜歡是什麽。
陳謹以前覺得自己不需要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但此時此刻,他卻很想去探究一下這種陌生的感情。
他不覺得自己喜歡李寂,但他想試試,喜歡是什麽滋味,會不會讓人上瘾?
屋裏有将近三分鐘的沉默,久到李寂以為陳謹不會再開口,陳謹卻含住了他的唇,不像平時帶着掠奪和情欲的吻,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李寂不習慣這樣的陳謹,想要偏頭躲過,陳謹卻已經先分開。
“我承認,我以前對你不太好,”陳謹話是這麽說,但卻沒有一絲歉意,甚至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命令語氣,“你都忘了吧。”
李寂幾乎要因為陳謹理所當然的口吻發笑,夜色隐去他冰冷的目光,“怎麽忘?”
陳謹難得沒有立刻回答李寂的話,半晌,扣着李寂的脖子,不容置喙地說道,“我要你忘,你就得忘。”
也許是自己也覺得這樣的話很無理取鬧,末了,又添了一句,“以前的事不準再提。”
原來不讓他說真話,捂住他的嘴,就是忘記,李寂忍不住無聲嘲諷地笑,說,“好。”
陳謹又親他的唇,與他唇舌纏綿。
因為接吻,說話含糊,李寂只聽清前面幾個字,陳謹說,“等到了國外……”
他被動接受陳謹粘膩的吻。
想,不會有那麽一天。
他不可能跟陳謹去國外,更不可能做陳謹的附庸品。
他要把脫軌的人生拉回正道,與陳謹,斷個幹幹淨淨、徹徹底底。
——
秋初還帶有夏末的燥熱。
李寂因為緊張,手心全是汗水。
他已經把跟陳謹的性愛視頻傳到了陳旬的手機,這對他而言需要很大的心理建設,他沒有病态嗜好,更不想把自己做愛的視頻分享出去,但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後生。
陳謹可以用視頻威脅他,他當然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性愛視頻拷貝了兩份,李寂手上有一份,還有一份在陳哲手上。
他不能把陳哲供出來,但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視頻發出去的半小時後,李寂一直都跟陳哲在一起,他們兩人都很忐忑,不知道陳旬看到視頻會采取什麽樣的手段,甚至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最壞打算。
第三十六分鐘,陳旬給李寂打了電話。
李寂在嘈雜的人群裏,拿手機的手都是抖的,幸而陳哲在他身邊,他才不至于連電話都不敢接。
陳旬的聲音經過歲月的打磨,即使是通過手機傳過來,也不減威嚴,“你是陳謹的同學,你叫李寂。”
短短半個小時,陳旬就已經把李寂的家底摸了個透。
事已至此,李寂無路可走,不能退縮,他反而鎮定起來,“是。”
“你想要什麽?”
李寂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他想要的只是擡頭挺胸站在青天白日下。
“我要你幫我,不,幫我一家都離開A城,并承諾,讓陳謹永遠找不到我。”
他冷靜地說着自己的條件,同時也抛出了威脅。
“陳先生,我知道,您下個月就要競選,如果這條視頻流出來,陳謹是你的兒子,你沒有一絲勝算。”
“我不想走到這一步,這對我亦沒有好處。”
“您既已經知道我是誰,也應該知道陳謹對我做了什麽……”
李寂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痛楚,“我明白,在A城你們陳家只手遮天,我鬥不過你們,你想要處理掉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但我保證,只要我,我的家人朋友,任何一個人出現人身安全問題,這條視頻就會出現在各大版面,整個A城的人都會知道,你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還是一個強奸犯。”
“我與您無冤無仇,陳謹的過錯我不會算到您頭上,我的訴求只有一個,幫我離開,別讓陳謹找到我,僅此而已。”
他可以抛卻在A城的一切,甚至可以放棄自己高考的機會,只換得自由的人生。
李寂一口氣說完這麽多話,心髒砰砰砰跳個不停,他當然知道自己在挑戰陳旬的底線,身居高位的人竟然被他一個高中生這麽威脅,可能早就盤算着怎麽弄死他。
但李寂已是窮途末路,哪怕前方是刺人荊棘,他也會義無反顧滿身鮮血地滾過去。
許久,李寂都不禁用眼神向陳哲求助時,陳旬終于給出了答案。
“可以,我答應你。”
李寂眼尾發酸,挂了電話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陳哲握住他不斷發抖的冰涼的手,低聲道,“李寂,高考可以再來,但離開的機會只有這麽一次,你要把握住,你離開前,我會給你造一張假的身份證,你重新開始生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寂想哭,卻哭不出來。
他也很想問,為什麽明明受害者是他自己,卻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才能過回正常的人生?
大抵,在權勢之下,這個問題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