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昏暗陰冷的房間,喘息聲不絕于耳,柔軟的大床上,兩具看不真切的身體交纏在一起,像是洞穴裏交尾的蛇,暧昧粘膩。

陌生且熟悉的聲音從底下那人的嘴裏發出。

“不要了,求你。”

“放過我吧。”

“疼……”

那人身上皆是冷汗,像是瓢潑的大雨,順着他光潔的額、白皙的臉、修長的脖子往下淌,如同在水中撈起來一般。

深深的束縛感将他禁锢,他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抑制住了呼吸,只得張大了嘴拼了命地吸取氧氣。

一道清亮的音色穿破黑暗,打破夢魇。

“師兄,醒醒,師兄?”

餘就猛然驚醒,他尚為從深處記憶裏走出來,素來冷淡的眼有一瞬的茫然。

待看清站在面前的女孩子,他才緩緩回神,抹去滿額的冷汗,問,“到了嗎?”

女孩子是他的大學師妹,叫宋雨,小他一屆,特地來接他去參加學校建校百年慶典。

車子還在路上平穩地行駛着。

宋雨回道,“還有十幾分鐘,我看師兄好像做噩夢了,這才叫醒你。”

餘就報以感激一笑,看向明亮的車窗外,日光似火,焦灼着大地,他晃了晃腦袋,驅趕因為噩夢而帶來的煩躁。

明明已經五年多過去,當年的事情還是深深刻在骨子裏,時不時變作光怪陸離的夢将他吞噬。

日頭太盛,餘就無法直視外頭光線,只得微微垂眸,避開刺眼光芒。

思緒也開始漂遠。

五年前,他舉家搬離A城,來到了S市。

起先父母如何詢問他都不肯将實情說出,是在陳哲的鼓勵下才簡單将事情說明白,父母痛心疾首,不知捧在掌心的兒子竟遭受那般屈辱,父親更是想要舉刀前去讨說法。

是陳哲再三勸阻才攔下。

與強權相鬥,落不得好下場。

陳哲給李家一家人都做了假身份證,他身為警員,知法犯法,為李家仁至義盡,李寂從此有了新的身份——餘就。

起先到S市時,他飄飄然沒有實感,即使逃離出來,亦渾渾噩噩了一段時日,消沉了将近一個月,見到父母鬓角的白發和眼尾的皺紋,才強打精神振作起來。

而後,廢了很是一番大功夫才得以重返校園。

複讀了一年,他不負衆望,考上了當地頂尖985學府C大,父母喜極而泣,他脫軌的人生也漸漸回位。

上了大學,餘就無意出風頭,但他品學兼優,又容貌出衆,很是受歡迎,也在校內有不少追捧者。

但餘就獨來獨往,性格冷淡,大學四年從未住校,班級活動也嫌少參加,只是一心埋進了書籍裏,活得像是個不需要感情的怪人。

久而久之,就無人再接近他。

實則不是餘就不願意與人來往,只是當年帶給他的陰影過于濃烈,他再難以向任何人打開真心,加之他怕在校內風頭過盛,會過于引人注目,再次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大學期間,他能低調行事則低調,只求安然度過四年。

直到遇見宋雨。

宋雨讓餘就想到高中時期一個舊友,皆是活潑可愛,爽朗大方。

宋雨是校報的記者,執意要采訪餘就,餘就拒絕一次,她便問二次,拒絕二次,便有三,事不過三在宋雨那裏也是行不通的,當餘就第六次被攔住去路,見到宋雨眼裏的炙熱後,他答應了宋雨的采訪。

實在是,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熱情。

即使打定主意要遠離人群的餘就都不由得被她感染。

這也是為何畢業半年多後,餘就還會回校參加建校百年慶典的原因。

為了這件事,宋雨磨了他兩個月,要他作為優秀校友在慶典上發言,餘就自是不肯,但宋雨是極其有毅力的人,軟磨硬泡,叫餘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這不,最終還是敗給了宋雨,應承回校在慶典上發言。

“我先說明,”餘就有些無奈,但話裏并沒有不耐,“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宋雨裝模作樣地抱歉,“遵命!”

餘就被她逗笑了,他很少笑,就連宋雨,這兩年見他笑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餘就長得冷感,像是深潭裏的寒冰,乍一看,叫人不敢上前,怕觸及他的冷意,可他一笑,眉目都舒展開來,就像是枝頭一寸破冰的嫩芽,神清氣爽,沁人心脾。

宋雨呆了一瞬,等她回神,餘就又是素日的冷淡。

相處兩年下來,她其實也覺得餘就性格有些古怪,明明不是拒人千裏之外的人,卻偏生要用冷漠僞裝自己,但她交朋友從來有分寸,朋友不想說的事,她不會主動去過問。

很快就到了C大門口。

因着百年慶,校門口熱鬧非凡,餘就注意到,門口拉了條橫幅,他匆匆掠了一眼,寫着——歡迎C大優秀校友魏再華歸校。

見他目光落在橫幅上,宋雨主動替他解惑,“以師兄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性格,你可能不知道,魏再華是我們師兄,大我們挺多屆的,不過只讀了一年,後來就出去留學了。”

餘就對此興趣缺缺,他并不認識魏再華。

宋雨邊走邊說,“流金大廈,S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你總該知道吧,魏再華家的,這次學校能請他回來參加百年慶,應該費了不少力,不過我還聽說,現在魏再華已經是C大的股東,所以他會來也不奇怪吧。”

餘就目前在市場營銷部,鼎鼎大名的魏家他當然有所耳聞,現在想來,魏再華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該是在哪個報道裏曾經看過。

不過他并沒有放在心上。

見宋雨還要繼續這個話題,他打岔道,“我們先去大禮堂嗎?”

“是啊,”宋雨說,“不過慶典要下午才開始,還有兩個小時,師兄你可以先去吃頓飯,我還要去準備幕後工作,就不招待你啦。”

餘就颔首,“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宋雨也不客氣,臨走前調皮地朝餘就眨眨眼,“聽說師兄要來,好多師妹都很期待,待會發言你肯定驚豔四座,說不定一下來就能收到表白,師兄,做好心理準備吧!”

餘就看古靈精怪的宋雨越走越遠,忍不住地露出個淺笑,他太向往這樣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因此對宋雨總有無限的包容。

當年的事,他看似釋懷,其實給他帶來的影響難以磨滅,餘就已經不可能向以前一樣,輕易地跟誰交好,他甚至變成一個疑心病極重的怪人——試問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交到真心朋友?

好在還有宋雨。

漫步在生活了四年的校園,并沒有多少留戀之感。

他大學是工商管理專業,學的市場營銷,畢業後,在一家規模頗大的廣告公司做市場調研,半年實習期加轉正,已經工作滿一年,日子過得有條不紊,跟所有的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這樣正常的生活對餘就而言來之不易,他格外的珍惜。

盛夏的午後,校園熱得沒什麽人。

忽聞一聲,由遠及近,“李寂,等等我。”

他猛地僵在原地,腦子嗡的一下,待聽清了,才明白跑過的青年喊的是諧音,并不是李寂,可能是其他的什麽。

可這也足以擾亂餘就平靜的心。

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就像李寂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在家中,為了早日熟悉新身份,連父母都喊他餘就,李寂這個人,像是被抛棄在了陰暗的過往,無人再提及。

這一點小小插曲讓餘就沒來由的心慌。

可能是太曬了,他給自己找理由,于是尋了間奶茶店,點了杯冰檸檬茶,吹了會空調,心裏的那點恐慌才漸漸消散。

五年多了,平安無事。

無人知曉李寂最好,他也不想再做回李寂。

他是餘就,正常的、自由的餘就。

緩了好一會,餘就在奶茶店處理未完成的工作,很快就到了下午兩點,宋雨打電話給他,讓他去大禮堂集合。

餘就收拾好心情,推開別了風鈴的玻璃門,在清脆的鈴聲中,迎着璀璨的日光,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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