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知為何,分明是夏夜,李寂卻覺得今晚的風特別冷。

輸完液,易鳴旭把他送到家門口,老式小區的路燈上圍滿了飛蛾子,撲騰着翅膀,在光影裏,揚起陣陣灰塵。

李寂回頭看,已經青年模樣的易鳴旭站在車邊,身影被路燈拉得極長極長,眉眼雖保留着年少不羁的戾氣,可眼尾卻莫名地耷拉下來,看着落寞而孤獨。

易鳴旭擠出一絲笑容,朝他擺擺手。

他抿了抿幹澀的唇,最終一言不發地離開。

不是每一句好久不見都能有令人期待的結果。

父母還不知李寂短短一晚遭受了什麽,他也絕不可能再讓父母知曉——時至今日,他一直覺得母親的病與得知他的經歷有脫不開的關系,當年父親額角更是一夜變白,若是往事重來,李寂相信,這一回誰都阻止不了李父提刀去到陳謹面前。

能不能見到陳謹另說,怕是會因此白白送上把柄。

站在家門口,李寂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只不過,他比當年更懂得僞裝,也能承受更多。

他自然地與父母親昵地打招呼,只有回到房間時才能卸下強裝的面具。

從窗口往下望,可以看見小區外路燈下依舊未離去的易鳴旭。

易鳴旭想等的人,已經緩緩拉上了窗簾,隔絕了外頭幽黃的燈光。

——

醫生給陳謹的腦袋縫了十二針。

易鳴旭為了不讓陳謹有還手的機會,煙灰缸砸下來的瞬間下了死手,陳謹幾乎是一瞬間就失去了大半意識。

病房裏,魏再華見陳謹傷口處理得差不多了,也算盡了地主之誼,便掐滅了煙,道,“先走了。”

陳謹的腦袋上纏着紗布,一張臉煞白,眼睛掠過魏再華,閃過幾分殺意,沉聲,“你不該動他。”

魏再華聞言駐足,發出一聲輕笑,“這會在我面前知道心疼了?你做的,可不比我混賬得少,你要是真心喜歡人家,就不會在套房裏當着我的面強暴他,可要是不喜歡吧,這麽執着做什麽……我算是看不懂你,李寂對我而言,跟以往的任何小情都沒什麽不同,玩玩可以,認真不能,你不用擔心我會跟你搶,犯不着。”

陳謹眼裏迸發出銳利的光,當年他跟易鳴旭講過似曾相識的話,可如今這番話從魏再華嘴裏說出來,卻讓人極度惱火。

喜歡?

喜歡是什麽東西?

在李寂騙他的那一刻,陳謹就再也要不起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他不要李寂喜歡他,只要将人牢牢栓在身邊即可。

感情是會變質的,他不需要。

魏再華似乎看出了陳謹眼裏的含義,忍不住又無聲笑了,沒有再多言,大步離開了病房。

趙特助已經在樓下等候,他上了車,便聽聞趙特助跟他彙報陳謹已經開始在履行答應的承諾,幾個跟國際接軌的大項目,陳謹幾乎是把相當明朗的前景拱手讓人。

陳謹請求他找人時,魏再華暗自笑陳謹為了一個情人不顧前途,可如今等他得了利益,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趙特助還在滔滔不絕地彙報,魏再華心煩意亂地擡手打斷。

“魏總?”

魏再華看向光怪陸離的窗外,他從來覺得繁華的S市熱鬧得有些煩人,一句沒有經過思考的話已經脫口而出,“趙哥,你說,如果他只是餘就,而不是李寂該有多好?”

趙特助愣在原地,小他三歲的魏再華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他趙哥,也行是他的錯覺,竟然在魏再華臉上看到了類似于悔恨的神情,但只是晃眼,魏再華又變得面無表情。

魏再華不需要趙特助的回話,連他都不明白為什麽從來不談如果的自己要做假設。

餘就,如果李寂只是餘就……

他收回迷亂的思潮,沉沉開口,“繼續彙報吧。”

趙特助嗯了聲,悄悄打量魏再華的側臉。

果然,自家老板又恢複為只講利益的商人。

能一步步穩紮穩打地走到今日,絕不能被一個情字牽絆,這才是魏再華的作風。

——

李寂出門時,發覺小區門口有輛從未見過的商務車,易鳴旭說已經派人暗中保護他的家人朋友,想來這倆車裏是易鳴旭的人。

他沒有過多停駐,像以往一般搭上地鐵,很快他就發現不管他走到哪裏,都有兩個高大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着,李寂拍了男人的照片發給易鳴旭。

“你的人?”

易鳴旭像是二十四小時待命,消息幾乎是剛剛發出去就收到了回複,“嗯。”

繼而又發,“都是拿過國際獎項的退役拳手。”

李寂對他們是什麽身份并不好奇,既然得知是易鳴旭派來跟着他的,就不再提心吊膽。

他向往常一樣提早十分鐘抵達公司,仿佛前夜的經歷只是一場噩夢,他的生活還和以前一樣。

認真工作,努力地完成上級任務,他表現得毫無破綻,沒有人能發現他的疲憊。

直到下了班,在公司門口見到了腦袋纏着紗布的陳謹。

搖下的車窗,讓他清晰地看清陳謹的表情,似是一把利刃,要穿破氣流将他割碎。

他幾乎是瞬間就屏住了呼吸,停滞不前。

手機忽然瘋狂振動起來,陳謹冷冷地注視着他,在強大的壓力中,李寂隔着人來人往,按下了通話鍵。

陳謹的音質聽起來像是沒有感情的仿生人,“你選了易鳴旭?”

李寂因陳謹的質問而緊緊皺眉。

陳謹如有實質的目光穿越空間落在他的臉上,他驅趕不斷湧起的恐懼感,強迫自己與陳謹周旋,從喉嚨裏擠出難聽的聲音,一個近乎沙啞的“是”字。

六年前,李寂需要依靠陳旬的力量才能逃離,時至今日,他依舊無法僅憑自己就與陳謹對抗,他除了易鳴旭這條路,別無他路可走。

陳謹音色終于染上點情緒,似是竭力克制過後的殺意,“我能讓他出局一次,就能讓他出局……”

話音戛然而止。

李寂掌心的手機突然被人奪走,他驚了一瞬,轉頭見到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旁的易鳴旭。

易鳴旭遙遙與陳謹對峙着,毫不猶豫地掐斷了通話,在陳謹的視線裏,堅定地握住了李寂的手。

李寂本想掙開,但最終沒有這麽做,他太需要一點可以讓自己站穩的力量。

“下次他再打電話過來,不要接,”易鳴旭說話時,看着的卻是陳謹,眼神裏蘊含風雲,“我們走。”

說着,在陳謹窮追不舍的眼神中,帶着李寂上了自己的車。

直到看不見陳謹,全身緊繃的李寂才得以喘息,透過車窗,他能看見陳謹的車子一直停留在原地不去。

易鳴旭見他慘白的臉,語氣難掩濃濃的擔心,“他沒跟你說什麽吧?”

李寂慢慢把自己的手從易鳴旭的掌心裏抽出來,忽略了易鳴旭失落的眼神,搖搖頭,又道,“他可能要對你下手,你小心一點。”

易鳴旭聞言,竟露出個近乎璀璨的笑容,小心翼翼說,“你不用擔心我,陳謹不能拿我怎麽樣的。”

李寂嗯了聲。

整個回程路上,易鳴旭嘴角的弧度就沒消散過,李寂只是一句提醒就讓他視如珍寶,他想和李寂說說話,又怕惹得李寂生煩,張了張嘴只是憋出一句,“今天的天氣不錯。”

李寂看着烏雲密布的天,沉默。

易鳴旭卻不覺得尴尬,一開了口,就忍不住地繼續說下去,“以後每天我都接你上下班吧,省得他又來騷擾你,叔叔阿姨那邊我也會一直派人跟着,不讓他有機可乘,你還有什麽需要,只要跟我說一聲就可以。”

李寂看着易鳴旭雀躍的神情,潑了一盆冷水,“你很空閑嗎,能一直待在S市不走?”

易鳴旭懵了下,易家的産業大部分在北方,這次他跟陳謹來到南方,目的相同,就是找到李寂——并把李寂帶回去——可他不敢告訴李寂,怕再把李寂推遠,只能強顏歡笑道,“沒事兒,我不急。”

李寂最終還是沒讓易鳴旭接他上下班。

他雖然不那麽排斥易鳴旭,但并不代表他想跟易鳴旭日日見面,易鳴旭知道李寂的性格,雖難掩失落,但也不敢再提。

目送李寂回到家,易鳴旭收好表情,打開手提開線上會議。

會議從車上開到酒店,整整一個半小時才結束。

剛下了線,易鳴旭就接到了家裏的來電。

望着手機屏幕的聯系人,易鳴旭深吸一口氣,接通,“爸。”

那邊傳來頗有威嚴的聲音,“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等事情處理完我就回去。”

“小易,因為你的任性,我跟你媽已經做出了極大的讓步,你喜歡男人,好,我們接受,你要跟陳家那位争,我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答應的呢?”易父既憤怒又無可奈何,“你說很快就把人帶回來,給我一個确切的時間。”

易鳴旭來S市之前,跟家裏爆發一場極大的争吵,他幾乎是破釜沉舟,以性命要挾,刀子都架到手腕上了,才換來父母的妥協,與此同時,也答應父母會很快帶着人回去。

可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他要回A市,還需要一段時間。

陳謹絕不會善罷甘休,李寂更不可能松口跟他離開,他頂着巨大的壓力,既要提防陳謹,又要給父母一個交代,易鳴旭煩躁得腦袋裏尖銳的疼。

“再給我半個月,”易鳴旭揉揉酸脹的眉心,放緩語氣,“爸,我知道我讓你們很為難,可六年前我就說過,我喜歡李寂,你們那時覺得我還小,是在胡鬧,但過了這麽多年,你們依舊覺得我在說笑嗎?”

“在國外的六年,我每天都過得很煎熬,我無時不刻想回國看看他過得怎麽樣,擔心他受了怎樣的委屈和痛苦,爸,是我欠他的。”

易父還是頭一回聽見兒子跟自己坦白心跡,一時語塞。

易鳴旭堅定而認真地道,“我愛他,如果連自己愛的人都守護不了,我會看不起自己的。”

當年他因為羽翼未滿被迫離開,已經嘗過錐心刺骨的滋味,而今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哪怕付出一切代價。

易父沉默許久,才重重道,“我管不了你了。”

通話被掐斷,可易鳴旭知道,父親已經将他的話聽進去。

他從小被捧在手心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懂得何為珍惜,而今終于明白何為尊重,卻為時已晚。

易鳴旭長嘆一聲,倘若往事可以重來,他也寧願李寂從來沒有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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