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意眠眠粥
季眠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把傅沉俞從雪地裏扒拉出來。
但他受這具五歲身體的限制,力氣有限。
盡管想象中自己應該是英姿飒爽的,但實際上,在林敏芝的眼中,他兒子像個咬牙切齒的小兔子,使勁兒蹬着腿,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用力,拔着雪地裏的小蘿蔔。
“咿——”
小蘿蔔傅沉俞昏昏沉沉,軟綿綿地被季眠抱着,上半身被摟住,下半身還拖在地上。
林敏芝又急又好笑,連忙把兩個孩子都抱了起來。
她自己有個兒子,于是見不得所有小孩子遭罪。
一摸到傅沉俞的衣服,冰渣似的,她臉色就變了。
林敏芝經驗十足的将臉蛋往傅沉俞額頭上貼,也不嫌棄孩子髒不髒,滾燙的熱度傳遞過來,她吓了一跳,連忙起身,抱着傅沉俞就往他家走。
這孩子,怎麽這麽大的雪還在外面,家裏人都不管嗎?
步履匆匆走到一半,林敏芝一拍腦袋,想起來了!
傅沉俞家中早就人去樓空,早上的時候,她似乎看見陳姨帶着兒子走了。
林敏芝腳步一頓,難以置信的想道:
難不成,他們把一個五歲的小孩扔在家裏?
這、怎麽幹得出這樣畜生不如的事情!
看到傅沉俞的現狀,林敏芝立刻想通了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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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她心中有些憤怒。
傅沉俞家裏情況不是秘密,半年前林敏芝就有所耳聞,寧倩不怎麽管他兒子。
但她想着,至少傅家還有個保姆管着,小孩子也慘不到什麽地方去。
哪知道這保姆竟然畜生都不如!
傅沉俞燒糊塗了,有氣出沒氣進,時間緊迫,讓林敏芝無從多想,第一時間就是要把孩子送到醫院去!
她抱着兩個孩子火急火燎的回到家中,翻了兩套衣服出來,想先把季眠的濕衣服給換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季眠十分懂事,自己就已經笨手笨腳地換起了衣服,幫了林敏芝不少忙。
林敏芝連忙把傅沉俞的衣服都脫下來,換上幹燥的衣服。
都是用爐子烤過的,衣服到了晚上還散發着暖烘烘的熱度。
她從枕頭底下的盒子裏翻出了三百塊錢。
好在這段時間生意好,攢了不少積蓄,否則遇到這事兒,林敏芝還真就要手足無措了。
三百塊,對她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
可人命關天,林敏芝雖然肉疼,卻也行動迅速的把錢一卷、兩個孩子一抱,摟進了三輪車裏。
三輪車是林敏芝擺早餐用的,擦得幹幹淨淨。
上車前,林敏芝還灌了一個熱水袋,讓季眠抱在懷裏。
車上有個小凳子,是平時季眠專屬的座位,如今小凳子變成了厚厚的毯子,季眠用力的摟着傅沉俞,小小的熱水袋擠在他們懷裏,讓兩個孩子分享寒冷冬夜中唯一的熱度。
除夕夜的大雪還在下,一把斑駁破舊的大傘堪堪遮住兩人的頭頂。
去醫院的路很長,路上陣陣颠簸,把傅沉俞颠簸醒了。
他醒的很安靜,腦子仍是一團漿糊,視線模糊,看不清任何東西。
但是……好溫暖。
屬于小孩的奶香陣陣傳進他的鼻子,握着他肩膀的手很用力,像是怕極了他摔在地上。
好久沒有被抱得這麽緊過,仿佛被人放在了心尖上,傅沉俞的思維甚至是茫然的。
他……得救了嗎?
“冷……”
傅沉俞鼻子一酸,明明已經得救了,他卻比剛才在雪地裏的更委屈。
季眠聽見弱弱的聲音,想要回複他,結果死無全屍的下場、葬身大海的結局,傅沉俞嘴角薄涼的笑,狐貍似彎起、不帶情感的雙眼,如同恐怖片一樣飛快的在他的腦海中閃過。
他瞳孔因為驚懼瞬間收縮,摟着傅沉俞的手也瞬間僵硬了。
好半晌,季眠因為恐懼而加速的心跳慢慢的趨于平靜。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地将熱水袋全部塞到傅沉俞的懷中。
雪還在下,去醫院的路白茫茫,漫長無比。
可是,傅沉俞從這一路開始,再也沒有感到寒冷。
“還好送來的早,再晚一點,孩子可能就沒了。”醫生道:“先挂個點滴退燒,你先去交個費用吧。”
林敏芝聽到這個結果,松了口氣,嗓子眼兒的心髒也落到胸口。
折騰了大半個晚上,林敏芝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她是大人,能抗餓,季眠就不行了,他餓得前胸貼後背,雖然肚子叫的震天響,但卻乖巧的坐在輸液室的凳子上,一言不發。
林敏芝可舍不得自己兒子挨餓,她問醫院的護士借了個小廚房,又問她們買了點米,給季眠煮了一碗粥。
由于食材有限,她只能在白粥裏放了點兒細碎的肉末,以及切好的小蔥和姜沫,打了一個雞蛋進去,慢慢地熬着。
不一會兒,白粥就變得極為濃稠,香味在小小的輸液室飄散開。
林敏芝吹了吹粥,讓季眠等粥涼了再吃,自己則是先去給傅沉俞繳費。
季眠捧着粥小口小口的吃,不一會兒,粥的香味勾醒了饑腸辘辘的傅沉俞,他“唔”了一聲,慢慢睜開雙眼。
醫院白色的天花板映入雙眼,然後是輸液瓶。
傅沉俞轉過頭,看着讓自己醒來的“罪魁禍首”——床邊坐着的季眠。
空氣忽然沉默下來,兩人相對無言的看着,傅沉俞優秀的記憶力一下讓他想起眼前的人是誰。
和他在同一個班裏的,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好像叫……眠眠。
是他救了他嗎?
傅沉俞記得那雙眼睛,在他暈過去的一瞬間,那雙眼裏盛滿了自責和擔憂。
普通的五歲小孩不會想太多,但天資聰穎的傅沉俞卻心有疑惑,他和季眠毫無交集,為何季眠會自責?
而現在……為何他的眼裏,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他害怕自己?
“咕咕——”
傅沉俞肚子的叫聲打破了沉默。
到底只是個孩子,雖然想得多,但卻抵擋不住饑餓。
只是,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開口讨食。
于是,傅沉俞漸漸側過臉,只留給季眠半張被劉海遮住的側臉。
季眠看見眼前這一幕,心裏默默吐槽:不愧是大佬……對待救命恩人竟然如此無情。
不過,這不在季眠的意料之外。
原著小說就提到過,傅沉俞就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
就連他的白月光蘇珞瑜,一開始企圖溫暖他的時候,也被傅沉俞拒絕、奚落、嘲諷了無數次。
最後,在蘇珞瑜堅持不懈的努力下,傅沉俞終于意識到了蘇珞瑜不是可憐自己,而是真的想要對自己好,這才解開心結,接受了蘇珞瑜。
白月光尚且如此,他一個炮灰替身還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嗎?
季眠心中卻慶幸,這樣也好。
自己已經冒險救了他,如今兩人産生了交集,讓他又怕又擔心。
那可是會殺了自己的人!
如果傅沉俞能夠對他不屑一顧,“忘恩負義”,把他忘得一幹二淨,那就再好不過了!
“咕咕咕咕——”
傅沉俞的肚子響的更厲害,側過去的半張臉,頭發下露出的耳尖,微微發紅。
季眠:……
“我叫季眠。”最後,季眠開口,脆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你肚子餓了嗎?”
傅沉俞沒說話,季眠知道,大佬是不可能主動示弱的。
自己如果跟蘇珞瑜一樣給他東西吃,估計傅沉俞會當場掀了碗。
如今敏感自卑的大佬,恐怕會把一切的關心都當做施舍與可憐。
白月光的巧克力都被扔到了垃圾桶。
炮灰替身的粥就更別提了!
季眠锲而不舍,認真地開口:“我的粥可以分給你吃,但不是白給你吃的。”
聽到這裏,傅沉俞的睫毛微微顫動。
季眠用了一百分的演技,才勉強鎮定地開口:“你要幫我寫寒假算數作業。”
黎明幼兒園的中班已經有寒假作業了,是十以內的加減法,足足有五十道題。
對只有五歲的小孩來說,是不小的困難。
對于“智商低下”的季眠來說,無疑是天書。
因此,這個理由傅沉俞沒有懷疑。
他終于轉過頭,季眠在看到他陰沉眼神的一瞬間,下意識想要遠離他。
像小動物逃避野獸的本能。
季眠拼命說服自己不要緊張,不要害怕,大佬現在也只有五歲。
但他記憶與原主融合之後,被原主的性格影響不少,又受到書中劇情壓制,說不害怕自己的仇人是不可能的。
傅沉俞的右手插着針,左手被凍傷了,低垂着眼睫,盯着醫院白色的被單,似乎要把被單盯出一個洞。
季眠發現了他的窘狀,鼓起勇氣拖着小凳子往前挪了一點,慢吞吞的用手舀了一勺粥,放在嘴邊“呼呼”吹了兩下。
遞到傅沉俞嘴邊時,他謹慎的維持人設,“面露不舍”,“糾結”道:“你一定要給我寫作業啊。”
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多舍不得這口粥似的……
傅沉俞抿着唇,靜默的就像是一幅畫。
季眠吃力的舉着手,勺子顫顫巍巍,但沒有退後一步。
過了很久,寂靜的輸液室裏,傳來了傅沉俞悶悶地聲音。
“我叫傅沉俞。”
然後,季眠的手微微一頓。
傅沉俞咬住了勺子,吞下了白粥。
肉香伴随着米香在傅沉俞的口腔中回蕩開,讓他這年吃到了第一口正常的食物。
“吧嗒”一聲,季眠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背,一滴滾燙的淚珠砸在上面。
除夕夜的輸液室人少的可憐。
孤零零的大廳裏,只有放在櫥櫃上的彩色電視劇重播着春節聯歡晚會,歌聲悠悠地回響着,迎接一九九八年的到來:
“相約在銀色的月光下;”
“相約在溫暖的情意中;”
“來吧,來吧,相約九八;”
“來吧,來吧,相約一九九八。”
“……”
林敏芝推開輸液室的門時,兩個孩子都已經累得睡着了。
窗外一輪銀月散發着淡淡的光,照在桌上空蕩蕩的粥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