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身後壓迫感消散了些,聞秋時長睫懸着細碎水珠,有氣?無力地掀了掀。
視線模模糊糊間,他注意到顧末澤扣住他手腕的手,腕骨小朵魂印消失,恢複如常,聞秋時強撐着的意識頓時散了,倦意湧來,眼簾沉沉垂下。
他身後男子眼底血色逐漸褪去,在某個剎那,身形恍了下。
顧末澤愣在原地,面前青年衣衫淩亂被他單手圈着,近在咫尺的削肩雪白,泛紅的細膩肌膚留着咬痕,粘在頸間的烏發濕潤,渾身上下都濕漉漉的。
此時像是失去意識,被他抱着完全沒有動靜。
顧末澤神色露出些許驚慌,松開被他握出鮮紅指痕的皓腕,伸手探了探聞秋時的鼻息。
輕輕淺淺的呼氣打在他指節,綿長均勻。
顧末澤拉緊的心弦松了,輕手輕腳地将聞秋時衣衫穿好,随後轉了個身,讓昏睡的人離開了堅硬冷壁,靠在自己身上淺眠。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嵌入聞秋時濕發間,帶着柔和魂力,輕揉了揉。
靠近岸邊的水裏,只見星辰似的流光将聞秋時清瘦身影包裹起來,他面色蒼白,微蹙眉頭舒展開來。
但顧末澤眼中,卻完全是另副模樣。
他攬腰摟着的青年眉如墨畫,身着繡有閑雲野鶴的寬松道服,膚色極白,發絲如潑墨般垂散披開,單論皮囊,世間難尋可與之任何媲美者。
但細看之下,會發現青年不僅長得如畫中人,身上諸多細絲似的縫隙也如被撕碎的畫卷重新拼接而成般,這些傷痕在魂力籠罩下,以緩慢到難以令人絕望的速度愈合。
在眼前這個碎裂的神魂上,從指節大小的裂縫到如今細絲般的縫痕,顧末澤用了十年。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但如今,顧末澤忽然不确定對方是否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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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魂已經修補得差不多,只要不受到攻擊或者極大刺激,即便沒有他這般渡魂力,聞秋時也能支撐。
顧末澤側過臉,下颌在聞秋時發間輕蹭了蹭,有些迷茫地将魂力渡去。
記憶停留在仙圖要将人從他身旁帶走的時候,神器之威非同小可,加上仙圖察覺到他體內的魔珠,源源不斷的壓迫感襲來。
顧末澤第一次意識到修為不夠,阻止不了仙圖神力,這時他體內忽然湧起一股力量,顧末澤不假思?索用了,随後中了圈套,被伏魂珠影響了意識。
之後的記憶零零碎碎。
顧末澤環顧四周,原本沉重的心情,愈發沉甸甸。
靈符制成的囚籠将他籠罩在內,應當是聞秋時為了防止他傷人所設,此舉做的完美無缺,但為何擲符之人也在裏面。
......為了陪他嗎?
這個突然冒出的想法讓顧末澤愣了愣,一邊下意識認為不可思議,一邊止不住想......若是真呢。
顧末澤神情頓時複雜起來。
當時他神識混亂,整個人變得危險至極,聞秋時手無寸鐵不怕嗎?不怕他失控會要?他的命嗎?
還是說,即便害怕,也不願意丢下他孤零零一人在囚籠裏。
顧末澤腦海裏亂糟糟的,一會是清醒時看到被他壓在泉壁上尤為狼狽的聞秋時,一會是如何造成這局面的斷斷續續記憶。
到最後,顧末澤垂下眼,晦暗不明地看了看懷裏的人。
天禮到底聰明還是笨。
竟然不跑出靈籠,傻乎乎留在裏面陪他......
聞秋時短暫淺眠後,迷迷糊糊醒來,睜眼看到顧末澤線條優越的下颌。
他腦袋微擡了擡,正好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四目相對。
聞秋時徹底清醒過?來,從凝視他的眼眸中,品到了許多不同往常的東西,顧末澤此時,似乎在懊惱在心疼,又有點無奈與妥協。
聞秋時:“?”
往常咬得比這還狠,嘴硬說沒錯,怎麽今天忏悔得格外厲害。
“師叔以後莫要?這般......傻。”顧末澤從儲物戒掏出一枚丹藥,趁聞秋時滿臉疑惑的時候,喂到他嘴裏,“再有這種時候,師叔離我遠些。”
聞秋時咬碎丹藥,吞了下去,茫然眨眨眼。
顧末澤握住他的手,按在心口,“我這裏有魔珠,師叔要?小心它。”
聞秋時猛地一激靈,一手被按在顧末澤胸口,另手急忙捂住顧末澤嘴,左右張望。
四周無人,之前鬧鬧嚷嚷的賈棠也未找來。
松口氣後,聞秋時瞪大眼睛。
“噓。”
莫不是瘋了。
顧末澤宛如在說那有顆心髒一般,把伏魂珠位置雲淡風輕說了出來,原著裏,即便到大結局都無人知道伏魂珠方位,這是性命攸關之事?。
好端端的為何自爆?
“你勿要對旁人說此事,”聞秋時叮囑道,“會有危險。”
顧末澤心裏一暖,聞秋時知曉此事,第一個想法竟然是關心他的安危。
“我只與師叔說,不然師叔不知其中利害關系,下次遇到這般境況,莫要像這次般與我一起留在囚籠裏。”
聞秋時“嗯”了聲,旋即:“?”
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眉梢微挑了下,試探性的問:“感動嗎?我留在靈籠裏陪你?”
面前五官英俊的男子鄭重其事地點頭:“師叔以後莫要?這般傻。”
聞秋時恍然大悟,心道:到底是誰傻?
不過?是個好機會。
聞秋時眸光微閃,反手捂住左邊肩膀,低下頭,吃痛似的悶哼了聲,“疼......”
顧末澤臉色一變,想扶他,又怕捏胳膊的力道重了,雪上加霜,一時有些手腳無措,“師叔我......”
聞秋時:“好疼啊。”
顧末澤:“......師叔我錯了。”
垂頭讓人看不清表情的聞秋時,勾起唇角,喉嚨擠出沙啞的嗓音,“那你以後還咬嗎?”
顧末澤沉默一秒,聞秋時登時憤怒了。
竟然遲疑了。
他都裝可憐說疼了,這家夥竟還不肯改?
顧末澤眸光對上擡頭目若噴火的聞秋時,愣了下,道:“師叔不願我就再不會。”
見他說完後,聞秋時怒色仍舊未消。
顧末澤薄唇緊抿,試圖把底線再往後挪一點,直接做出斬釘截鐵的承諾,但如此以來,沒了他的魂印遮擋,青蓮魂印遲早浮現,屆時有了鐵證,誰都會再無顧慮地将聞秋時當作聞郁對待。
顧末澤無法無動于衷。
他把底線又挪到回去,幹巴巴反問了句,“這樣都不行嗎?”
聞秋時良久無言。
讓改掉無厘頭的毛病,顧末澤暗戳戳給自己留後路不說,還一副做出史詩級讓步與犧牲的模樣。
片刻,聞秋時擺擺手:“行。”
反正他不傻,總不可能自己送上門。
吃下丹藥後,聞秋時恢複了點力氣?,在符籠消失後,率先從泉湖裏出來,将岸邊濕衣穿上後,他掏出一張靈符往額頭貼了下,全身濕意一掃而沒。
顧末澤離水的時候,聞秋時拿符走來,他沒躲,額頭被一只手隔着靈符按住,“這是什麽符?”
聞秋時:“火符燎原。”
顧末澤想起符比半決賽,他人不在北域,但鋪天蓋地的烈火在上方蔓延開來。
“......”
“放心,我只催動了一點符力,”聞秋時摸了摸變幹的白紋衣袖,“拿來烘幹衣物正好,而且不費符力。”
話落,聞秋時收回靈符,随後想起什麽似的,眸光異常閃亮。
“仙府裏有許多高深法術,”他一把拉住顧末澤,不假思?索往外走,“你快去挑些喜歡的,都放在儲物戒裏,寧爛勿缺。”
顧末澤任他拉拽,在後方神情複雜。
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麽,既然對他的記憶不是從八歲,而是從鬼哭崖開始,應該會厭惡他才對,為何面對仙府寶物,不想着占為己有,第一個念頭還是關于他。
顧末澤過?往歲月,除了身邊那個偶爾會做出維護他動作的魂靈外,沒有誰對他如此,兜兜轉轉,還是聞秋時一人。
“為何對我這般好,你我除了徒有的叔侄之名,明明什麽幹系都沒有。”
聞秋時腳步頓了下,回過?頭,一字一頓道:“我要?帶你重新認識這世界。”
他勢必要?改變原著結局,把顧末澤從毀天滅地的道路上掰回來,教得根正苗紅,“你不是說我們只有師叔師侄之名嗎?往後就有名有實?了,你師父不肯教你的,我來教,”
聞秋時琢磨了下,義正言辭道:“這是做師叔的責任!”
顧末澤不知被這出口之言震住,還是被聞秋時握着他手掌的溫度燙到。
他薄唇微張,喉嚨卻如堵住了般,半個字都擠不出來,好半晌,在兩人已遠離泉湖時,他才緩聲道:“既然如此,我會當個好師侄。”
當日他在鬼哭崖石洞裏,強行給聞秋時塞了個身份,此後雖日日喚師叔,但與喚爹娘喚師父喚其他人名字一樣,皆為稱謂罷了,與他而言除了字面之意,沒有其他任何意義。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真得到了一個師叔。
沒有任何經驗,顧末澤想做個好師侄,只能憑着本能感覺,他用一雙狹長眼眸看着拉着他走的聞秋時,在心裏默默道:“我定敬你愛你保護你。”只不過?......
“倘若有天,師叔發現其實有很多人在等着你,身邊不止我一個,”顧末澤聽到自己低啞嗓音,“師叔,你還會如此對我,還願意留在我身邊......當我的師叔嗎?”
他話音落下,前面聞秋時停下腳步,轉過身,一直拉着顧末澤的手動了動,左手小指劃過?他的掌心。
顧末澤小指被勾住。
聞秋時用了點力,勾着拉了下,“世事?難料,不過?只要我在這世上一天,就不會抛下你不管。”
除非他回到原來的世界,只能聽天命了。
顧末澤僵在原地,恍惚間懷疑是不是在做夢,不然怎麽他想索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
“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兩人小指還勾在一起,聞秋時沒急着松開,白皙臉頰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我不是主動留在符籠裏的,我打算逃,不過?被你強拽了回去。”
顧末澤愣住,尚未反應過?來,手指又被眉眼彎笑?的聞秋時拉了下,允諾似的。
“不過?下次,我會留在裏面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