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敲門聲,齊孟夏止住思維擴散,走下床拉開門。

是傅禹盛端着牛奶上來。

“夏夏,牛奶。”

他的嗓音依舊溫和,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齊孟夏接過,擡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說話。

“傅禹盛,你是不是知道了?”

傅禹盛頓了片刻,俊美的面容緩緩笑開,手指輕柔地将她的頭發撥在耳後,“知道什麽?”

樓道口的燈光照在兩個人身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又因為距離太近重疊在一起。

“你想讓我知道什麽,可以告訴我。”

他又說,嗓音很低,在室內靜的能聽得到彼此呼吸聲的情況下,又帶了幾分輕喃的缱绻。

齊孟夏只覺得好笑,索性開門見山。

“那個電話是誰接的?”

“一個剛好點歌的女生。”

“打過來電話說了什麽?”

“我不太清楚。”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壓抑着自己紛雜的情緒,“你不知道電話裏面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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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生說,電話打過來就開始罵,她有點懵,就問別人手機是誰的,有人說是你的。”

“我拿過來手機就把電話挂了,然後你就已經走進來了。”

“那你為什麽要帶我從包廂離開?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

齊孟夏的聲音幾乎提高了一度,說出口之後才發現自己情緒實在是太過激了。

傅禹盛很鎮定,手指摩挲了一下齊孟夏的臉頰,一只手順着她的手臂,仿佛在用這樣的方法撫平她的情緒,低緩着嗓音。

“我覺得你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不是嗎?”

齊孟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是腦子裏很亂,嗡嗡地響,在這樣靜默的環境中吵得她腦子都要炸掉了。

一種情緒沖上來讓她幾乎想要嘶吼想要發狂。

但是沒有。

沒有。

什麽都沒有。

沒有嘶吼也沒有發狂。

齊孟夏很平靜,很冷漠地點頭。

“好,晚安。”

說完,房門被關上。

她走到床邊坐下,手裏端着的牛奶。

盯着牛奶看了一會兒,她站起身。

走到洗漱間,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放在盥洗臺上。

從褲兜裏将刀子拿出來,看着暗銀色的刀刃,在自己的胳膊上比劃了一下。

沒怎麽注意就在胳膊上劃開了一道,血很快就冒了出來。

齊孟夏放在牛奶杯上,看着第一滴血滴進杯子裏。

傷口并不大,血也并沒有流多少。

她看着傷口血液流動變慢,很快在胳膊上劃了第二道。

一直到第三個傷口出現,她拿放在最上面的洗臉巾用水浸濕,輕輕擦着自己胳膊上的血跡。

心情很平靜,也沒有想什麽,思維是清醒的。

齊孟夏将牛奶喝掉,杯子很快洗幹淨,用紙巾把被子擦幹,放在桌子上。

胳膊上還用洗臉巾綁着,有點點血跡從裏面滲出來。

她躺在床上,手指劃開手機,打開自己和孟澈的對話。

盯着那個轉賬五百看。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她的母親和她的對話仿佛都是在用錢說話。

寥寥幾句寒暄,也實在生疏尴尬。

過了一會兒,她開始打字。

【槐序:媽媽,你知不知道】

她盯着這行字看,猶豫,然後删掉。

繼續打字。

【槐序: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

點擊發送,她放下手機,手指開始不自覺摩挲衣角。

……

父親。

你曾說我是最好的。

可是為什麽呢?

我每次覺得生活可以變好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歡迎我。

……

第二天早上,傅禹盛醒得很早。

他走出房間,看到齊孟夏房間的門沒有關嚴,推開門,床上已經沒有了人。

有點意外,他擡頭,看到齊孟夏正坐在小陽臺的吊椅上低着頭看窗外。

她像一只小動物,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傅禹盛走進房間,良久,才道:“夏夏,該上學了。”

她像是才回過神,清淩淩的眼睛看過來,很遲鈍地點了點頭,“好。”

但她沒有動。

過了一會兒,傅禹盛問:“昨天我唱那首歌,你沒聽嗎?”

齊孟夏靠着躺椅,并不看他,目光似乎看着窗外,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那你再唱一遍吧,我現在聽。”

她說,卻沒什麽興趣,也沒有回頭。

“好。”

傅禹盛不在意她的心不在焉,走近了她幾步,然後保持在一個安全的距離。

“花的心藏在蕊中

總把花期都錯過

……”

等他唱完,齊孟夏開始緩慢地移動。

她先伸出一只腳,摸索了一會兒拖鞋,沒有摸索到,索性踩在了地上。

等兩只腳都踩在地上,她将身上的毯子放回吊椅,低着頭找到拖鞋才穿上。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她動作,傅禹盛突然感到心疼,像是突然被針刺了一下,痛感不重,卻難以忽視。

如同玉器敲擊斷裂的清脆,有什麽在她內部很徹底的碎掉了。

一直以來,她都給他一種游離感。

清醒,孤獨,與她形影不離。

此刻這感覺更重。

傅禹盛想開口問什麽,站了一會兒,又将所有的話都吞回了肚子裏,轉身打算離開。

看他就要出去,齊孟夏開口:“你能——”

傅禹盛轉身,看向她。

“抱一下我嗎?”

傅禹盛愣了一下,沒有動。

齊孟夏低下頭,笑笑,“沒事,我們去上學吧。”

她錯開位置,就要越過他走向衣櫃。

傅禹盛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扯進懷裏,他的手臂堅實有力,懷抱是溫暖的。

她似乎得到了很好的感情。

她想。

齊孟夏仰頭,眼睛幹澀的疼痛。

她沒有笑,意外地,想哭。

她伸手,沒有眼淚。

傅禹盛在她耳邊說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夏夏,我一直在你身邊。”

半晌,齊孟夏感覺自己喉間的顫抖消去,才說:“該上學了。”

傅禹盛放開她,“我下去準備早飯,你先洗漱吧。”

齊孟夏看着他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低“嗯”了聲。

這天是運動會第三天,傅禹盛不用上課,他的比賽也差不多已經比完了。

齊孟夏在公寓吃了早飯,走到學校沒有往常早。

進了教室,不少人看向她。

之後低聲跟着身邊的人議論着什麽。

像是怕她察覺不到,一邊說,還一邊往她的方向看。

齊孟夏當作沒有察覺到,從書包裏拿出昨天晚上回到房間之後做的板報模板,走到板報小組的幾個人面前說:“這是昨天做的模板,你們照着畫下來,然後我寫字。”

板報小組一共四個人,除去她還有三個女生。一般都是她們三個人複雜畫畫,她負責板書。

她的字還不錯,因為小時候練過,後來也在堅持寫。

八卦的視線從始至終沒有離開她。

齊孟夏問:“聽懂了嗎?”

一個女生接過她手裏的紙,“聽,聽懂了。”

齊孟夏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身後的議論聲沒有停止。

“诶喲,你說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啊?我看她那樣子,像是什麽都不知道呀!”

“害,昨天那帖子一發出來就被删了,我覺得肯定是真的,不然怎麽删得那麽快?之前一直傳她和傅禹盛的事情也沒見删啊……”

“也是哦……”

“不過我真是覺得,我要是她,我都不好意思來上課了!”

“上次她臉上都是傷,不就是被打了,你們說是不是因為這個事情啊?”

“對對對,那個,就易紋嘛,不是跟她走得近,也被打了!”

“啧啧啧……”

幾個女生臉上露出顯然的微笑,像是傳遞着什麽地/下/黨訊號,目光交彙間,恨不得将話題中的人生吞活剝,連骨頭都嚼碎。

……

課間,溫甜拉着她去外面說話。

“夏夏,你要不要我給你在論壇澄清啊?”

齊孟夏想了一下,搖頭。

她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正好看到孟澈給她發了消息。

【媽媽:怎麽了寶貝?】

【媽媽:我這邊還在看病,暫時不能回去。】

【媽媽:轉賬500。】

【媽媽:去吃點好的,照顧好自己。】

她盯着這一條消息看了一會兒,才緩慢地開始打字。

【槐序:好,謝謝媽媽。我沒事,就是想問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槐序:已收款500。】

溫甜有點急切,“可是她們一直在說你!”

“那如果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呢?”齊孟夏問。

溫甜震驚地張大了嘴,“夏夏?”

齊孟夏笑着搖頭。

過了好一會兒,溫甜才拍拍她的肩。

“就算是這樣,把人挂在論壇讓人罵也不是什麽好事,明明就是自己幸災樂禍又惡毒,非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俯視別人,不就是又蠢又毒嘛?”

她說着,又氣憤了起來。

“沒想到傅禹盛過生日還會有這種垃圾到場,今天她罵你,明天再罵回去,能揪着一點不停罵別人的人,多半自己也一樣壞,覺得肯定對方跟自己一樣,她們也就是沒能力,不然選擇放面前該做什麽一樣做。”

齊孟夏沒有說話,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上課吧。”

溫甜點頭,跟上她,手指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後和她十指相扣。

齊孟夏側頭看她一眼,就這麽握着和她一起走進教室。

上課鈴聲響,班主任從門口走進來。

“我們今天下午不去三十天動員大會了。”

“為什麽啊?”一個很跳脫的男生問道。

班主任說:“領導剛走,學校事情太多,推遲到下周五開二十天動員大會。”

“唉……”

又是一片遺憾的嘆息聲。

……

下午正好有自習課,三個女生在自習課将板報畫完,留下的都是齊孟夏板書的內容。

齊孟夏找了一節課的空隙和傅禹盛發消息。

【槐序:我下課有事,你先回去吧。】

傅禹盛的消息隔了一會兒才發過來。

【盛:什麽事情?】

【盛:我等你吧。】

【槐序:板報。我要負責板書內容,應該要一個小時左右。】

【盛:好,我在教室等你,你好了給我發消息。】

齊孟夏看着消息。

打字:不然你還是回去吧。

盯着自己的聊天框裏的內容看了一會兒,又删掉。

【槐序:好。】

傅禹盛看着她發過來的消息,摁滅手機。

身後的池峙輕踢了一腳他的背,“什麽事兒?”

傅禹盛回頭,“你管那麽多?”

池峙:“……”

“說不說?不說算了。”

“夏夏下課要辦板報,我等她一起回去。”

池峙輕嗤,“就這麽點事兒,至于怼我一句麽?”

傅禹盛哼笑,“平時不見你關心,我發個消息你這麽好奇,你不會對我有意思吧?”

池峙笑罵,“滾犢子。”

池峙旁邊坐着郁幼安,聞言笑出聲,“阿盛今天心情不錯。”

池峙在郁幼安頭上敲了一下,“你能不能立場堅定點?”

郁幼安眉眼彎彎,“我這不是堅定的站在了阿盛的立場嘛。”

池峙:“……”

他們今天沒有比賽,坐在看臺上也沒什麽事兒,等運動會完,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郁幼安和池峙要去超市,陳序回了家,傅禹盛一個回了教室。

教室裏面還有二十幾個住宿生,每天會上晚自習到十點。

這些住宿生有離家裏特別遠的,也有從縣城或者農村考上來的,家裏條件一般,和傅禹盛他們也沒什麽交集,平時也不在一起玩,熟悉程度很一般。

見傅禹盛進來,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學習。

傅禹盛在教室看了看自己的考試卷子。

明天運動會結束後,會有兩天上課時間,剛好夠講卷子,講完卷子就是周末,剛好放假。

等到六點半,傅禹盛拿起手機看,沒有齊孟夏的消息。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走向齊孟夏的教室。

齊孟夏還在寫板書。

教室裏很安靜,三十幾個學生在座位上坐着寫作業,注意到窗外有人,一個學生擡頭看過去,見是傅禹盛,下意識回頭去看齊孟夏。

流言雖然還在蔓延,但好在沒有人在齊孟夏面前說。

畢竟還是要面子的中學生,私下裏議論就算了,鬧大了誰也不想。

身上的注視增多,她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看到了窗口的傅禹盛。

她再次回過頭,将剩下的十幾個字補完,這才從凳子上下來。

動作很快地收拾好了板報的東西放在櫃子裏,又到位置上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學校說管的嚴,倒也不嚴。

畢竟成績拉胯,其他東西拿不出手,連學生會紀檢部這些部門都形同虛設。

說管的不嚴,卻也不是。

比如,規定學生在校期間要穿校服。

還不允許只穿上衣,要褲子和上衣都穿。

之前易紋還當笑話跟她講過一個事情,說是普通班的一個學生,出了校門在角落半分鐘不到就脫了校服上衣和褲子,塞進書包裏,嘴上叼着根煙,跟隔壁職專的學生沒有什麽區別。

結果好巧不巧,副校長那天就在校門口看着他,然後請了他去辦公室喝茶。

她身上穿着的也是校服,今天板報蹭上了粉筆灰,有點髒了,回去要洗一下。

好在公寓有烘幹機,她在家裏洗衣服都是用吹風機吹的。

傅禹盛看她出來,走到她身邊。

“板報上的字都是你負責嗎?”

“嗯。”

“會不會太多了?一個人負責的話。”

“還好,已經習慣了。”

沉默着走了一會兒,齊孟夏突然開口:“今天有人在你面前說什麽嗎?”

傅禹盛:“嗯?什麽?”

齊孟夏搖頭,“沒事。”

“如果你是說論壇裏的事情的話,沒有人在我面前說。”

傅禹盛從她肩上将書包接過,兩根手指挂着甩在背後,側着頭跟她講話。

他說話時候,總是會看着正在對話的那個人,是習慣,也是尊重。

齊孟夏也側頭看他,張了張口,“那就好。”

“不用擔心我。”他清淺地笑了下,柔和了他的臉部輪廓線條,“你呢?”

齊孟夏搖頭,“沒事。”

她忽然笑了聲,笑容有幾分苦味,“何況本來就是真的。”

傅禹盛沒有對這件事情發表什麽看法,很突兀地問:“你愛她嗎?”

齊孟夏的頭發被風吹到了眼前,“什麽?”

“你,嗯,母親,你愛她嗎?”他猶豫了一下怎麽稱呼。

原本在嘴邊的“你媽”換成了“母親”,前者在各種髒話聽多了的情況下,聽起來很像是在罵人。

齊孟夏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愛吧。”

她的表情變得平靜,不自覺用書面語形容自己內心的感覺,可以稱之為看太多小說的後遺症。

“很難形容,她在我面前哭,很經常哭,每次遇到了任何事情都會在我面前哭,她一哭,我就感到愧疚和心碎,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心頭血也和她的淚水一樣一點一點地滴下去了,很痛,很冷,也很窒息。”

“我有時候覺得,我也許并不愛我自己,但我真的很愛她。”

傅禹盛突然抱住了她。

兩個人已經走在了樓下,小區并沒有很多人,此刻的擁抱從高處看來實在渺小。

齊孟夏拍拍他的肩,眨了下眼睛,“放開我吧,其實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傅禹盛手指順了順她的頭發,“我生母,是個舞女。”

“不是單純的舞女,是會出臺的那種。”

齊孟夏看向他,目光複雜。

傅禹盛也看着她,嘴角牽起無奈又平和的笑,“她是和當時的姘頭一起從農村跑出來的,然後我生母被他騙着進了歌舞廳,在那裏開始接客。”

“雖然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她真是又傻又蠢,但是她當時并不覺得,有情飲水飽,為了她那個姘頭,她不停地接客,而那個男人拿着錢出去養女人。”

“她當年在歌舞廳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後來跟了一個違法犯罪分子,又染上了毒/瘾,才被那個男人給甩了。”

傅禹盛說起這件事情,只有淡淡的憐憫,憐憫他口中那個生母,眉梢有幾分淺淺的無奈。

“再後來歌舞廳被掃黃打非給封了,處理這件事情的就是我養父的哥哥,也就是我現在的伯父,我生母在牢裏受不了毒/瘾自殺後,他收養了我。”

“被收養的時候,我九歲,沒有接受過教育。”

兩個人走進電梯,傅禹盛低笑了聲。

“雖然她很蠢,又為了個男人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但是我還是很愛她。”

“她長得很漂亮,她小時候對我說過最多的話,就是講那個男人怎麽哄騙了她的心,她最喜歡的就是那個男人說‘你是山溝裏飛出來的鳳凰’。”

他的眉骨凜冽,但眉眼清澈,唇線清晰,只是色澤稍淡,說這些話的時候并不顯得嘲諷,反而有些說不出的溫柔。

唇角牽出幾分笑意,像是他口中的生母曾留給他的溫柔一般,有種柔潤又恬靜的美感。

身影映在電梯上顯得挺拔又淩厲,又不失意氣風發的少年感。

“有些感情很難割舍,血濃于水或許是真的。我愛她,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把我帶來了這個世界。我也會怪她,可是這些情緒,只要想到她,又好像也不是特別重要。因為她并不是不愛我,所以我更沒有辦法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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