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是5/16,星期四。

房間很安靜,空中飄蕩着微塵,沒有溫暖日光,室內顯得十分清冷。

“夏夏,夏夏。”

門口有敲門聲。

齊孟夏疲憊地翻了個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指,摁了一下,沒摁開。

她坐起身,拉了一下手機。

——充電器也被她拉到了床上。

一陣無力湧上心頭,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昨天沒有把充電器插在插座上,手機沒電關機了。

她将充電器插上去,走下床去開門。

傅禹盛沒有離開。

門拉開,四目相對。

齊孟夏問:“現在幾點了?”

“六點。”傅禹盛答。

齊孟夏點點頭,清咳了聲,“好,我去洗漱。”

傅禹盛看她踩着拖鞋,留下啪嗒的聲音,一路走向洗手間,轉身走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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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漱很快,刷牙洗臉之後,抹了水和乳,再塗上防曬。

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眼,她走到床邊,給手機開機。

手機甫一開機,頂部出現十幾條消息。

她頓了一下,點開。

十幾條全部都是來自一個人——溫甜。

[星期三 --- 18:34]

【是你的小甜甜啊:夏夏。】

【是你的小甜甜啊:你回去了嗎?】

[00:16]

【是你的小甜甜啊:你看論壇了嗎?】

【是你的小甜甜啊:[鏈接]】

【是你的小甜甜啊:卧槽!這是真的假的???】

[00:25]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靠!】

【是你的小甜甜啊:這也鬧得太大了吧!】

【是你的小甜甜啊:易紋也太慘了55555】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把帖子給删了,但是應該不少人都看到消息了。】

[1:26]

【是你的小甜甜啊:怎麽又有人繼續發!】

【是你的小甜甜啊:煩死了,他們是腦子有病嗎?!】

【是你的小甜甜啊:我服,今晚我是睡不成了……】

最後一條是淩晨四點發過來的。

【是你的小甜甜啊:總算是消停了。這論壇管理我是一天都不想當了,瑪德,簡直要死人。】

齊孟夏手指不自主收緊,緩了緩,又過了幾秒,她點開那條鏈接。

[鏈接已不存在]

她似乎經歷了一場劇烈的鬥争,徒然松了一口氣。

卧室好安靜,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太陽已經出來了,日光照進房間,很微弱。

……

父親。

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

……

傅禹盛的聲音自身後傳入她的耳朵。

“夏夏,吃飯了。”

齊孟夏放下手機,呼了一口氣,“來了。”

兩人從樓上走下去吃飯。

飯桌上很安靜。

傅禹盛在吃完後,端起碗去廚房。

齊孟夏将碗裏的小米粥喝完,端着碗去廚房。

“傅禹盛。”她突然叫道。

傅禹盛回過頭,輕輕笑了下,“怎麽了?”

齊孟夏問:“論壇上昨天晚上有什麽事情嗎?”

傅禹盛似乎在回想,皺了皺眉,“什麽?”

齊孟夏搖頭,“沒事。”

“發生什麽了嗎?”

鍋在他煮完粥就洗了,現在要洗的一共就兩個碗,很快就能洗完。

他用洗手液洗過手,又用擦手毛巾擦了擦手,轉過身看齊孟夏。

她今天沒有紮頭發,中長發垂在肩頭,看起來有些溫柔。

“之前我被打,是一個同學帶着我過去的。”

她說。

傅禹盛輕輕“嗯”了聲。

齊孟夏問:“你知道?”

傅禹盛搖頭,“不知道。”

他意識到什麽,解釋:“我嗯表示我在聽。”

齊孟夏繼續說:“昨天我才知道她被一群人欺負,而且那群女生用筷子戳破了……她們還錄了視頻。”

她說到這裏,突然打了個寒顫。

傅禹盛很迅速地将她抱進懷裏,手指撫過她的頭發,動作十分溫柔地順着她的脊背。

“如果說不出口,可以不說。”

他的聲音明明那麽平靜,卻奇異地讓齊孟夏心定了下來。

“她們昨天把那個視頻放到了網上。”

她說,聲音就在傅禹盛的耳側,帶着細微的顫抖和恐懼,仿佛昨日就在眼前。

傅禹盛手指在齊孟夏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撫着她顫抖的身體。

“這和你沒有關系,夏夏。”

齊孟夏突然笑了,笑聲寡涼,難過充斥她的眼目,“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我的問題。”

“可是傅禹盛,她被毀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身體顫抖着,控制不住想要将自己縮起來,苦澀在口中暴漲發酵,瞬間進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聲音輕細,含着與生俱來的嘲諷,“如果不是你,我會比她更早被毀掉。”

傅禹盛摸了摸她的臉,“不要這樣想。”

“你聽說過坦塔羅斯嗎?”

她繼續說道,卻并不是要他給她答案。十分自我意識地喃喃。

“我時常會有一種想法,上帝從來不會讓我好過,每次我以為變好,就要觸碰到我想得到的東西的時候,就感覺脖子間的項圈被人拉緊,于是我掙紮,我窒息,我不管怎麽努力都改變不了現狀。”

“它只會不斷地變壞,再變壞。”

“你知道嗎?我過來找九九那天,是我媽和她男朋友吵架,叫我回去圍觀。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但是我被你拉進了公寓。”

她眼睛好像紅了一些,話尾有顫意萦繞。

傅禹盛手指顫抖着,一瞬間眼前仿佛黑霧彌漫,随後漸漸消失,手指猶豫再三,最後還是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脊骨上。

她好瘦,嶙峋脊骨像是要從皮膚裏戳出來,細細麻麻地刺紮着他的掌心。

“人都說否極泰來,但是為什麽呢?我心存僥幸地以為不會有更壞的結果的時候,上帝非要擊碎我的希望。”

齊孟夏擡起手,抱住他,将自己的臉埋入傅禹盛的肩膀。

“傅禹盛,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廚房幹淨整潔,陽光被清洗地很幹淨,照進來的光線清透。

傅禹盛有一種懷裏的人就要碎掉的幻覺。

這幻覺一點都不暖,一點都不溫柔,讓他的心被拴上了石頭,沉甸甸地拉扯着。

“夏夏,夏夏,你沒有事,真的沒事。”

傅禹盛手指摸着她的頭,傳遞着實感,溫柔地在她的頭頂落下一吻。

齊孟夏嗓音有幾分哭腔,可是臉頰幹澀,也沒有眼淚,“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這樣……”

因為那天的事情,她不再跟易紋來往。

她不感謝易紋帶給她的苦難,可是平心而論,她也不過是說了一句八卦——

何至于此?

她并不覺得自己被打全部是易紋的問題。

從周悅的帖子來看,就算是沒有這次機會,也會有下一次的機會。

只不過是這個人剛好是易紋而已。

也許是傅禹盛的溫柔給了她暴戾的資本,她心底有幾分壓抑不住的情緒想要怪罪到傅禹盛的身上。

如果不是他——

可是他又何其無辜?

“傅禹盛。”她手指緊緊抓着傅禹盛背部的校服外衫,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束稻草,“我好累。”

傅禹盛安撫着她的情緒,“沒事的,沒事的,我一直陪着你。”

過了好久,但其實也不過幾分鐘。

齊孟夏從他懷裏出來,輕喘了口氣,眼睛沒什麽淚意,但是很疼。

“我們去上學吧。”她說。

傅禹盛攥着齊孟夏的手腕,問:“你那個同學叫什麽名字?”

齊孟夏低聲:“易紋。”

“我幫你解決這件事情,可以嗎?”

“你這麽善良?”齊孟夏問。

傅禹盛拇指擦過她的眼角,帶起幹澀痛感,低聲道:“夏夏,善良的是你。”

齊孟夏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是麽?”

傅禹盛揉揉她的頭,沒有說話。

……

齊孟夏走進教室,四處皆是細碎的讨論聲,比她那日更甚。

路過門口那桌——

“她真的被那啥了?”

男生很驚訝,充滿了不可置信。

第二排——

“啧啧啧……”

女生意味深長的目光,懂的都懂。

第三排——

“看不出來啊,她胸那——麽大!”

男生說着,兩只手在胸前比劃。

第四排——

“你說她怎麽還好意思坐在教室裏的……”

齊孟夏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說出這句話的女生。

——就是那天對她的事情也讨論地特別激烈說出同樣的話的女生。

啊,原來人的劣根是不會變的。

她問:“你這麽喜歡嚼舌根,不也坐在這個教室嗎?”

女生漲紅了臉,“關你什麽事?”

齊孟夏輕蔑又嘲諷地笑了下,“看你這麽喜歡管閑事,我也想試試是不是一樣爽。”

女生站起身,手指指着她,“你——”

齊孟夏站着等她動作,可她也就這個膽量,站起身甚至不敢罵她,最後悻悻坐下。

她的後桌安撫着她,“好了好了,別生氣了。”

後桌又擡頭對齊孟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哈。”

等齊孟夏走了,她才轉頭說:

“生什麽氣,不就是八卦嘛,大家都一樣在說,她非要争對你,也就是看你好欺負……”

——都是一群垃圾。

溫甜離得近,聽得最清楚,想站起身說什麽,被齊孟夏拉住了。

“沒事,馬上上課了。”

溫甜看了一眼許歲寒。

他坐在最後一排,手裏拿着一根筆在轉,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教室裏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全然不放在眼裏。

溫甜小聲在旁邊說:“我到教室的時候,全班都知道了,而且跟視頻裏的讨論還差了十萬八千裏。明明就是易紋被……”

她卡了一下,“那啥,被他們傳的,就變成了易紋搶了人家男朋友,還在圍牆邊被那個男的那啥,所以才會被打……”

她說着,都忍不住義憤填膺起來。

“我都無語了,這都一群什麽單細胞生物,動動腦子也知道易紋根本不可能啊……”

段枞走到齊孟夏身邊,聽到溫甜的話,抿了抿唇。

“所以事實是什麽?”

溫甜整個人驚了一下,“段枞!你吓死人了!!”

段枞“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你說的太入迷了。”

溫甜翻了個白眼,“你不會是過來打探消息跟他們一起八卦的吧?”

段枞無語,“我只是過來跟夏夏借一下作業。”

溫甜側過頭,“你叫什麽夏夏?夏夏是你能叫的嗎?”

段枞:“……我為什麽不能叫?”

溫甜踩他一腳,“你就是不能叫。”

段枞揉亂她的頭,“我就要叫,你能怎麽樣?”

齊孟夏的前排依舊是易紋。

她佝偻着身體趴在桌子上,頭埋在桌子下,沒什麽精神。

從始至終,沒有說話,沒有擡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齊孟夏問:“借什麽作業?”

段枞:“物理。”

她從桌兜裏抽出物理糾錯本,遞給他,“給。”

段枞接過,一邊翻一邊說:“你也太勤奮了,什麽都作業都不拖拉。”

齊孟夏輕輕地笑,“只是剛好會。”

溫甜“啧啧”感慨,“怎麽我就不能剛好會呢。”

齊孟夏唇角的笑停留在臉上,卻沒有多少開心的感覺。

目光在易紋都背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又收回了。

任課老師從門口走進來,笑着叫停學生的聊天聲,“好了好了,都回到座位上去,我們上課了。”

“哦……”

适時上課鈴響了起來。

老師将教案和課本放在講臺上,等上課鈴過去,開口:“齊孟夏,你們魏老師讓你準備一下演講稿,明天二十天動員大會,你作為學生代表上臺講話。”

齊孟夏點頭,“嗯。”

老師:“時間有點緊,你下午第三節課前寫好稿子到辦公室讓語文老師改。”

齊孟夏應聲:“好的老師。”

“嗯,昨天的卷子你們有什麽問題拿上來我給你們單獨解答,沒有問題的同學好好複習。”

學生的回答有氣無力:“好。”

老師笑了,“看大家都沒什麽精神,不然我們來聊五塊錢的?”

部分學生頓時坐直了身子。

“來來來……”

一個男生首先說道。

男老師指着這個男生,笑罵:“聊起這個你就不困了?”

男生哈哈一笑,“老師,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麽?”

“看看你們這樣子,以後沒有女生喜歡的。”

“籲——”

“男生都還是好好學習,女生還能嫁人,你們以後娶不到媳婦找不到工作,連學生聚會都不敢來。”

男生笑成一團。

老師也笑,只覺得他們傻。

“我以前的老師說,女生有一張好看的臉就相當于上了二本——”

一個男生打斷,“老師,照這個說法,齊孟夏怎麽說也能進京大了吧。”

又是一陣嘻嘻哈哈的笑。

老師笑着搖頭,“人家憑實力也能上,你們呢?還不好好讀書?”

“我們怎麽能跟她比呢,她可是拿着獎學金進我們這破學校的!”

“都是一個教室出來的,你們怎麽就比不上了?”

一個男生說:“這也真不能怪我,我爸媽不僅沒給我一張上二本的臉,還沒給我一個上二本的腦子啊!”

緊接着又一陣大笑。

老師指着他們無奈地笑,“等以後打工你們就知道辛苦了。”

“嘁……”

易紋終于擡起了頭,卻依舊沒什麽精神,雙眼空洞地盯着桌子上的試卷。

腦子回響着剛剛老師說的話。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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