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過往雲煙(一)

我叫韓以桔,出生在北方省市一個叫韓村的村莊裏,顧名思義,村裏的大多數人都姓韓。

村裏但凡孩子爸爸不是入贅的,孩子的姓都是随他爸的。而我自出生起就沒有爸爸,姓自然是随了我媽韓梅的,姓韓。

即使在別人看來,我的姓分明是随了我繼父韓恭田的,因為在媽媽嫁給繼父之前,我是沒有戶口沒有正式名字的,媽媽平時都叫我‘七七’,但是我仍是固執己見地認為我是跟我媽姓,誰讓他倆都姓韓呢。

在我八歲那年的夏天,媽媽為了給我上戶口上學嫁給了韓恭田,而我也有了正式的名字,韓以桔,因為韓恭田的兒子已經上好戶口了,叫韓以泉,可能是為了向我媽表示他是真心把我這個拖油瓶當一家人的,就給我取了這麽個名字。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一直給我上不了戶口其實跟韓恭田脫不了幹系,他跟我們村的村長是拜把子兄弟,兩人穿一條褲子的,上不了戶口這種小事打聲招呼就行。

如果要說村長利用職權之便幫着韓恭田做惡事,那就錯了,在大家眼中,人家只不過是為好哥們出氣讨公道而已。當年我媽可是在已經和韓恭田訂了親的情況下,‘不守婦道’跟了野男人,還生了我這麽個‘孽種’。

所以在‘質樸’的村民眼裏,我媽簡直是罪大惡極,應該被浸豬籠的,現在人韓恭田還願意娶我媽,簡直是寬容至極了,對于我媽不上臺面的拒絕,村民們都是持觀望态度的,沒人相信我媽能‘裝’一輩子。

至于我們家的親戚?早在我兩歲以前,我的外公外婆就去世了,大家都說是被我媽氣死的,親戚們一見此,也都跟我家斷了來往,那個時候我和我媽可謂說是孤立無援,求救無門。

眼看着我的年齡越來越大,媽媽除了答應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在我有了戶口的那個秋天,我就背着媽媽做的小書包上學了,當然,還有一個尾随者——韓以泉。

韓以泉是韓恭田跟他之前那個老婆生的兒子,比我小一歲。聽說在我媽背叛了他之後,家裏人就逼他跟我媽退了親,娶了鄰村的一個女人,後來這個女人在生韓以泉時難産,撒手去了。

韓恭田說是讓‘弟弟’跟我一起上小學一年級,讓我這個‘姐姐’看(一聲)着‘弟弟’。事實卻是,韓以泉拉着全班同學不跟我玩,排擠我。好在我早就習慣了這樣不招人待見的日子,倒也不覺得有多難受。

但到底是個八歲的孩子,在韓以泉一次又一次的挑釁中,我爆發了。如果他只是拉着人罵我幾句打我幾下,我都能忍了,但他聯合別人撕爛我的課本,掰斷我的鉛筆,還把我的作業本扔到廁所裏,讓我這個乖乖牌的好學生挨老師罵,我就忍不了了。

我報複的手段也很簡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學校我沒找到機會,回家之後韓以泉扔下書包去玩了,媽媽在廚房做飯,韓恭田幹活還沒回來,我就趁這機會等價報複了他。

當時報複完心裏确實大為痛快,但接下來便被濃濃的擔憂與恐懼覆蓋,自己是寄人籬下的繼女,韓恭田會幫誰說話,顯而易見。我害怕極了,在屋子裏亂轉圈。

等韓以泉瘋玩回來,看着滿地的狼藉,當場就發了飙,像個小炸彈似的沖上來跟我拼命,明明是個不愛學習從不看書的孩子,卻對自己東西遭人破壞有種莫名的自尊心受損,尤其還是被他一直欺負壓榨毫無反擊之力的我。

他這麽不要命的揍我,我要不回手,那可真就是傻了。我沒少挨村裏孩子的欺負,打架這件事對我來說也算是家常便飯,只是以前我都是被群毆的那個,現在終于有機會公平的一對一單挑了。我驚奇地發現,我可以跟小胖子平分秋色,而不是被動挨打。

在我倆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廚房的媽媽聞聲而來,見這混亂的局面,趕忙上來拉架,可她一個人兩只手哪裏拉得開兩個氣勢洶洶的孩子,直到韓恭田被人叫回來,才分開了我們。

本來門口已經圍了很多人了,韓恭田回來時在大門口吼了一嗓子,才把這些人給吼回了家。

韓恭田一回家就見到這滿地的破書碎紙,心情可想而知,即使媽媽在旁邊為我求情說好話,我還是被狠狠地揍了幾下,我強咬着牙也沒說,是韓以泉先撕的我的書。

在我的心裏,他不是我的爸爸,而是一個階級敵人,要我向他求饒就是對我最大的羞辱。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尤其是我這種生長環境的小孩,心思細膩敏感的如針尖一般。

就算吃完飯我和韓以泉做作業時,韓恭田發現了我課本的慘狀,把韓以泉抓過來跟我道歉,還把他也揍了一頓,打得只會比我的重。

可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恨上了他。由最初的抗拒讨厭到挨打後的恨意滋生,小孩子還不太會掩藏情緒,所以我的轉變可以說是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韓恭田那時可能還是很想跟我打好關系讨好母親的,那天以後我的待遇上升了N個層次,讓韓以泉望塵莫及,可韓恭田的暴力形象早已深入我心,他的讨好在我看來無異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韓恭田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見我不理他,也就不再做無用功了。

生活又恢複了原狀,可在我心裏,卻是不一樣了。

韓以泉自那以後老實了幾天,在他爸對我的态度恢複如初時,他就又卷土重來了,可也沒再幹過挑戰我底線的事,都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可也足以讓我對他厭惡至極,沒有半點好感。

等小升初時,韓以泉的成績太糟糕,被學校強行留級了,五年同班後,我終于得以擺脫了他。而且初中得到離韓村兩個小時的鎮子上去上,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住校。

這兩件事讓我十三歲那年的天空都透亮了許多。

去鎮子上上學的日子可要比以前在村裏上小學的日子好多了,雖然沒了韓以泉的搗亂,但是班裏也有韓村小學的同學,新班級同學自然都知道了我家的那點事,但也沒人跟韓以泉似的整天閑的沒事老找我茬,只是不理我忽視我背後說我壞話就是了。

但秦桧還有三個好朋友呢,我自然也是交到了兩個朋友的,這兩人跟我一樣,也是被班裏同學排擠的,一個叫李青,一個叫周靜,遭人排擠的理由比我可笑多了,李青是因為吃的太胖,周靜則是因為長得太醜。

我們三個人都是學習努力成績優秀的人,人在得不到他人認可的時候,總會在其他方面找點存在感,很遺憾,我們三個就都是這樣的人。平常也會因為誰考的分數高一點名次靠前一點而有點小嫉妒,但總體上相處的還不錯,學習成績也是不分上下的。

學校是每半個月放一次假,但我因為想着回家還要面對那讨人厭的父子,所以選擇了一個月才回一次,兩天的假期我就躲在宿舍睡覺看書,時間幾乎是一晃而過。

等我一個月後回家的時候,韓以泉竟然不怎麽招惹我了,我見此就答應了媽媽半個月放一次假就回家的‘請求’。

那時的我太自私,只考慮到自己,從來沒有為媽媽想過,等我真正體會到‘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真谛時,已經遲了。

升初二的時候,我一度擔憂未來的日子會不好過,因為韓以泉要來鎮子上上初中了,鎮上的公立初中就這麽一所,他當然會跟我同校。

在家的時候有我媽看着,我又不出門,他沒找我茬的機會,可來了學校就不一樣。可能是這一年的日子着實平靜了許多,我竟然害怕他的到來。

韓以泉入學已經一個月了,而我每天也都在惴惴不安與小心翼翼中度過,除了宿舍教室食堂廁所,我幾乎不去別的任何地方。可他從沒來我們班找過我,剛開始以為他在耍花樣,後來時候一長,我就松了口氣,只以為他是長大了,不再癡迷于這種游戲了。

可該來的總是會來,他來找我已經是初二下半學期了,那會兒正是剛下課要吃中午飯的時間,教室裏亂的很,但因為他大嗓門且不間歇的辱罵,整個教室無比寂靜,連旁邊班都出來看。

我羞憤欲死,想把他拉走,可他已經是十四歲的大小夥而不是七歲的小屁孩了,他把我堵在教室門口整整罵了半個鐘頭,把我從小到大的那點破事扒了個幹淨,若說以前,大家對我的情況只是個道聽途說,可經韓以泉這麽一鬧,可就是個個都一清二楚了。

也是自那天以後,我連李青和周靜這兩個朋友也沒有了。

不是因為她們嫌丢人不跟我玩,而是她們背叛了我們本就脆弱稀薄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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