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習武之人本就感官靈敏。
現在,這份感官被天乙有意無意地集中在探出的手上。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手背摩擦過柔軟的床面,向另一個散發着溫度的軀體靠過去。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天乙緊閉的眼睫顫動得厲害,嘴裏發幹,喉嚨不自覺滾動,每一次吐息都帶起足以燃遍全身的火焰。
林間微冷的夜風吹進來,非但吹不滅這點熾熱,反而推波助力般,讓這股火焰越發高漲起來。
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時間被無限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難熬。
越是靠近,除去心頭躍動的喜悅,另一種情感就越是濃烈,甚至一度蓋過了那份熱切索求的渴望。
天乙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短暫地喘息一聲。
那是因對主人的背棄和欺瞞而生的不安,混雜着對自我的厭惡。
影衛,是隐于黑暗的利刃,是藏于暗處的堅盾,一旦反叛,也是最容易刺傷主人的刀。
這樣的存在,不該有情,更不能有私心。
只因人心險惡,人性無常,無心無情的兵器更讓人信任。
他在主人的縱容下生了情,有了心,也曾立志護衛主人左右,絕不做任何于主人有礙的事,絕不會欺瞞于主人。
可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看看他正在做的事吧。
在即将觸碰到渴求已久的溫熱軀體時,天乙停下動作,以更快的速度悄無聲息收回手臂,手掌緊握成拳,抵在身側。
咫尺的距離,那是他無法逾越的天塹。
天乙側過頭,悄悄睜開眼睛,默默凝視主人近在眼前的睡臉。
俊朗的臉上兩筆劍眉斜指鬓角,英氣非凡。黑白分明的眼眸緊閉,眉目舒展,唇角微抿,睡得格外安詳。
欲壑難平,在主人對過去一無所知的現在,他如果就這麽放任下去,終有一天,他會被主人厭惡,然後抛棄。
這樣的結局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天乙重新仰躺在床上,閉上眼,放松身體。
他歷經千難萬難,重新回到主人身邊,為的,絕不是那樣慘淡的未來。
所以,就這樣吧,将這份情小心藏起來,更隐忍,更克制,在主人需要的時候陪在主人身邊。
這樣就好。
幾次了深呼吸,掐滅心頭突升的那點騷動,天乙豎起耳朵,凝神去聽就在耳邊的呼吸,和心跳。
忽然,突如其來的重量直直壓在他的胸口,天乙瞬間警覺。
什麽東西居然能繞開他的戒備襲擊他的身體?
天乙猛然睜開眼睛,眼神清明,久經錘煉的身體本能地暗自蓄力,眨眼間做好應對意外的準備。
在這之後,他往胸前掃了一眼,默默愣在那兒。
是主人。
難道是主人發覺自己先前大不敬的舉動,想要秋後算賬?
這個念頭輔一升起,冷汗霎時間爬滿後背。
天乙本能地收斂目光,低聲請罰:“屬下冒犯主人,請主人責罰。”
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讓主人原諒他的失禮?
鞭笞?針刑?或是烙鐵?
曾見過的種種刑罰掠過腦海,他願意接受任何懲罰,但內心深處,天乙卻知道,主人就算怒極了,都不舍、不會傷害他分毫,哪怕是最輕微的罰跪,頂天也只是自己一個人跑去林子裏生悶氣。
甚至只要一頓好吃的飯菜就能哄好。
雜七雜八想了半晌,那只胳膊還在他胸口壓着,卻不曾聽到主人的斥責。
天乙猶豫了一下,極輕地向身旁看過去。
主人雙目緊閉,分明睡得正香。
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天乙悄悄松一口氣,後知後覺地慶幸方才的話沒有吵醒主人。
他盡力放松胸口的肌肉,好讓那人抱着不那麽硌手。
有一就有二,左臂之後是左腿,天乙眼睜睜看着張澤癱成“大”字,打着小呼睡得死沉,他只能安安靜靜充當一個合格的裝飾,胳膊被壓到發麻都不敢動彈一下,只能睜眼到天明。
擔心宿主會遇到什麽問題的系統百忙之中抽出一點空來,準備關心關心被扔到一邊超過三個小時的宿主,結果剛探出頭,就看到蠢宿主睡得舒舒服服,呼嚕打得別提多開心。
再一看宿主身邊的人。
呦,那不是天乙嘛。
宿主可以啊,三個小時沒見,就把人拐床上去啦?
不知道當初是誰挑三揀四不想要“新手禮包”的?
還說什麽“不亂動,不打呼”。
呵。
系統拍照留下證據,一邊計算着什麽時候拿出來嘲笑嘲笑宿主,一邊高貴冷豔地繼續忙活工作。
張澤還不知道他被系統揪到了黑歷史,一夜好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只覺得渾身通泰,精神振奮,感覺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
同床的天乙已經不在屋裏,張澤摸了一下床褥,沒有餘溫,看樣子他起床有一段時間。
後知後覺自己醒得好像有點遲,張澤伸了個懶腰,又在床上蠕動了一下,胳膊支撐着身體,心不甘情不願地坐起身,然後頭皮一疼,重新砸回床裏。
他死魚眼朝天躺,伸手把頭發從身下□□。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要不是顧忌着古代的習俗,和殷宇成對他有恩,還有要維護BOSS高大上的形象,防止産生新的漏洞,他早在昨天晚上就一刀把頭發割成短發了。
想想一會兒還要梳妝打扮,張澤覺得賴床不起也挺好。
就在這時,門開了。
重新穿上一身黑色勁裝的天乙端着一盆清水走進來。
張澤揮舞胳膊,神清氣爽地打了個招呼:“呦,天乙,早上好。”
“屬下見過主人。”
天乙低着腦袋,畢恭畢敬,挑不出一點錯處。
可張澤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他抱着被子靠在床上,瞪大眼睛,從頭發絲開始,一寸一寸從頭到腳打量着天乙。
熟悉的黑衣服,熟悉的裝扮,幹淨利落。
唯一的差別只是今天的天乙沒有紮頭巾,一頭黑色長發拿同樣黑色的發繩束在一起,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看着倒是多了幾分灑脫之意。
還有脖子上的那道劃傷,也不知道天乙做了什麽,僅僅過了一晚,就已經看不出痕跡。
不對,肯定哪裏有問題。
張澤對自己的第六感十二分的信任,兩只眼睛化作最精密的掃描儀,不肯放過一處異常。
主人……是不是發現什麽了?
天乙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站在原地任張澤打量,他眼眸低垂,落在一盆清水上。
澄澈見底的水面倒影出他看似平靜無波的面容。
“天乙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排除所有不靠譜的情況,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種可能,張澤猶猶豫豫地問:“我吵到你了?”
他好像在天乙臉上看到了黑眼圈。
天乙只是搖頭:“主人睡得很安穩,并未吵到屬下。”
“是嘛……”
張澤将信将疑,勉強點頭認下天乙的說法,想起自己今早起床被揪到的頭發和還在隐隐發疼的腦袋,問:“天乙,你會梳頭發不?”
天乙端着水盆地手猛然縮緊。
平靜的水面泛起層層漣漪,攪碎了其中黑衣的倒影。
天乙先将端着的水放到一邊,然後颔首低眉道:“屬下略有涉獵。”
救星啊!
張澤用看萬能許願機的表情盯着天乙好一頓猛瞧,直把人看得手腳發直,才一個骨碌從床上起身,規規矩矩坐在銅鏡前。
銅鏡的邊框樸實無華,中間澄黃的鏡面被磨得清亮光潔,沒有玻璃做的鏡子看得那麽清楚,卻也勉強倒影出屋中的擺設,和坐在鏡前披頭散發一身白衣宛如索命男鬼的身影。
啊這......
張澤只看一眼就不忍心再看,反倒被鏡中另一人吸引了視線。
只見天乙手裏拿着一把梳子,站在距他三尺遠的地方,低着頭,看上去猶猶豫豫的樣子。
“天乙?怎麽不過來?”
天乙深吸了一口氣,目不斜視地走過來,頭都沒擡,只說了聲“屬下冒犯”,就準備開始幹活。
張澤垂眸看了眼身上的衣服。
亵衣本就寬松,睡散了的胸口歪歪斜斜勉強攏在一起,露出大片結實寬闊的胸膛。
這......
聽說在古代,只穿一件亵衣和沒穿衣服其實差不多?
他這算不算沒皮沒臉地在新收的影衛面前裸奔,還厚顏無恥地出口調戲人家了?
天乙你聽我說,我可以解釋!
張澤正要爾康手,轉眼卻發現天乙除了不怎麽敢看他,其他......還好?
還有機會能挽回形象。
一邊感慨着睡都睡過了,還要講究這些,一邊從皺巴巴的衣服裏翻出外袍披在身上。
天乙果然正常了許多。
他熟練地撚起一縷長發,從發尾開始,拿木梳一點點往上梳通,捋順了就換下一縷。遇到死結也不像張澤那麽簡單粗暴地直接拽,而是挑出打結的地方耐心解開。
天乙做得耐心又細致,舒服地張澤剛睡醒的腦子又開始犯迷糊,情不自禁往前一點。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瞬間清醒。
“主人!”天乙用最快反應放開手中的頭發,屈膝“咚”一聲狠狠砸在地上,聽得張澤眉頭一跳。
保不準膝蓋那兒已經青了一片。
天乙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動不動下跪的習慣,得改,必須要改。
“你先起來。”短短半天加一晚,張澤都懶得去數這句話他說了多少遍,都順溜到脫口而出,“別總是跪來跪去,我沒那麽多講究。”
天乙攥着手心裏不小心扯下來的一根頭發,應道:“屬下遵命。”
嘴上這麽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
張澤懷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強求,重新坐回銅鏡前。
未來兩人相處的時間還長着呢,他就不信,還扳不回天乙的這個壞習慣。
理順了頭發,天乙挑了一半的頭發在頭頂聚攏,先拿梳子梳掉毛刺,然後左手長發右手木簪,先用頭發在木簪上順時針繞了三圈,然後把木簪左繞一下右扭一下,再輕輕一插,大功告成。
打着偷師的注意盯着銅鏡使勁瞅,差點盯成鬥雞眼的張澤只覺得眼前一花,簡單好看的發髻已經頂在他腦袋上,快得好像他不是只眨了一下眼,而是打了個盹。
他在鏡子跟前來回打量,不經意瞥見天乙沉默的黑色身影,心頭猛地跳了一下。
結發同枕席,黃泉共為友。
這十個字突兀地浮現在他腦海,打着旋撒着歡滿腦子亂竄。
這場景好熟悉,熟悉到,就算記憶不曾留下分毫,心底的悸動卻還真實的存在——
仿佛曾經發生過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