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曾跟你們一樣普通
“天氣不錯,适合郊游。”施因安推開窗戶,讓陽光跟新鮮的空氣一并滲入室內,沖淡訪客帶來的陰翳氣氛。
他深吸了口混着青草氣息的新鮮空氣,開玩笑般道:“沒考慮去度個假嗎?我聽說你昨天遇到了一位……”施因安佯做思考道:“美麗的小姐?”
施因安姑且能算是年輕人,長相英俊,戴着眼鏡收斂不易察覺的鋒芒後,很難引起其他人的戒備和警惕——但在這名訪客面前毫無用處。
“可以邀請她一起去。短暫的旅途可以拉近兩顆躁動的心靈,”施因安自顧自開朗,說到最後還朝對方眨了下眼睛:“這可是我的親身經歷。”
簡溫書對此無動于衷,将一切拒之門外——不管是他了的善意還是惡意。
不,準确來說,這是自我封閉的創傷性反應。
施因安在心裏道。
這是他接手特殊案列的第二年。
施因安不是普通的心理醫生,他就職于特殊部門,正常情況下,大部分病人都來自軍隊。
簡溫書是一位特殊的病人——身份特殊,經歷特殊,病情特殊。
在經過重重審核後,施因安知曉了對方的部分信息,以便于對對方進行針對性的治療。
在閱讀完那些相關信息後,施因安懷疑要麽他看到的資料是假的,要麽在他沒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瘋了。
當然,在目睹了“證據”後,施因安相信了第三個可能:世界末日即将到來,而他們擁有了一位“先知”。
比這更荒誕、離奇和匪夷所思的,是這位“先知”所經歷的一切。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施因安非常清楚,人類有多脆弱——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
瀕臨死亡的經歷足以讓普通人發瘋,目睹親人的死亡足以擊潰正常人的心理防線。
而對方送葬過這個世界,無數次。
這意味着他見過無數人的死亡,也死過無數次……
簡溫書眼下能維持正常的邏輯思維能力,沒有發瘋,簡直是奇跡。
當然,施因安懷疑對方早就瘋了,只是瘋的像個正常人而已。
但不管怎麽樣,在“那個時間”日益逼近的情況下,他們需要他維持眼下的良好狀态。
既然無法治愈,那就只能期待病情不加重了。
沒得到對方的回應,施因安追問道:“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麽樣?”
簡溫書看了他一眼。
在之前的對話中,他幾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
但那個人顯然是不同的。
施因安在他眼裏看到了微弱的情緒,像溺水的旅人,試圖掙紮又知曉掙紮毫無用處。
施因安坐正了:“她對你來說,意義非凡。”
簡溫書閉了閉眼:“那你就該清楚,我為什麽不打算做多餘的事。”
施因安确實清楚原因,在注定會失去的前提下,漫長的痛苦和短暫的歡愉都太過殘忍。
“我一直在思考,是什麽支撐着你在一次次失敗中繼續前行……”施因安的聲音溫和:“跟既定的命運抗争是一個痛苦的過程,但放棄卻很簡單。”
他輕聲道:“是因為她嗎?”
簡溫書垂眼注視着地面,像透過在空無一物的世界中看到了旁人無法看到的東西。
他難得有了傾訴欲——在他将他所知曉的一切告訴可信賴的人之後,他就再也沒提起過那些沾滿了絕望和血漬的過往。
“我曾跟你們一樣普通。”
各種國家級獎牌擺滿了屋子的心理醫生面帶微笑傾聽着,鼓勵對方繼續。
“弱小又可憐,時常憤怒為什麽偏偏是我,又因為怕死而茍且偷生……”雖然這麽說,但簡溫書的語氣卻溫和了下去,顯然這段記憶對他來說,有着不同的意義。
“我那時差不多已經被擊潰了,”簡溫書笑了一聲:“現在看來,那時的我确實很糟糕,扭曲、狹隘、弱小、憤怒、無能……真可憐啊。”
“她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簡溫書垂下眼,露出真實的笑意:“不然也不會對那樣的我伸出手。”
終于聽到重點的施因安精神一振,劃出了關鍵字,“拯救”以及“轉折點”。
從差不多被擊潰到眼下強撐着僞裝成正常人,這其中的轉折有且只有可能是因為她伸出的手。
簡溫書脆弱的時間十分短暫,轉眼間,就收斂了外露的情緒,重新變成了施因安熟悉的模樣,冷漠且拒人于千裏之外。
“後來,她死了,”簡溫書平靜總結:“那個世界配不上她。”
施因安合理猜測道:“她為了你而死?”
簡溫書搖了搖頭,他或許該嘲諷一聲,但他懶得生出無意義的情緒波動,只是平靜道:“在末日多活幾天,你就不會這麽天真了。”
施因安還想趁簡溫書心防波動的時候再問些什麽,但簡溫書沒給他這個機會,他看了眼手表,提醒對方:“心理診療時間結束了。”
施因安下意識的看了眼挂在牆上的鐘表,下午三點,一分不少一分不多。
簡溫書站起身,轉身朝門外走去。
踏踏踏的聲音在走廊上響起,如果有心聆聽,又足夠敏銳,或許能察覺到對方邁出的每一步間隔的時間都相差無幾。
施因安打開電腦,撰寫相關報告。
“新出現的特殊目标,疑似病人對世界和人類認同感的‘錨點’……”
走在熟悉的走廊上,簡溫書摸出手機,猶豫了下。
或許是因為方才提起了她,雖然已經決定不做多餘的事情,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電話已經播出去了。
“嘟嘟嘟”的聲音響了半晌,傳出無人接聽的提示。
簡溫書停下了腳步。
“末日具體是指什麽?喪屍?全球氣候異常?還是其他什麽?”
“你說的我都經歷過,喪屍、冰河時期、洪水、動物異變……這些災難在最初都難以察覺。而在被察覺的時候,它往往已經形成了驚人的規模,足以在一瞬間毀滅原本正常的社會模式。”
“動物異變的那一次,起初只是一些游客在山林中失蹤的案列……”
太陽高懸着,賦予世界暖意,天空中沒有陰霾,也見不到幾小時後會迎來暴雨的跡象。
小倉山上,聽到廣播的游客仰頭看了眼天空,對廣播裏的通知半信半疑。
不過僅僅幾分鐘後,數架直升飛機在天空上方盤旋,打消了他們的懷疑,急匆匆收拾東西,駕車準備離開小倉山。
“爸爸,那是警·察叔叔嗎?”彙流在離開小倉山的車流中的某輛車內,小孩指着另一道人群問道。
握着方向盤的男人扭頭看了眼,不遠處已經禁止通行的進山馬路上有一整排軍裝正在有序前行。
“他們準備上山?”對方掃了眼軍隊急匆匆趕路的模樣,有些驚訝,但這些驚訝很快就凝結成了震驚。
在那些翠綠色的人流後,數個鋼鐵機器在陽光下折射冰冷的鋒芒,叫他倒吸了口冷氣。
車流裏陸陸續續有人看到了這一幕,發出了然的聲音。
“軍隊拉練啊?嗨,我說怎麽突然又是暴雨、又是封山的。”
“杜岚,”富二代急匆匆的趕回露營點,見杜岚正在有條不紊的搬東西,上去搭了把手,一邊幫着搬東西,一邊告知最新消息:“大小姐去找霍姝他們了,我們怎麽辦?”
“先把東西收拾好,”杜岚冷靜道:“不要急,急也沒用。”
富二代看了眼周圍,露營點冷清得見不到其他人。
雖然陽光依舊,景色也如之前那般美好,但富二代莫名有種如墜深淵的錯覺,帶着暖意的陽光灑在身上都吹不散那股寒意。
“霍姝他們會不會……”他沒說下去,後悔道:“我應該跟她們一起的……”
“小倉山很安全,”杜岚打斷富二代的話:“可能只是手機沒電了,你有想東想西的工夫不如先開車下山看看情況。”
富二代立刻警惕了起來——葛雲毫不猶豫的去找霍姝她們的場景還停留在他腦子裏,杜岚這麽一說,他總有種對方也要支開他去找人的錯覺。
“想什麽呢?我又不會開車,”杜岚關上後備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小雲的車沒鑰匙,就你那臺能開。”
“你是說,我們下山?”富二代仍然在糾結:“那霍姝他們……”
直升機的螺旋槳轉動的巨大響聲從上方傳來。
“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你确定你跑去小倉山深處找人,不會浪費人力再來找你嗎?”杜岚:“我們眼下要做的是,不要浪費專業人士的時間。”
直升飛機在上空盤旋,軟梯從飛機口落下,一個人影從半空一躍而下,在空中翻轉,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上。
這一幕讓富二代目瞪口呆,尤其是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後。
難道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是接受過訓練的“專業人士”嗎?
大小姐馬尾一甩,風姿飒爽的模樣還沒從富二代腦海裏褪去,這家夥從直升飛機上一躍而下的場景又給了他當頭一棒。
簡溫書站起身,端詳草地上的痕跡,扭頭朝進山的方向走去。
“他認路?”富二代看着對方沿着他們走過的路飛快前行,問了句傻話。
幸好直升機上除了目中無人的簡溫書外,還有正常人。
對方等直升飛機盤旋到足夠近的距離後,才從軟梯上下來,跟富二代他們打了聲招呼:“是杜岚跟應子龍?”
“是,”富二代從簡溫書身上轉回目光,瞄到對方肩上的肩章,瞬間站直了身體:“我是應子龍。”
“有些事情要跟你們确認……”對方表情嚴肅道:“希望你們能配合。”
“沒問題!”富二代大聲道,就差敬個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