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在關心我嗎?

蘇宓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 一夜亂夢。一時是她離開了司馬延,在途中被吳家人攻擊走投無路。一時又是司馬延四處找她,不小心出了意外。

暗夜踽踽中, 她左右為難。往前一步是深淵, 後退則是萬丈懸崖。媽媽沒有在她身邊,任她千呼萬喚那天地間也仿佛只有她一人。

她從夢中驚醒, 汗水濕透衣裳。

那染血白衣不停在她腦海中浮現,她恍然沉獨自己似乎有太多的不舍。司馬延之于她,不再是掙出活路的跳板,他伊然已是她最割舍不下之人。

天地萬物, 似乎從一開始便注定相生相息。她仰仗他走出了一條路,又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

她埋首在掌中,萬般糾結。一邊是親情,一邊應該是…愛情, 叫她如何取舍。她心如抽絲, 每抽一股出來便隐隐作痛。

趿鞋下地,她悄悄出了屋子。

外面夜涼如水, 蟲鳴聲都無了影蹤,料想那些蟲兒已經入了夢鄉。莊子比王府涼快, 她不由得抱緊雙臂。

這樣的深夜,極靜極靜。

她獨獨走着,仿若無人之境。司馬延的屋子一片漆黑, 她望着那屋子久久出神。幾次腳步往前, 又思量着縮了回來。

這個時辰,他必是睡着了的。

縱然他還醒着,她有何話要對他說。難道說她将會離開,心中對他已經生了情愫。難道說她萬般為難, 不得不離開他,又有太多的不舍。

她不能貪心,不敢奢望。這一世穿越,能和媽媽再見已是老天垂憐她們母女,她又怎會辜負上天的恩情。

莊子與王府不可同語,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了後門。猶記那日她離開王府,也是這麽一個靜悄悄的夜。

那守門之人……瞧着有些眼熟。

莊子上的守門人,為何也是那萬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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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一驚,立馬恢複如常,像是不認識對方的樣子。對方垂着頭似在打瞌睡,仿佛也沒有看到她。

那次她離開王府,三門守衛皆說沒有看見她離去。既然如此,自是三人一同受罰。萬老三被貶到這處莊子,依然做他的看門人。

用雞蛋傳話給她的人,她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位萬老三和媽媽必定是認識的,也就是說媽媽在王府早就安插了眼線。

突然,萬老三看到了她。

“表姑娘,這大半夜的你怎麽還不睡?”

“我睡不着,到處走走。”

萬老三臉有急色,“表姑娘,你可千萬別亂走,萬一你又走丢了,咱們這些人可擔待不起。你說你一個姑娘家也真的,為什麽總愛亂跑?”

他小聲抱怨着,似是對她頗為不滿。

若是外人看到,定然以為他是因她之故被貶到莊子,心中對她存了怨氣。而她心知肚明,她明明是被他放出去的,他這是在做給別人看。

只是眼下無人,他做給誰看?

她小臉一白,“我沒有亂跑,我真的就是睡不着到處走走。我這就回去,這就回去睡覺。”

“哎。”萬老三嘆了一口氣,不放心地過來,“表姑娘,你可別騙奴才。還是讓奴才送你回去,免得再出什麽事。”

“不會的,我真的不會再亂跑的。”她拒絕。

萬老三老臉皺成一團,“表姑娘,奴才原本在王府當差,在後門看門。上次表姑娘你突然不見了,奴才便被貶到這處莊子上。你說你要是再有個什麽事,奴才這條命都不夠賠的。你走在前面,奴才走在後面,親眼看到你回了屋子奴才才能放心。”

他都這麽說了,蘇宓自是勉為其難。

她心有所感,覺得他似乎是有話對她說。果然不出她所料,兩人一前一後走着,行至中途他又在嘆息。

他像是有意無意地感慨了一句,“還是王府好,這莊子哪裏比得上。表姑娘你可千萬別再想不開。外面是天大地大,但是哪有王府那樣的錦繡富貴。你別看世人熙熙攘攘,哪裏能比得上王府安穩。表姑娘你可別再三心二意,以後和世子好好過日子。”

這話不是他一個下人會說的,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難道是媽媽托他帶的話?

他一直送她進了屋,這才佝着背離開。經過司馬延的屋子裏,他似有若無地瞄了一眼,那背瞧着越發的佝偻了。

因着司馬延受了傷,近兩日自是要在莊子上修養。早飯時,蘇宓見到了他。照舊是白衣不染,看不出是個受傷之人。

他的右手臂微垂着,一應動作皆是用左手行事。左手到底不太順,眼看着他笨拙地夾菜,蘇宓趕緊幫忙。心道他好像不怎麽喜歡使喚下人,比如說洗浴吃飯這樣的事,他似乎不太喜歡讓下人侍候。

她面前的粥和他的不一樣,說好的不嫌她呢?

“你不是說不嫌我嗎?為什麽我還要喝這些東西?”

“這不是…以前的那種,是另一種。”他說。

她聞了聞粥的味道,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這粥裏加的東西是女子調理身體的,以期日後氣血充盈子嗣旺盛。

他真是為她操碎了心。

然而她心裏只覺得怪異,并不是很想領他的情。這個男人看着一派霜風冷月,不成想對她如此面面俱到,宛如老父。

“合着就我一人需要受補,你不用嗎?”

他可是在內宅當了十幾年的姑娘,按理說他應該沒什麽陽剛之氣,難道他不比她更應該好好補一補嗎?

“你在關心我嗎?”他凝視着她。

她莫名紅了臉,“難道不應該嗎?”

“應該的。”他鳳眼深邃,“即日起至大婚,我會好好調養身體,必不會讓你失望。”

她只覺得“轟”一聲,整個人都快燒着了。偏偏他依舊冷清出塵,如玉的臉沒有一絲羞赧與不自在。

“好,到時候期待你的表現。”她正着臉色,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窘迫。卻不知他的耳根早已紅透,似滴血一般。

為了不繼續尴尬,她趕緊給他夾菜。

他認真地看着她,鳳眼深處風起雲湧,“蘇宓,你想要什麽盡可告知我。我與你是未婚夫妻,你所求皆是我之事。”

她停了筷子,類似的話他不止一次說過,她知道這是他的承諾。曾經多少個午夜夢回,她也想過不管不顧地留在他的身邊。

然而,他們終将異路。

媽媽故意讓萬老三傳那樣的話,肯定是希望她後輩子平平穩穩。能嫁進王府自然是一生富貴,可是她怎麽忍心讓媽媽一人受苦。

“我…暫時沒什麽想要的,以後有想要的,我肯定會告訴你。”她笑得無害,眼神卻是躲閃着,不敢與他對視。

他心下失望,她到底還是不夠信任他。

她岔開話題,“司馬延,你說昨日那些人是誰派來的?”

“看路數,和上回的差不多。”他說。

那就是吳家的人。

國公府成了侯府,吳家人應該也知道當年的隐情,沒想到竟然還死咬着她不放,他們此舉擺明是同她結了新仇。

“他們居然還敢如此,難道不怕陛下知道嗎?”

皇帝被戴了綠帽子,怎麽可能咽下這口氣。吳家若是識趣的,不應該夾起尾巴做人,不敢輕舉妄動嗎?

司馬延鳳眼略深,“這事應該不是吳侯指使。”

吳侯爺在朝堂多年,豈會犯這樣的忌諱。這件事別人不會許他,但他收到了司馬延的消息。司馬延說一而再,再不可有三,否則必将以牙還牙。

他大驚失色,大步疾行至吳老夫人的屋子。

吳老夫人應是夜裏沒睡好,瞧着一臉疲态。她正在大發雷霆,起因是一支鳳簪。那支四尾鳳簪是她的心愛之物,她在讓婆子替她插上時突然想到以她如今的品階,戴此鳳簪是逾制,當下發了好大的火。

如今的吳家不過是二等侯府,以前的很多東西都不能再用。她現在門也出不得,就怕看到別人的異樣的目光。

吳侯鐵青着臉進來時,她面色讪讪。到底是女兒惹出來的禍事,連累了兒子的前程。她是有苦說不出,有怨也說不出。

“母親,你是嫌我們侯府還不夠落魄嗎?”

吳侯的問話,驚得她差點跳起來。“你說什麽?又發生什麽事了?”

“是不是你派人去襲擊蘇姑娘的?”

“我…我沒有。”吳老夫人變了臉,“你的意思是蘇姑娘被人襲擊了?你就懷疑是我做的?我可是你的母親,你怎麽能這麽想我?”

吳侯也不想揣測自己的親娘,但司馬延都送了話過來,由不得他不信。他很無奈,事情已經發生了,妹妹也已死去多年,他還能怨誰?

如今他只盼着陛下能網開一面,念在他們國公府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他們一條生路,至于其它的,他想也不也想。

“母親,真不是你做的嗎?”

“不是!”吳老夫人喊道:“那個姓蘇的和她娘一樣是個禍水,誰知道她自己惹了什麽人,和我有什麽關系?”

吳侯面色越發難看,“母親,這話你可不能到外面說。趙貴妃沒有害宛兒,那位蘇姑娘更是和我們無怨無仇。”

吳老夫人那叫一個恨,她到現在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一想到女兒死後,那楊家的姑娘得了實在的好處,她就氣得七竅生煙。

“楊家實在是可惡,這些年依附我們吳家,誰成想他們竟然背地底使陰招。你妹妹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嗎?她雖然性子驕縱了些,但規矩卻是極好,她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一定是那楊顯原,是他引誘了你妹妹。楊家沒有一個好東西,虧得你這些年費心提攜他們,一群白眼狼!”

吳侯最近也在想當年的事,但楊伯爺死了,他也找不到人問個清楚明白。以前妹妹同楊家的姑娘極為交好,端妃會不會知道其中的內情?

然而不等他想辦法見到端妃,端妃傳出病重的消息。端妃确實病了,一日是比一日虛弱。她盯着眼前的飯菜,目光滿是陰翳。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想不到他會如此不念夫妻之情。”

“娘娘,你別吃了。”她的心腹嬷嬷看上去也不太好,主仆二人皆是一臉虛敗之氣。

她笑起來,笑聲無比諷刺,“不吃怎麽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讓本宮三更死,本宮不敢活到五更。這就是帝王,這就是天下之主。本宮原以為他會看在昭兒和晖兒的份上,容本宮在這別苑裏終老。想不到他如此狠心,居然這般迫不及待…哈…”

那嬷嬷像是自知難逃,狠心把飯菜吃了個精光。

端妃看着她吃,面露不忍,“這些年你一直跟着本宮,臨了還陪本宮一起死,說是陪葬亦不為過。”

“娘娘,這是奴婢的福氣。”

“福氣?”端妃眼神恍惚,“以前本宮總聽人說那深宮之中盛衰無常,從來是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當年那楊氏何等受寵,風光無二,到頭來也難逃陪葬的命運。本宮自知貌不如人,不曾妄想過能得聖寵。本宮知道後宮女子,有子才是立足之根本。本宮做到了,誰也沒有本宮兒子多。本宮有兩子在手,便是再低調再不與人争本宮亦是他人羨慕之人。然而本宮千算萬算,算不到有今天。”

說到這裏,她臉上透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愉悅和暢快。

“你說他日九泉之下,本宮見到了吳宛兒,該不該告訴她這些事?”

那嬷嬷抹着眼淚,眼中劃過一道精光。

端妃渲染在自己的幻想中,表情越發奇異,“想當年我們可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本宮自然不能瞞她。你說她若是知道這些事,會是什麽樣的臉色?”

她低低笑起來,笑到咳嗽。

那嬷嬷趕緊替她順氣,她心口一陣絞痛暈了過去。

當她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渾身沒有力氣。燭火昏黃的屋子裏,只有那嬷嬷守在她的身邊。她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生命的流逝讓她感到一絲恐懼。

她喚着那嬷嬷的名字,那嬷嬷趕緊給她倒了一杯水喂下。

“幾更天了?”她問。

“快三更了。”那嬷嬷回道。

“三更了。”她喃喃着,“本宮怎麽感覺一點力氣也沒有,你扶本宮一把。”

那嬷嬷沒動。

她以為對方沒有聽到,又說一了遍,那嬷嬷還是沒有動。這下她終于察覺出不對勁來,淩厲地看過去。

那嬷嬷低着頭,站在離床較遠的位置。

“你…你…”

“娘娘,快三更了。”

“你…你敢背叛本宮?”端妃強撐着身體想坐起來,然而她太過虛弱無力,沒等坐起又重重倒了回去。“你剛才給本宮喝的是什麽?”

“娘娘不是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三更死,臣不敢留命到五更。眼下快三更了,娘娘你該上路了。”

“好…好的很。本宮竟然不知你是陛下的人,只是本宮很奇怪陛下為何多年後才知內情?”絞痛從腹中漫延,端妃自知死期将至,“你不是…你不是陛下的人……”

那嬷嬷靜靜看着她,沒有反駁。

她扭曲的臉露出奇異的笑,“原來如此…哈…你是柳氏的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本宮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只黃雀,沒想到本宮是一只螳螂,真是可笑啊…”

那嬷嬷看着她痛苦掙紮,看着她沒了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那嬷嬷才敢上前探她的鼻息。她身體縮成一團,弓成一只蝦子。發散而亂,死面如灰,已經死去了。

“娘娘,你走好。”

那嬷嬷嘆息一聲,替她合上了不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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