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幽靈宮主(七)

快活王的財使是金無望, 他負責為快活王帶去大量的、以供快活城運作的財富,能夠成為四使之一,他無疑是快活王手下身手最頂尖的那等高手。但他現在逃跑的就像是只負傷的豹子。

死去的那人是快活王的酒使, 金無望記得他是叫做“韓伶”, 一個沒被多少人記得的名字,如果金無望知曉葉青最初一世, 他就會發現,有一部電視劇将這個名頭安在了一個叫做“熊貓兒”的少年身上。

但所幸,葉青也不用面對那被數度洗白以後的快活王。她見到的那位,是一位被野心與欲望所掌控的男人, 他不比東方不敗難對付。說起來,葉青一直覺得,第一個世界就讓她去面對東方不敗那樣的敵人, 是有些超綱了。

但她也無從去投訴。她現在就綴在金無望的身後, 十六名的侍女正遙遙地跟在他們身後,等到金無望逃了半天以後, 葉青才緩緩從天而降, 她含笑注視了一下這個地方, 這是一個小小的、殘敗的祠堂。

葉青之所以會忽然對韓伶與金無望動手,實是因為她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已經同意了加入快活王的麾下,她手下的勢力也就應當并成快活城中的一份子, 但她不想那麽做, 她在快活城中的應允其實只是一種欺騙。盡管還差上一點穩妥,但她覺着, 應該是時候要處理掉快活王了。

所以她已經等不了金無望離開快活王了。這個男人的性情中是有着堅決的忠義的, 如果不想在最後的關頭再被他擋在身前, 還是先一步解決他為好,但這個男人也是在一開始給了“陸千秋”一點幫助的,是他将陸氏商行引進的快活城,所以她也給了他一點點微不可查的希望。

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立刻殺了他。

冷風吹過祠堂,揚起那舊巴巴的幔帳,神案上空空蕩蕩的,連香爐也沒有,神像也斷了個頭,只留下殘缺不堪的軀體。

金無望就站在這祠堂前面的空地上,周圍的樹木枯朽,草叢也被白雪覆蓋。

“不躲起來嗎?”葉青問他。這是她第一次出聲,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在這冬日裏,真是讓人脊骨生寒。

名為金無望的是一個很醜陋的男人,他沉默地披着灰衣,臉上的五官像是造物主酒後最糟糕的作品,他長發披散,一身衣裳被雪水打濕,沾在他身上就像是冷冰冰的凍鐵。

“躲起來,沒有用。”他聲音冷澀道。他這個人看起來比幽靈宮中人更像是幽靈,他冷冷地望向葉秋:“你殺了韓伶,你還要殺我……色使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了,他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被狗啃得沒剩多少了,但還是能從骨頭上看出來,他是被劍斬斷的四肢……他也是你殺的。”

葉青垂下眉目,她沒有否認:“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以為快活王會選出新的色使。”

金無望的語氣依舊平靜而陰冷:“色使只有一位。這些年王爺一直想要為他報仇。”

收買人心的手段用的不錯。葉青笑着道:“這也省了我再動一次手。”

這等的态度比純然的蔑視還要來的令人生怒。金無望心已鑄成了冰雪,但他還是不由得聲音低沉了幾分:“你想殺的是王爺?”

葉青點了點頭:“我與他有仇。”

金無望心中并不驚異。他驚訝的是對方的态度,只一句話就解釋了她行動的原因,沒有任何想要往深敘說緣由的悲憤與憎怒,只清清淡淡的,就像是随便的一句話而已。

再也沒有更多的東西了。

金無望也沒有再說話,想要在臨陣前扭轉敵人的心意,這在他看來是很蠢的一件事。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葉青,身子繃緊,腳掌抓地,用出了最高程度的戒備,就算最後的結果不能好,他也要在此前用出自己的全力,他的精神與意志已經達到了最巅峰的程度。

葉青只垂眸。她的衣衫在寒風中輕輕飄揚,她的劍在她的手中,她有着一種其他的女子決然沒有的超脫凡俗的氣度,這不僅僅是由她美麗無暇的面容帶來的,還有一種極為特殊的精氣神,還有她面上那種似悲憫似無情的神情。她仿佛來自于天界,絕不該是這個人間該有的女仙。

金無望的耳中已經聽不見風聲了,他也見不到更廣闊的天地間又飄起的鹽粒般的小雪。他感覺好似過了一瞬,又好像是過了很久,他開始有些奇怪,為什麽自己還沒有死?

葉青擡眸。場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第三人。那是一位穿着單衣的少年,這時節仿佛有許多人都喜歡穿着這樣輕薄漂亮的衣服,就好像不這樣便顯示不出她們內力的深厚,當然,說的不是這位少年。

因為他的衣服也是陳舊的,他身形有些懶散,像是潦倒落魄的江湖客,他腰上懸着的長劍也是破舊的,就好像是随便從鐵匠鋪裏的哪個角落裏翻找出來的便宜貨。但他的臉卻很年輕英俊,帶着三分懶洋洋的笑意,是那種可以靠着女人活下去的、博人喜歡的笑。

“打擾了,”他在葉青的注目下微微站直了身體,他先是拱了拱手,然後道:“不知這位姑娘追殺的,可是那邊古墓綁架案的罪魁禍首?”

葉青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金無望。金無望笑了一聲,像冷鴉夜啼:“不錯,是我。”

少年往前踏出一步,他面上的笑容仿佛不會改變一樣從容,金無望忽然覺得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子竟與那将要取掉他性命的女子有着某種程度上的相似,這讓他一下子就對這人的感官不好起來。

“那麽,鐵化鶴與莫希、勝滢等幾位豪俠就是落到了你的手裏?”少年認真問道。

“你這小子是誰?”金無望道:“是來付我贖金的嗎?可惜我就要死了,你帶錢過來也沒用。”

“小子沈浪,”這少年人卻不動怒:“是為那幾位豪傑的親人拜托我追尋而來。”

金無望冷笑,他聲音嘶頤道:“我已忘了他們被我放在哪了,你還是快滾吧!”

沈浪的笑容也無奈起來。他嘆了口氣,他忽而做出了一個令金無望極為驚訝的動作,他走到了葉青的面前,十分有禮道:“不知道在下是否能夠與姑娘你過上幾招?”

“你!”金無望駭然起來。

葉青笑了,她方才一直靜靜地看着,現在卻好像是洞徹了二人的心思,她開口問道:“你是想要救下他,然後從他那裏得知你要找的那些人的下落?”

為了幾個沒有多做接觸的人,就願意直面強敵,這也是沈浪身上最令他朋友敬佩的一個品質。

沒有了朱七七的攪局,這裏的沈浪沒有與金無望結下交情,但他們二人的緣分還是在這裏續了起來。葉青忽然道:“其實你說不定不用以身犯險,你現在轉過頭,再去問問他,說不定他就願意告訴你那些人在哪裏了。”

沈浪一震,他的身後果然也響起了金無望那沙啞陰冷的聲音:“她說的不錯,我不需要別人來替我送命,那些人就在城外的城隍廟的底下,你去搜搜就可以找到,快滾!”

沈浪面上的笑容一苦,他突然喃喃自語道:“我現在才發現,只要我來到這裏,不論我怎樣的選擇,好像都逃不脫要與姑娘你一戰的命運……”

金無望:“為什麽……”

沈浪道:“你本來是可以趁着我拖住這位姑娘逃跑的,這樣你就可以活下來,但是你沒有。我忽然覺着你也是個挺可愛的人。”

金無望:“你……”

葉青将劍扣起,她唇邊含笑:“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沈浪面上又重現了那種滿不在乎的笑:“我知道,他是快活王座下的財使。”

葉青嘆息:“果然,我是與你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她知道,沈浪的仇人一樣是快活王。

沈浪一怔,他從這句話中聽出了許多。他倏然覺着,自己來到這裏好像早就在這位女子的預料之中,她的武功那麽高,但一直都沒有将金無望殺死,只追在他的身後,莫不是……她是在等着誰?

沈浪覺得自己魔怔了。這世上哪有将一切都算在心中的人?那需要她對自己與金無望無與倫比的了解……可這世上,連沈浪他自己都不敢說明白了自己……又有誰會如此了解他?

但沈浪的雙眼已經明亮起來,他的面上已經多上了一分神采:“我的武功也不及姑娘,這一次也只是請姑娘暫留腳步,還請姑娘你手下留情。”

他沒有回頭,卻是突然喝道:“走!”

他劍出如泓,似滄浪之水,直瀉而來!一道白影撲了上去,他卻是率先出手。

金無望胸膛起伏了幾下,他的眼眶也似濕潤了些許,他最後狠狠盯了一眼那邊的兩道身影,反身就飛速離開。這個人就像是一匹受傷的狼,他已學會了将感激與仇恨都銘刻在心間。

葉青眸中流露出真實的笑意,她也不再理會離去的金無望,她手裏的長劍開始嗡鳴,她出手迅捷,像是電閃而來,她只輕輕一刺,就好像突入了沈浪流水劍意的虛弱之處。

任何的劍勢都會有弱處,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區別在于有人看得出來,有人看不出來。但滄浪之劍氣勢磅礴,往往在人剛剛看出的時候就可以用後勁将之掩蓋過去……他已經盡量高估了這次的對手,但等到真的交上了手,他還是不得不為對方非人般的敏銳與迅捷感到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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