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幽靈宮主(九)
朱七七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非常溫暖的床鋪裏。這床榻是由紅木制成的,散發出淡淡的幽香,床帷是杭州的蜀錦, 繡着花鳥的圖形, 珠簾往兩邊系住,因她的動作, 興起清脆的碰撞聲。
都要比得上她在家中的待遇了。朱七七腦中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逝,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昨晚自己遇到的情況。借口自己還有行李在外,不肯與那侍女歸家;路上遇到觊觎錢財的強盜, 劫財之外還要劫色,打倒了七八位,更多的強盜還是要湧上來;眼見自己不敵, 還被不知哪裏來的鹹豬手摸了一把, 那載着奸猾小人的車架就從城門那邊行了過來……然後,然後, 就是那自稱姓王的小人救了她們……
啊呀!後面好像還有人過來, 是陸千秋那家夥的手下。他果然……還是有把她放在心上的麽?
朱七七腦子拐了個彎, 将自己遭遇到的種種困苦都一下子忘得光光的,只要一想到他或許對自己也不是無意,她就像是吃了蜜一樣,心中的甜意不可自制地湧出, 她捧起自己的臉, 感到臉上一陣陣發燒。
“吱呀。”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是一位捧着洗漱用品的婢女, 後面還有另外的幾位, 有捧着裘衣的, 有帶來飾品的,還有托盤上放着早點的,其中一位将屋內的桌子擦拭一番,後者擺放上燒熱的茶水。
“陸千秋呢?”朱七七從床上起個半身,眼見她們将一切都布置好,才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半張臉,細聲細氣地問着她們,好不羞澀的模樣。
婢女們詫異地對望了一下彼此,最後,一位圓臉的還沒有張開的少女訝異道:“小姐你在問誰呀?”
朱七七感覺到了不對,她的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但她還不肯放棄,她強笑道:“你們的公子呢?”
婢女們吶吶回道:“少爺他還在別院裏,他吩咐我們照看好小姐你,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朱七七一拍鋪被,她怒容道:“我管他過不過來,我說的是你們的主家……你們、你們難道不是陸家的人嗎?”
婢女不敢觸怒眼前這位小姐,一位年長一些的還是回答道:“我們的主家姓王……”
朱七七感覺腦中一陣轟鳴,她呆愣在床榻上,像是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她渾身上下像是突然離了溫暖,連混在身中的血都是冷的,她的臉色已經白了起來,手也攢緊了棉被。
她忽然一下子就從床上跳了起來,就像是從一只鹌鹑變成了猴子,她突然撲到了婢女們中間,将她們帶過來的衣裳和首飾全都掃到了地上,就連那些噴香的食物也沒有放過,她一點也不想用這家的東西,她将所有東西掃落,就想要往門外逃去……門已經被打開了,一位身着緋衣的少年公子搖着手裏的水墨折扇,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發瘋。
朱七七往後推出了一步,她結巴起來:“你、你……”
“七七你這樣生氣,”他忽然收了手中的折扇,一派正經道:“莫不是我有哪裏招待的不好嗎?”
朱七七掃視了一下兩邊,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退路,她才讪笑起來:“這……我只是以為自己應該是在家裏……一時情緒激動……”
她其實是想要唾罵這用她做誘餌的賊人的,但思考到自己的人身安危,她還是換了一種軟和的語氣。
緋衣公子也不揭穿她的謊言,他面上的笑容眨眼間就變得既輕佻又放肆:“這有什麽可慌的呢,七七姑娘昨日昏睡了一晚,該要做的我也早就已經做完了,姑娘慌張也是沒有用的。”
朱七七晃了下身體,她突聞這樣的噩耗,只兩雙手摸遍自己的身子,想要從上面發現這惡賊留下的痕跡,但她又不想真的從上面發現什麽。她還未經人事,也不知道經歷過那等事以後,會有怎樣的變化,她又急又氣,眼淚很快就盈滿了眼眶,她一想到那些……她忽然擡手推開面前的少年,奔到廊道外就吐了起來。
是惡心地吐出來。覺着渾身上下都肮髒不堪。
她吐了好一會,還沒等她重新站直身體,就聽見身邊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我是在騙你的。你的好情郎昨天晚上就送過來警告,我可不敢對你做點什麽,他可是神通廣大的緊,連一些陳年舊事也可以翻出來。”
朱七七擡起頭,她見到緋衣少年就站在她身後的一點距離,他捏緊了手中的折扇,一張玉面泛着青色,正用難以言喻的神情望着她。
沒有哪個男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有好心情,更不要說他王公子本就是那種心眼不大的人物。
“真的嗎?”朱七七喜極而泣。
但王憐花已經不想在和她說話了,他的男性自尊心就在剛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他讓自己努力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朱大小姐你收拾好了嗎?要是好了就和我走一趟吧,有人要見你。”
“誰?”朱七七現在正有些神魂游離……他剛才說“情郎”,是說陸千秋來威脅過他嗎?唉,唉,他是為何而來?
王憐花使了一個眼色,周邊的婢女就紛紛而上,她們為朱七七換上衣物,為她将頭發梳攏,更有一列新的女仆重新端來水盆與柳枝,待到一切結束以後,王憐花就帶着她往後院走去。
一排竹林裏掩映着一棟雙層的小樓,精巧的屋舍,雕琢的門窗,王憐花走到門前,恭恭敬敬地在外面就開始行禮來:“孩兒已經将朱七七帶了過來。”
與平時的他完全不同。
朱七七正待訝異,就聽見門裏傳來一聲風韻婉轉的聲音:“是朱姑娘麽?憐花,你帶她進來吧。”
屋內似乎只有一人,王憐花将折扇插在腰間,推開門,就這樣走了進去。朱七七眼珠子亂轉,不知現在是不是一個逃走的好時機。
敞開的門扉像幽深的怪物張開的大口。朱七七為自己鼓了鼓氣,她昂起頭,往裏面徑直走去。
“果然是一位天姿國色的美人。”說着這樣話的人卻是一位幾乎讓人移不開目光的美婦,她眼波妩媚,風姿儀态無一處不美,她從床榻上起得身來,就這樣笑吟吟地打量着朱七七。
這樣的贊詞朱七七平日裏已經聽慣了,但今日聽到又有一種與衆不同的感受,只因,誇贊她的人本身就已經足夠美麗了。她大大方方道:“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夫人你這樣的女子,我要是男子,一定會為夫人你神魂颠倒的。”
婦人輕笑:“好甜的一張嘴,真是個讓人歡心的好孩子。”
朱七七一點也不怕:“夫人你确實很好,就是生的兒子太過不堪,會胡亂咬人,平日裏你還是多管管他為好。”
王憐花恭敬站在一邊,聽得此話,臉色動也不動,好似未聞。
美婦嘆了口氣:“就是這樣的美人才可以令他動心嗎?憐花,聽說他威脅你了?”
朱七七一驚:“你說的是誰?”
“還能有誰?”美婦上下打量她:“當然是你的好心上人。”
朱七七心神繃緊:“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他也不是我的什麽心上人……我……我……”
想起了自己幾次的挫敗,這小姑娘心中便無限委屈起來。
美婦反倒安慰起來:“這男人的心啊,你不能聽他嘴上怎麽說,你要看他真正做起來怎麽樣。你這樣可人,落到了我們手裏,也一定可以反制于他,讓他不敢輕動。”
朱七七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忽然覺着,這樣一對母子其實都是一樣的可惡,先前是她為美色所迷,竟沒有看清這人惡毒的內心。
“唉,”美婦嘆息起來:“我本以為那人的心是冰雪做成的,可沒想到他也是會為年輕的少女所打動的,明明他在對待我的身子時候是那樣的坐懷不亂。”她語帶幽怨道:“我都以為,我在他的眼裏就只是一塊冰,是石做的雕塑,讓他連動搖一下也做不到。”
朱七七張口結舌地望着她,她望着這婦人玲珑的身子、那豐滿的前胸與纖纖的腰,還有修長有力的腿、那玉石一樣白皙的足,她的內心忽然燃起了一把火,那是由嫉妒與憤怒組成的火焰,她目光赤了起來:“你……你這不要臉的婦人,你、你居然勾引他!”
她的家教太好,以至于罵不出什麽唾罵人的話,她想暴跳、想摔東西、想發洩自己無處可去的怒火,她看到了一邊的王憐花,她忽而恨聲道:“你就這麽想讓陸千秋做你的爸爸嗎?”
王憐花也晃了下身子,他的臉色忽青忽白,像是潑了一把顏料,但他依舊沒有說話,在這裏,他似乎已經沒有了說話的資格。
美婦掩唇笑了出來,她看着朱七七,就像是在看着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真是個天真的孩子,男女之間的事,竟然還想要臉面。”
她緊接着嘆了口氣:“明明只要要了我的身子,我就可以給予他無上的享受,我的技巧是超過了武功十倍的,可他卻偏偏拒絕了我……”
她坐起身,飄飄走上前來,她的指甲很長,手掌撫在朱七七的面頰上:“沒辦法,我也就只有找上你了。而如果你也不能對他有用的話……”
指甲刮在朱七七的臉上,有刺痛感傳來。“那也就只能處理掉你了。”她冷聲道。
她的殺氣襲來。朱七七動也不能動,如置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