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玉壺冰心(二)
第43章 玉壺冰心(二)
“姐姐, 你說的是真的嗎?”就算是對着施少奶奶這種女人,這少女也是一派溫和的樣子,雖然手裏提着劍, 但語氣與作風, 都瞧不見一絲劍客應有的寒涼與凜冽。
楚留香的心中反而更為慎重起來。
施少奶奶卻是自亂了陣腳,她不自覺地偏移開自己的目光,氣勢也不似方才那樣氣壯:“這、這……誰讓他鑽進茵兒的房裏, 茵兒的屍骨未寒, 除了和她攪在一起的那個小子, 又有誰會在那個時候去打擾亡人……他自己手腳不幹淨,也不能怪其他人懷疑到他的頭上去啊……”
楚留香何等的機智, 他立即通情達理道:“是在下冒昧了。未經主人家的同意, 确實有些不妥。”
他也不再說自己事出有因。他不得不“通情達理”, 因為他确實是怕了這胡攪蠻纏的婦人,尤其是在對方還有着兩座大靠山的前提下。他怕再繼續下去, 就成了自己和這施少奶奶之間的故事了。
葉青卻是聲音稍微低了下來:“既然知道可能有所誤會,那麽事情就在這裏結束為好。姐姐,若他真的是楚留香,你能夠來到我這裏,也應當是他手下留了情。”
她定定地凝視着施少奶奶,對方不自在地閃躲着。這女人似乎有所不服,但到底還是只能妥協, 她嘟嘟囔囔道:“誰知道這人是真的楚留香還是假的楚留香啊?他的臉上又沒寫上字,一句話的事, 我看着江湖上誰都可以稱上一句自己是香帥了……”
她狠狠一跺腳, 不敢再看葉青這邊, 就只能瞪了一眼楚留香, 她猶豫了一下,感覺沒臉再繼續待下去,就憤憤不平地轉身離去。
葉青也不在意在場這有些尴尬的氛圍,她将目光看向楚留香:“家父因事外訪,需三四日後返回,楚香帥若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既可以讓我幫忙傳達一聲,也可以自己留下來住宿,再親自相告,香帥意欲為何?”
楚留香為她這樣直接的态度有些不适。但這不适也只是一種不習慣,少了慣有的寒暄,這才體現出了她那一份劍客的特質。出劍很快的人,通常話也很少。楚留香微笑起來:“薛小姐你識得我?”
葉青淡淡笑道:“盜帥之名響徹江湖,像是楚香帥你這樣的人傑,自然是多有耳聞。”
耳聞之後自有目睹。這一些葉青卻是沒有再說。她現在的身份不适合說這些。
楚留香也沒有再問,他目光閃動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但他還是問了出來:“施少夫人性情潑辣,但既然她這樣聽從你的話,想來薛小姐你也應該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葉青擡眼看他,她像是笑了一下:“楚香帥你來拜訪我們薛家莊,果然不是為了家姐的事宜……你還想知道什麽?”
楚留香又想摸摸自己的鼻子了,他沉默了一下,而後他也笑了起來:“其實不只是薛小姐你認識我,在下早在今日之前,也是識得薛小姐你的……只是不知道你就是這薛家最小的姑娘而已。”
葉青感興趣地挑起眉。但很快,她就像是憶起了什麽,神色微動。
楚留香嘆道:“去年臨近三月之時,薛小姐你應當出過一次遠門。”
葉青含笑點頭:“不錯。”她已經記起了是哪一次的事。
“姑娘你不幸為一群黑衣的殺手伏殺,”楚留香娓娓道來:“我看姑娘你獨身一人,正想要施以援手的時候,姑娘卻是已經自己動了起來……”
他現在還記得那天裏震撼人心的交戰。那個時候的他剛剛結束了又一次的“踏月偷香”,正在主人家的追尋下暗暗潛藏,這一次的主人家請來的高手有那麽幾分的本事,有着一身絕頂的嗅覺的功夫,他只好讓自己借用那場細雨,來稍稍洗刷下自己一身的郁金香的馥郁氣味。
就是這個時候,他一眼便瞧見了那寬敞大道上舉着青傘的白衣的身影。
傘骨是竹制的,傘面上也一片青茏,它出現在這灰色的大街上,就像是點綴上了一抹生機非凡的景色,連呼吸也稍微清涼了稍許。那傘下的身影也清新非常,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像是從未臨世的仙子一樣的人物。
但楚留香很快察覺到了不對,他把身體再往藏身處閃躲了下。這細雨綿延不絕,将許許多多的東西都潛藏了進來,實在是一個要做不好事情的絕好時機。
楚留香強大的靈感讓他意識到了,接下來的危機不是為了他而來。他們在這樣的冷風冷雨裏暗藏已久,為的只可能是那傘下獨行的不知名的女子……他是不知道她是何種人物,又是做了什麽事,得罪了這樣一個很有可能是龐然大物的組織,但他已經決定了要出手救下她。
只是因為不忍見到這樣美好的身姿的主人化為沉泥,香魂散去而已。他若是要救一個人,是不願想那人的好壞的,只因那很有可能會導致他失了最關鍵的出手的時機,他不願再在之後無限後悔。
但接下來,他卻發現,這場戲劇中沒有他出場的餘地。
雨幕如織,天地連成一片。長街朦胧如霧境。
埋伏起來的殺手都是第一流的,他們都用劍。最快出手的那位劃開雨幕,一劍刺空而來的時候,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黑色的影子就像是幽靈一樣從後方輕飄而來,布巾下露出來的眼睛冷酷漠然,劍尖就像是毒蛇一樣,對着女子的玉頸刺去。
女子沒有回頭,她仿佛是沒有察覺到自己正身處生死一線。她的手中也提着劍,那是一柄有着古意的烏鞘的長劍,劍還沒有出鞘,但楚留香已經感覺到了,這絕對是一把江湖少有的神兵利器。
不止是他動手了,其他的殺手也一起圍攻上來。他們都有第一流的速度和第一流的劍技,明明今日只是一個陰雨纏綿的陰暗的天氣,但他們的劍光卻讓這長街爆發出一陣明亮耀眼的光。十餘把的劍鋒一齊向着白衣的女子攻去,他們有的指向後心,有的攻她下路,有的砍她右手,也有的刺她雙目,竟是把所有有可能存在的弱點的地方都包圓了,只為了形成今日這場絕殺之局!
就算是楚留香,對着這無從逃脫的圍殺也不由得滲出冷汗來。
他的腳步從屋檐下往外踏出了一步。
“铮——”雨中一道輕響。
劍光出鞘如龍,一道雪白的匹練一樣的光瞬間就将所有的劍勢都壓了下去。一道半弧的圓在半空中閃現而出,白衣的女子仍不回頭,她手中雨傘微微旋轉,一圈的雨珠打着旋兒飛射而出,她黑發如瀑,手中一振,長劍将右側的武器往後蕩開,撞向了那率先刺向頸後的一擊。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順勢往右躺下,那邊的殺手的蓄勢已經被她強勢壓下,她發上的束帶也飄飛起來,就像是身後有什麽奇異的力量托了她一把,她腳掌用力,整個人就像無形中蕩了一圈,再起身時,她又是安安穩穩、挺挺立立的樣子了。
但伏殺之人用盡了心思的十死之局已經是全然破碎了。她只出了一劍,一劍便敗了其中一半的敵人,她再用那種不可想象的身法,就将剩下的另一半的襲擊給躲了開去,而在這其中,她手中的青傘始終都是穩穩當當的,沒有讓一絲的雨滴滑入她的身上。這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武學!
再然後,她微一回轉,一劍就刺入了身後那殺手的咽喉。那人漠然的瞳孔也失去了色澤,身軀摔落到了地上,濺起了幾點的水珠。
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就算再沒有感情的殺手,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也依舊難以抑止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他們也不是按照那種最嚴酷的死士的标準被訓練出來的。
“退!”有人高喊一聲。
傾瀉的傘面擡起,楚留香從雨幕中模模糊糊地瞧見這女子應該是笑了一下。
再然後,就像是随意刺出一樣,她的腳步緩緩地從這長街上走過,每一劍都是刺入了那人最薄弱的地方,她就像是最淡漠的死神一樣,一步一行,每一步都帶走了一條的性命,等到她走到最後,在場的除了她以外,已經沒有了其他的活人了。
楚留香的心髒砰砰砰的直跳。他說不出來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他在踏入江湖之前,就已經指天發誓絕不會取下任何一人的性命,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有人可以将殺人一事……做的這麽美!
她的衣衫依舊幹淨如昔。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她在停下腳步後偏了一下頭,看向的正是楚留香躲藏着的方向。
他的心跳也仿佛停止了。
但她沒有要走近來的意思。這一場反殺已經結束了,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這潮濕的雨幕中。一直到那白色與青色一齊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楚留香才終是緩緩地從藏身之處中走出。
他走到那群躺在地上的殺手們的面前。水流将細細的鮮血洗開,這一場戰鬥十分的幹淨,每一劍刺入的傷口都始恰到好處地取走他們的性命,不多一份力,也不少一分力,妙到了巅峰,也絕到了巅峰。
楚留香的手很鎮定,他一一檢查過了每一位死者的傷勢,他不得不承認,那女子已經将殺人的劍法修煉到了極境,最起碼,在楚留香見識過的人中,也沒有誰比得過她。而她又還是如此的年輕,雖不清晰,但楚留香覺着她最多不超過二十……這世上真的有這樣年輕的高手嗎?莫不是她的武功是從娘胎裏練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