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玉壺冰心(六)

第47章 玉壺冰心(六)

她不是那種要走到半路上, 再收到家裏傳來消息,才急急忙忙地要往回趕路的人。她有能力将一切都把握在自己的手裏,那為什麽還要等那個“炸彈”依舊躲在原處, 再暗戳戳地依照自己的意圖爆炸呢?

她不忌諱去改變劇情,尤其是有關自己的劇本。薛笑人既然派出殺手去襲擊她,就應當要承受自己所作所為的代價, 這個世界沒有法律, 她重生來也不是讓別人來欺壓她的, 她若是要走到最後, 自當如淩霄之劍, 破開雲霧,上得九霄。

自當有鋒芒。

她目光一轉,看了薛斌一眼。如這人與左明珠與原着之中性情無差的話, 她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好結果。但……薛紅紅配誰會是人們想要的那種結果?薛斌與左明珠,他們能夠想出這樣一出 “借屍還魂”,又豈是簡單角色?難道她還要去做什麽?去拆開他們?

不會有人買賬的。

葉青淡淡一笑,她注視着薛斌轉身離開這裏的背影, 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是薛家的主堂,她在路上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那位爹爹, 薛衣人是提前回來了。

…………

楚留香繞了幾圈,最後還是覺着有一大半的事情都還是要落在薛家莊中解決, 他已經看清楚了這次“還魂”事件的真相, 這世上有情人不少, 像是這樣世敵間的相愛他倒真是沒有見過, 但他依舊覺得他們可以打破這些在一起, 也算是極有勇氣了,他也沒準備在那些年輕人中做些什麽。

這倒是與葉青不謀而合了。盡管葉青是比較看衰他們。

但那未來又有誰說得清呢?楚留香更願意懷抱希望。

薛衣人近來很是生氣。他來到葉青的竹林前繞了幾圈,想要問問她有些事情,但在與她互瞪了幾眼之後,還是沒有從她那裏得來什麽消息。所以他現在只能在楚留香面前喝茶,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仿佛渴了三四天的旅人,楚留香覺着他接下來的午飯肯定是沒有多大胃口了……

楚留香倒是有些閑适自在的樣子,他無聲地敲了敲身邊的桌案,最終還是嘆口氣,出聲道:“薛莊主你也沒什麽線索嗎?”

薛衣人眼皮抖動了下:“我已經讓人去查了。”

他派出了莊裏所有的人手,動用了薛家莊所有的勢力,就要将那所謂的黑衣的殺手的組織從暗地裏揪出來,但時間太少了,線索也太少了,一時……還不能捉住那陰溝裏的老鼠頭。

楚留香便知道他沒能從自己的小女兒那裏得來任何的東西。他也不抱希望在這之上了,他忽然有些憐憫起這位薛莊主來了,他就像是個提着天下最鋒利寶劍的劍客,但拔劍四顧,卻是不知應劈往何處。

他走出氣氛壓抑的客堂,他招來那位自己在這府宅中見到過最多的家丁,那是一個面貌普通的年輕人,他先前沒注意到,現在才發現,這位也是一個很沉穩的個性,他瞥了一眼對方的雙手,然後道:“不知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擡頭看了他一眼,很恭敬道:“小的四喜。”

“嗯,”楚留香想着話題:“唔,好名字,接地氣。四喜你也練劍?”

四喜又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反問道:“薛家莊誰人不練劍?”

“也對,是我沒想到。”楚留香汗顏:“你們薛家莊誰的劍法練得最好?”

“那自然是莊主大人了。”四喜已經不再看他了,似乎覺着他問出來的都是一些誰都知道的問題。

但楚留香一點也不尴尬:“那接下來呢?”

四喜猶豫了下。

楚留香興趣來了,他以為自己會第一時間聽到薛小姐的名字,但是現在看來,這其中還有其他的波折。

“……是小姐。”四喜垂眸道。

“還有誰……”楚留香想了下,換了種說法:“你剛才想到了其他人……薛小姐之下又是誰的劍法最好?”

四喜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他躊躇了下,最終還是回答道:“……是薛二爺。”

“二爺?”楚留香緊迫問道:“這薛家還有另外的一位主人?”

四喜艱難道:“他……有些問題,腦筋上。”

楚留香若有所思:“所以沒多少人知道他……他在哪裏?”

四喜為他指了路。他注視着楚留香背影的目光幽幽,那不像是一個家丁的眼光,但随後他又繼續低下頭來,他垂手恭立,與路過修建花草的花匠笑言了幾句,又與平時絕無二樣了。

…………

楚留香此去,沒人知道他經歷了些什麽。他回來的時候形色匆匆,衣衫上也有些狼狽,他的眼神中似有什麽難以确定的事,他覺得薛家這一家子很怪,他想要去見一見那日裏在竹林裏遇見的那位薛家最小的小姐,但卻被告知她今日出門訪友去了。

如果要見她,要去城內的松鶴樓。

這簡直就是在暗示着什麽,楚留香連形象也來不及收拾,又匆匆往那據說是城內最高的酒樓裏奔去。

城中依舊熱鬧,但楚留香的心情和當初來到這裏之時絕不相同,他走到那客人滿滿的酒樓前的時候,他擡起頭往上看了一眼。樓高三層,有八角做檐,雕刻精細,陽光照耀下來,他覺着有什麽人在上方正看着自己。

他緊了緊握着折扇的手。他步入其中,立刻就有熱情的夥計迎了上來,他仔細地打量了他的指節,還有他站立的習性,然後在他微變的神色中淡淡道:“我要見你的主人。”

“客官在說什麽?”夥計面上的笑也淡了下來:“我怎麽聽不懂?您是在說我們東家嗎?東家今日不在。”

楚留香也不揭穿他:“是你們東家邀請我來的,我就是楚留香。”

夥計的神情這才徹底變了,他也不管其他人了,他急匆匆地往前頭開路:“随我來。”

楚留香随着他往上層走去。二樓的時候是諸多幽靜的包廂,在有人為其中一間送進酒菜的時候,他瞥見了包廂內裝飾用的高大的蘭花盆景,還有牆上生動的字畫。

三層的地方倒更像是個私人的場所,外部的欄杆可以眺望到往南而去的大半個的城市,書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是最高等的那一類,一卷泛黃的書卷在微風的吹拂下自動翻起頁來,葉青就在藍色的幕布的後面,幕布被金色的細鈎勾起,随着穿堂風鼓起飄飛。

葉青與那日裏的打扮沒多大的變化。但楚留香再也不能用那日裏的眼光看她了,他注視着她的眼神中出現了慎重,那是一種絕不該出現在對待一位少女身上的眼神,他依舊走了過去,做到了葉青的對面,那是給他留下的椅子,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容有些苦澀:“薛小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葉青也嘆了口氣:“你遇見了什麽?”

遇到了什麽?楚留香的神色微變。他只能說,自己在那裏遇到了極端的危險。

薛二爺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瘋子,他是一個将心智降到了幼齡的瘋子。他給自己紮上了辮子,塗上了粉末胭脂,穿上彩衣,穿上虎頭鞋,他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花叢當中撲蝴蝶。

“蝶兒飛……蝶兒飛……”他呼呼喝喝地唱着,整個人在泥地裏不斷地打着滾,見到有人來,就要拉着他的手,讓他給他捉住一只叫做“大紅”的蝴蝶。

楚留香沒辦法在這滿園的蝴蝶裏發現那只據說是紅色的蝴蝶,這瘋子就開始說是他将“大紅”給藏了起來,然後他就開始動手,招數威勢甚大,令他不得不連連躲避。

“是他對吧?”楚留香問。

葉青笑了起來:“看來他奈何不了你。”

楚留香松口氣:“他前後變化太大了,真的瘋子和假的瘋子到底還是有着區別的,有了對比就更容易看出來了。”

“看來他拖得時間過長了。”葉青道。

楚留香難以置信道:“他身上的變化真的是由你引起的?”

“他不敢将事情告訴他的大哥,但是對你,還真是沒什麽懼怕的。”葉青含笑道。

楚留香複雜難言:“我聽說武林中有一門奇詭之術,是從波斯那邊傳來的攝魂之技,這奇門絕學可以令人癡癡傻傻,沒了思維,只能聽施術之人擺布,我從來沒想到……你這樣的劍客也會這門絕藝。”

葉青既然沒有阻止他去見薛笑人,自然也是不避諱被他知道這些,她說道:“攝魂術對人的效用有時間的限制,能做的事也很少,稍有刺激說不定就會很快醒轉過來。我對它進行過修改,用暗示的方法改變他的六識,給他輸送一些他絕不該知曉的知識,再然後他眼中見到的、身體觸到的這個世界,就會和一般人感受到的決然不同。”

葉青古怪地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很有意思的畫面。

楚留香深吸口氣:“我是絕對不想知道他看到的到底都是些什麽東西。”

葉青失笑:“這些手段我也不會對香帥你這樣的人施展出來的。”

楚留香心情複雜:“他……到底是你的二叔……”

“你相信麽?”葉青感嘆道:“如果我二叔的好大哥知道了他所做的事情,一定會将他的罪責一力背負下來,然後選擇死在你的手裏。”

楚留香的神情徹底變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難辦之處,不是将罪魁禍首從黑暗裏揪出來,而是與他有關的人與事——薛衣人是一位嫉惡如仇的人,但他也是一位對親人無奈、對親弟愧疚的人,是一位已經柔軟起來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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