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班上那個丁世平有事沒事就在旁邊盯着妙瞳看,這件事着實讓她覺得煩惱。
但更煩惱的,則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的身體發生的一點點的變化。
七年級下學期的那個春天,妙瞳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胸部漸漸隆起,變得豐滿起來。
雖然媽媽和姐姐都是女人,也都是這樣的,但是這些變化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李妙瞳還是覺得十分害羞。
漸漸的,她開始覺得這是個尴尬的事情,于是無論走路還是坐着,她都刻意地低着頭含着胸。
然而等到七年級快念完的那個初夏,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妙瞳又一次跟着生産大隊的放牛隊撿牛糞,她在山窩窩的草地旁,等着吃飽的牛兒排便。
那邊牛兒吃的歡,偶爾哞哞叫兩聲,這邊妙瞳蹲在一邊,正一手拿着糞夾,一手用樹枝默寫着這幾天教的一首唐詩。
寫着寫着,她低頭看見自己兩腿之間的褲子上顏色深了好多。
難道弄濕了?妙瞳心裏想,可又不能脫下來瞧,只能使勁彎了腰夠過來看看。
難道是蹭上了糞?可是……她用手摸了摸,手指上染上了淡淡的紅色。
妙瞳心裏一驚,她拉開褲帶,又往裏摸了下。
這一摸倒好,女孩的幾根指尖紅了一片!
指尖的紅讓李妙瞳心髒越跳越快,她顫顫巍巍地把糞夾扔到背後的糞筐裏,呆呆地看着地上寫的不算好看的字,站了一會,又用手摸了一遍□□的深紅色印跡。
她使勁用腳踢開了寫字的那根粗樹枝,眼睛紅乎乎的往家走去。
正在院子裏幹活的姐姐看見妙瞳回來,拍了拍手上的土,朝妹妹迎了過去。李妙瑩動了動嘴,手上接過妙瞳背上的糞筐,嘴上又朝她說了幾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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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瞳目光呆滞着,她沒有心思和姐姐妙瑩搭腔,只是動作機械的放下了糞筐,徑直往屋裏走。
正要做飯的黃三妹望見二女兒從身後走過,她手裏拿着一個洋芋,對妙瞳也說了什麽,妙瞳也沒聽見,她繼續呆呆地往裏走,只感覺到黃三妹好像在身後沒好氣地又說了幾句。
妙瞳把自己摔在硬邦邦的炕上,兩眼完全沒有了神。
這個時候她想告訴姐姐,可是姐姐能有什麽辦法呢。她想告訴媽媽,可是家裏那麽窮,媽媽自己生病了都扛着,又怎能管得了她。
她又想了想學校的老師,又想了想今天一起玩跳房子的同學,最後,所有的思緒都留給了陳汐。
她想到陳汐給她的糖果,分給她甜甜的大餅幹和桃酥吃,想到當初陳汐和媽媽方彩雲說想讓妙瞳也去上學,想到陳汐陪着她撿糞打草,陪着她喂雞喂豬,陪着她一起看夕陽,一起在溪水裏嬉鬧。陳汐的笑臉那麽好看,她和陳汐在一起就沒有了任何的煩惱。可現在,這些都停在了過去。因為……
發現李妙瞳回家後就窩在了炕上沒動靜,陳汐蹦跳着走到炕邊,朝妙瞳的腿上拍了一把。
“哎,你趴這幹嘛呢?”
陳汐也蹬掉了鞋子,跟着趴到了炕上,單手撐着腦袋,看着失了神的妙瞳。
“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你怎麽還哭了啊?誰欺負你了啊?是不是又遇到那個丁世平了?”
妙瞳身子沒動,眼珠朝旁邊的女孩轉了下,又落魄地轉回來,繼續盯着炕。
“陳汐,我……我可能,要死了……”李妙瞳說着這話,眼睛被淹沒了一半。
“你瞎說什麽呢!”
陳汐也趴了過來,改用雙手撐着下巴,靠到妙瞳跟前。
“我沒瞎說……我,我肚子下面流血了。”
“給我看看,在哪呢?”陳汐扒拉起妙瞳的腰。
“你別看了……”
“你別動,我看看!”
陳汐語氣堅持,妙瞳這才不情不願地伸手夠了夠□□上的血跡,這時的血跡确實比在山上看到那會兒要更多了些,女孩的眼淚也随着那塊深紅色印跡的攤開掉到了炕上。
想着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陳汐可能也會傷心吧,妙瞳使勁用袖子擦了下眼淚和鼻子。
然而,她耳邊卻響起了陳汐歡快的聲音。
“哈,妙瞳!你!你這是成大人了!”
妙瞳看着陳汐長大的嘴,和興奮的笑,挂在臉上的淚仍在往下淌。
陳汐一個高蹦下床,踩着鞋子就往東屋跑,邊跑邊喊:“媽~媽~”
很快,妙瞳就聽着那邊又快又模糊的說話聲,然後是方彩雲提高音調的一句“是嗎”。
妙瞳抹了把淚,想着她快死了可陳汐沒有半點傷心,反而還那麽高興,她就更加難過了。
幾分鐘後,黃三妹和方彩雲一起掀簾進了屋,姐姐李妙瑩也跟在後面。
在方彩雲很前,媽媽黃三妹也總是和以往有着不一樣的态度,和女兒們的話也多了。
黃三妹此時面色慈祥道:“呦,咱們妙瞳是大人了呢。”
方彩雲則是抿嘴笑着,看着黃三妹車轱辘話轉了幾分鐘,無非是把“成了人”這個事不清不楚地來回說了好幾遍,搞得炕上的女孩依然一頭霧水。方彩雲這才慢慢靠到炕邊,朝妙瞳招了招手:“來,妙瞳,來阿姨這屋坐坐,陳汐等你一起玩呢。”
看着大家好像真的是挺高興的樣子,這好像确實不是什麽壞事,妙瞳那緊張的心情才算松了松。
可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方阿姨,那我真的不會死了是嗎?”
“當然了,傻丫頭。”方彩雲笑着摸了摸女孩的頭。
又看了眼媽媽和姐姐,李妙瞳這才把臉上還挂着的淚珠抹了抹,癟着嘴跟着方彩雲去了西廂房。
到了西屋,方彩雲又幫她換了褲子,教會了女孩用月事帶。陳汐全程在旁邊看着,時不時咧嘴笑。
“你還笑!”看着陳汐的樣子,妙瞳眼裏的淚因為慣性又掉了出來。
“哎呀,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嘛~不過你剛才以為你要死了的樣子,真的好好笑啊,哈哈哈~”
陳汐的笑聲更讓妙瞳氣不打一出來,她追着陳汐,而陳汐又往方彩雲身後躲,兩個女孩一個追一個跑,圍着方彩雲轉着圈鬧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鬧了不鬧了。”方彩雲笑着拉住了孩子。
妙瞳聽了話這才停下來,嘴上依舊是氣鼓鼓的樣子,而陳汐在遠處又朝她做了個鬼臉,笑妙瞳還是抓不到她,笑嘻嘻地跑開了。
“別鬧了汐汐。”方彩雲叫住陳汐,指指炕邊,讓她坐過去,然後回過身幫妙瞳整理好褲子。
“方阿姨,女孩都會來月事嗎?”妙瞳問。
方彩雲:“對啊,女孩進入青春期,都會有這樣的經歷,陳汐半年前也有了的。”
妙瞳朝陳汐嘟囔了一句:“那你不告訴我……”
方彩雲再次笑了笑:“來了月事的女孩就要成為大人了,成為大人以後,會生孩子,會做大人做的事。”
又講了會,看到妙瞳大抵上明白了些,還猶猶豫豫點了點頭,方彩雲又告訴她,月事的時候不要着涼,少沾涼水,不要随便坐地上,也不要過多的運動,這才放心地坐在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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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瞳看到黃三妹下午那開心的樣子,甚至在想晚上吃飯的時候媽媽會和爸爸說點什麽,就好像弟弟傳寶剛上學成了學生一樣,家裏的喜事總要在飯桌上宣布一下的。
然而李家這天的晚飯和往常一樣,兩個閨女沒什麽話,黃三妹使勁給兒子夾着菜。
到了晚上吹燈也沒見黃三妹再說啥,只是問了下妙瞳方彩雲都教了她什麽,聽後也沒再多說。
妙瞳的月事風波漸漸淡去,對于李家來說沒有一丁點的波瀾。但對李妙瞳來說,方彩雲口中的“長大”則讓她想了更多的事情。
剛看到那些血的時候,妙瞳想到的便是死。
其實她不懂得死到底是怎樣的概念,只是她記得小時候村西的宋伯父家有個特別慈祥,特別和藹的奶奶,那個奶奶很親她,對她特別好。可後來有好久都沒見到奶奶,宋伯父告訴她奶奶死了,于是小小的妙瞳便覺得,死就是再也看不見。
于是,那天的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陳汐了,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止不住地流。
而知道了這肚子流血并不是什麽要死的事之後,妙瞳便開始琢磨方彩雲說到的“生孩子”。
這是個和“死”一樣高深莫測的概念。
以妙瞳的思維和知識是不懂得“生孩子”到底是什麽樣的,但是她看到了爸媽,看到了方彩雲和陳樹橋,她恍惚地明白,好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才有孩子。
認識到這一點,讓妙瞳難過至極,因為,她突然想到,無論是她生孩子,還是陳汐生孩子,她和陳汐之間,一定是還要有另外一個人的。
這種悲傷一下子就把妙瞳的小心靈塞得滿滿的。